洪達寫的影評司徒唯之前已經過目,寫得不錯,基本上貫徹並再現了司徒唯傳授的幾招散手。司徒唯在此基礎上對影評進行了修改,使其在宣傳效果上得到了進一步提升,而且將中文版的影評和英文版的做到了截然不同。中文版主要依照洪達原文,重點放在發動、激怒同胞上;英文版更多是司徒唯的心血,緊抓兩個要點:
一是弱者立場。
站在弱者立場,講述白人的「電影話語」對華人的感情傷害,延伸開來將對華人的歧視處理成「對異己的不寬容」,類比同為白人卻在歐洲備受歧視的猶太人、羅姆人,外圍觸及到美國的西班牙裔、意大利裔、愛爾蘭裔、以及世界大戰中的德國裔等,盡最大可能將這種受傷害的情感擴大到盡可能多的族裔。並引用了格裡菲斯在經典巨片《黨同伐異》中的名言:「對異己的不寬容,是人類悲劇的最大源泉」作為註腳。
二是女性立場。
站在金麗、王一一的立場,講述男性始亂終棄的傷害,這裡模糊了「白人男性」這個主體,卻站在「女性婚前守貞是婚姻幸福的基石」這一現在主流的觀點上,來進行論述:假設金麗沒有被勾引發生婚前性行為,王一一不該是個混血,也就不會被王順發虐待;傑克與王一一分開,王一一以後始終要嫁人,那麼王一一的後代仍然有可能重蹈她的命運。
——對這一點,洪達很反對,乃至反感,認為不應該這樣表述,他更支持先前司徒唯提出的「幾巴啟蒙說」,即將影片中兩個白人男性作為的「高傲的象徵」,認為他們和金麗母女發生的性行為帶著強勢文明對弱勢文明的施捨意味。但司徒唯堅持,因此「幾巴啟蒙說」主要體現在中文版影評中。
簡而言之,英文版的影評雖然有描寫《紅燈籠》電影對華人的感情傷害,更主要放在「假設換了你是華人,你會受到怎樣的傷害」這個角度,沒有過度的訴苦,卻很巧妙的引發其他族群的受眾的同情心、共鳴感。
從詹姆士對這篇影評的閱讀來看,這篇影評是有力度的。看完影評的詹姆士表情柔和了許多:「幾位先生,雖然我沒有看到那部電影。但是從你們的影評看,《紅燈籠》確實是一部立意低下、傷害族群間感情的惡劣電影。但是,我仍然不能答應。」
「無論作為紐約市的市長,還是作為個人,我都不會在受人威脅的情況下,答應任何條件。不論這條件是正確、又或錯誤。這是我詹姆士-凱文的原則。」詹姆士用陳訴的語氣說道:「我不希望你們華人亂起來,擾亂我們紐約的秩序。但如果你們非要,先生們,紐約有562萬人,除開10萬華人,還有552萬。」
司徒唯突然大聲笑了起來。沒有理由不笑,別人看不出,但瞞不過限量版的眼睛。限量版現在反饋給他的信息顯示詹姆士現在的血壓、心跳都在上升,汗液分泌液有加劇趨勢,唯獨體溫卻在下降,這說明詹姆士現在不過是在死撐罷了。而且司徒唯還有一個關鍵的殺手鑭:今年1月16日,《禁酒令》。
詹姆士站了起來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司徒唯,似乎已有離開的意思。
司徒唯意味深長的說道:「凱文先生,你大概已經有很多天沒睡一個好覺了吧?」
詹姆士乾笑一下:「你想說什麼?年輕人。」
「我想說,你錯了,凱文先生。紐約有562萬人沒錯,但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外來移民。你要管理的,又何止10萬華人?從西西里來的無法無天的意大利人、五大湖區過來的失業黑人,還有從墨西哥、阿根廷、智利以及其他中南美國家偷渡來的游手好閒的西班牙裔,甚至包括本地的白人,我想你面臨的治安壓力是顯而易見的。尤其,我聽說最近《禁酒令》出台以後,各個族群的壞蛋們都在蠢蠢欲動,這一段時間他們一定已經讓你傷透了腦筋。」
司徒唯見到詹姆士的眼神中的焦慮,知道自己已經開始佔據到上風,說著話,司徒唯走到了窗口前。這時彷彿是為了配合司徒唯,巧合的樓下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警笛聲,司徒唯打開窗戶讓風吹進來。
司徒唯回過頭:「凱文先生,你難道不覺得,你的『秩序紐約』就像風中殘燭一樣,隨時可能熄滅?」
「決不可能!我對我的城市瞭若指掌,我知道它的基礎有多麼牢固。我絲毫不擔心它的前途命運,它必然是世界的心臟,萬國的首都。」詹姆士並沒有被司徒唯主導,在經過短暫的震動後,再次冷靜下來,像是發誓一般的說道:「永遠!」
司徒唯的眼神變得冷厲:「這座城市或者不朽,但你個人卻是有限的!凱文先生,我聽說你正謀求連任,如果這個城市在關鍵時候沒有如你保證的那樣『活潑並有秩序』,甚至亂作一團,你的選民將怎樣看待你?他們會認為,這個人以前做得還好,但他終歸老了!」
「我要告訴你,司徒唯先生: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意大利黑幫也好、黑人混混也罷,華人社團也好,不要以為《禁酒令》出來,你們就有作亂的市場。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向你保證:誰出頭,我就打誰!至於我個人的得失,在所不計!」詹姆士輕蔑的哼了一聲,但他卻重新落座。
知道只差一把火了,司徒唯接著說道:「凱文先生,前面我已經說過,我沒有威脅的意思。你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不會不知道政治最大的要訣在妥協,在交換。我們提出的要求,對你而言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為什麼你非要弄得兩敗俱傷?」
「沒錯,凱文市長。先前我看你閱讀影評的時候,我知道你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劉兆明也說道:「而且你剛剛也承認我們的訴求合理……」
「我說過,我奉行的是不變的自由主義經濟政策,我不會干預一個合法企業的正常經營。」詹姆士說道。
「那麼,我們退一步呢?我們不再要求你禁止《紅燈籠》在紐約繼續上映,我們只要求你特別批准給我們對第一國家電影公司抗議的許可。」司徒唯臉上浮現出了不甘願的表情。
詹姆士心頭閃過一陣快意:終歸是你這個中國小子先妥協!
說道:「如果你要抗議,那麼你們可以按程序在相關的部門去申請。只要他們認為你們的抗議要求合理,我不會阻擋。」
「不!凱文先生!」司徒唯堅定的說道:「先不談走正常途徑能不能被批准,就算可以,至少也需要1到2周。而1到2周後,《紅燈籠》就已經下線得差不多了。或者還能剩下2、3個拷貝在幾家5分錢影院,但這已經毫無意義。我們的抗議也會顯得像個笑話。凱文先生,我對你保證:如果我們華人不能獲得合法、有序參加抗議的許可,那麼必然會有很多人以無序的形式走到街頭。」
「我說過我不會……」詹姆士又想重複他的那套不受威脅的理論。
司徒唯高聲打斷:「凱文先生!想要見到10萬張選票,還是想見到10萬個滿腔憤怒的反對者。請你慎重考慮!」
廢了這好大一番口水,詹姆士最後終究還是點了頭。他向有關的部門打了電話,有了市長的特別批准,不到半天時間有關對第一國家電影公司的示威申請就下來了。警察部門進行了登記備案,專門安排了相關警力、劃定了遊行示威的時間、地點、行徑路線,乃至於抗議用的口號這些東西大致情況。
下來以後,司徒唯等四人總結,因為他們的底線就是取得適時的合法示威權1,整體上這次與市長的會見是達到了目的。但對於沒能說服市政廳出面禁映《紅燈籠》,四人仍然不免有些遺憾。因為這個要求如果能夠達到,實際就等於取得了官方的明確支持,能夠產生的影響自然也就更大,後面對第一國家電影公司提出控告也更有優勢。
劉兆明又問:「不過司徒,你跟那個詹姆士說的《禁酒令》。這個我聽過,好像是前不久美國國會才通過的一部在美國國內禁酒的法令。聽你剛才所說,似乎這個發令對紐約的治安構成了很大威脅?所以那個詹姆士才會退讓?不過我怎麼沒感覺出來它有多大影響?嗯,那天在老四川酒家沒喝到酒除外。」
「嚴格地講,是禁止在美國國內釀酒、販酒、飲酒,藏酒不在禁止範圍內,總之是一項基於清教教義的法令。這項法令其實不止對紐約,對整個美國的大中城市都將會帶來大麻煩。因為酒這個東西,自古就不缺嗜好它的人,禁止飲酒的後果,只會形成一個空前龐大的地下市場。現在是《禁酒令》頒布的初期,地下市場相對穩定的格局還沒有形成,各個族群的黑幫都想佔據其中最大的一塊份額,怎麼辦?就只有暴力解決。」
司徒唯說道:「你們知道我家祖父,本身也是江湖中人。所以這方面我有信息渠道,現在紐約市表面看還風平浪靜,暗地裡已經發生過好幾次的火拚。而且完全可以預見,真正的風暴還遠未來臨,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可能出大亂子。所以這個時候,詹姆士是最不願意看到原本老實本分的華人也摻和進來的。」
「這麼說,假設我們堅持一定要他將《紅燈籠》下線2,他也會答應?」洪達突然問。
司徒唯一歎:「除非我祖父以及唐人街的幾位大佬一起來,不然詹姆士永遠不會同意。就好像我剛才說10萬張選票,詹姆士一點不將其放在心上一樣。歸根到底,還是我們的份量不夠,代表不了唐人街。」
「不過沒關係!」司徒唯旋即從情緒中走出,樂觀的笑了出來:「早晚我…們都會是大人物!早晚而已!」
-----------
1從性質上講,允許合法示威和以行政手段強制干預某企業正常運作,哪一個更嚴重?如果是在(蟹鉗),當然穩定壓倒一切,不能讓群眾聚集起來。但如果是在1920年背景下的美國,對一個處於美國經濟核心區域的市長來說,我認為後者更嚴重。當然,這兩者之間的輕重衡量不是固定不變的。
2歷史上《紅燈籠》這部影片在紐約確實遭到了華界的抗議,被迫下線,但我不掌握抗議的具體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