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波館。
二夫人劉氏著急地看著兒子,問道:「修遠,你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這事雖說是老夫人提的,可你爹也點頭同意了。」沒想到懂事聽話的兒子會一口拒絕何家這門親事,劉氏有些不知所措。
慕修遠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今年秋闈孩兒不想分心。」
劉氏以為他有別的心思,暗自鬆了口氣,只要先答應了,婚期還可以再商量。
「娘還道你為了什麼?親事定下來,等秋闈你中舉後再迎娶更好,大小登科兩全齊美。」
慕修遠一陣煩躁,他不想娶何葉。早先聽到風聲時,父親就試探過自己,他旁敲側擊地說自己不想早成親,把父親的話堵了回去,沒想到老夫人又舊事重提,父親最後還是答應了。
慕修遠一閉眼,腦海裡便閃現出那張如玉的臉龐,在發現自己對她異樣的心思後,幾次試圖不去親近她疏遠她,可到最後卻是看不著就想,看著了卻不敢親近,越想忘越忘不了。當聽知畫說她落水昏迷時他生怕自己再也見不著她,就衝到了棲霞園去,可最後還是沒勇氣進去。後來又聽見那些風言風語,他心裡更加擔心了。本想瞅個機會去看看她,結果卻聽到家裡要給自己議親,他心裡更是一團亂麻了。
來不及了嗎?不行,自己連她的心意都不知道,慕修遠不甘心。
「修遠,修遠。你這孩子,跟你說話呢?」劉氏喚了兩聲,也不知自家兒子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娘,這親事我不答應。」慕修遠掙扎了一番,他不能答應,無論如何他要親口問問才安心。
劉氏蹙眉問道:「為何?何家身家清白,何大人官聲一向不錯。聽你姑母講何家的閨女……」
「娘,不必說了。」慕修遠很是堅決,「大伯做事為何要扯上咱們這房,要聯姻他們大房自去聯就是,與我何干?」
本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繼仁和劉氏完全可以替慕修遠做主。只是劉氏寵愛兒子,雖然覺得這門親事從哪方面考慮都合意,但也不願硬逼他。慕修遠的脾性劉氏清楚,孝順卻認死理,自己要是軟磨硬泡地逼著他娶,想來他到最後也會答應,只是擔心這樣一逼,反倒讓他有了芥蒂,以後日子萬一再過得不痛快,她這當娘的心裡哪能好受啊,於是也沒再勸。
慕修遠道自己要看書,劉氏便離開了。
一路上,劉氏都在尋思,起初沒多想,這會兒再回想起來,總覺得兒子的態度有些奇怪。小姑說何家的姑娘生得不錯,自家兒子也是見過的,還說過幾句話,瞧著不像不待見的樣子,那為何一口回絕?
這讓劉氏起了幾分疑心,回了隴翠院,就喚了貼身丫鬟來,讓她私下去跟瀾波館的丫鬟們打聽,看看兒子近來有什麼異樣。
劉氏走後,慕修遠拿著書也看不進去,心心唸唸地想著心底的那個人,神思早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坐了兩刻鐘,再坐不住了,慕修遠猶豫再三,還是起身喚了知畫:「去把上回淘換回來的那套彩繪泥人拿來,我要去趟棲霞園。」
知畫取了東西過來,慕修遠接過來後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決心,拿著東西出了門。
花溪披了件外衫歪在床上看書,聽見翠茗報說慕修遠來了,忙穿上外衫靠在軟靠上,拉好了被子,才讓翠茗引他進來。
「三哥,你怎麼來了?你要準備秋闈,仔細過了病氣也躺下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慕修遠看著消瘦的花溪,生病了還惦記他,心中一暖,「我底子好,不妨事。你落水那天便想來,不過那兩**這園子裡都是人,怕打擾你休息,所以今兒才過來。幾天沒見,你倒是清減了……該好好補補身子才是。」
端茶水進來的木犀聽見了,撇嘴道:「三爺,不是我們不想給姑娘補,是廚房那些人瞧咱們園子的人不順眼不給好好做。」
慕修遠一聽,想了想便明白了,廚房那些人必是聽了謠言才會這般對待花溪,急忙寬慰道:「你莫往心裡去,回頭我交待知畫去廚房弄好了給你送過來。」
慕修遠的好意花溪不好拒絕,但是這不是長久之計,一次兩次還好,多的話讓人發現了會說閒話。
「三哥幫襯我,我心裡頭感激。那補品沒必要天天吃,況且如今身子弱,怕也虛不受補。趕明兒想吃什麼,我再讓人去問三哥討便是了。」
慕修遠不好再說什麼,點點頭,「等身子好些了,想吃什麼只管說一聲,別跟三哥客氣。」
「嗯,知道。」
慕修遠將手裡摩挲了半天手裡的盒子遞給了花溪,「這是前兩天我去書齋路上瞧見街邊買彩繪泥人,弄了一對給你留著玩兒。」
花溪接過來,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慕修遠的手心,慕修遠只覺得一陣酥麻直竄上頭,心裡美滋滋的。神遊了一瞬,慕修遠又忐忑地看向花溪,見她打開紙盒,心想,不知她會不會喜歡?還有她會不會看出自己的心意?
花溪揭開盤扣掀開蓋子,一對巴掌大的彩繪小泥人放在裡面,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粉嘟嘟的,身上穿著彩色荷葉袖衣裳,色彩鮮艷,煞是可愛。
東西不大,可做工精緻,泥人栩栩如生,花溪瞧著喜歡,忙不迭地謝道:「多謝三哥,這泥人我喜歡。」
花溪雖然兩世為人,但是畢竟女孩子心性,看見可愛的事物由衷的高興。在慕府養了兩年,身體漸漸豐腴,比起剛進府時她的面容清麗中多出了幾分嫵媚,越發嬌美如花。雖然病中消瘦了些,但今日面色尚好,這憔悴嬌弱時的一笑少了清冷,比往日更添柔美,一霎間真如曇花幽夜盛開,艷色花香盈滿斗室。
慕修遠只覺得心底那片黑夜亮如白晝,漫天雪色光華讓人不可逼視。縱然他也曾見過容色姣好的,但是此時只覺得天上人間,最美也不過如此了,一時竟然呆住。
花溪雙眼看著瞧著那人偶,手上輕撫著,沒太留意慕修遠。
邊上的木犀瞧見呆愣的三爺,微微蹙眉,藉著給慕修遠端茶時輕輕咳了咳……雖然沒有想太多,但是她直覺三少爺此舉不妥。
花溪聽見抬眸看了過來,一眼瞄到幕修遠的尚未回魂的癡呆神色,心神一凜,頓覺不妙,忙出聲打破此時詭異的氣氛,「咳咳……三哥……」
慕修遠回過神來,也知自己剛剛唐突了,但看見花溪說話時目光躲閃,心中微有苦澀,暗道,此時不說怕自己再無法開口了。
「我有話跟你們姑娘說,木犀你先退下吧」幕修遠沒待花溪說完,果斷地打斷了她,眉頭微蹙略有些緊張,語氣比往日強硬了些,儼然透著官宦之家公子特有的高高在上和不容置疑。
有些事想躲是躲不了的。
木犀猶豫,看向花溪,見花溪衝她輕輕點頭,這才放下茶杯,輕輕走了出去。
花溪容色平靜,輕輕合上裝人偶的盒子,栓上蓋子,然後把盒子向前推了推,波瀾不驚地道:「這東西讓花溪想起了小時候的事……娘那會兒也送過花溪一個……只不過世易時移,娘不在了,花溪也長大了,已經不會再玩這些小玩意兒了,留下也就是偶爾看見能憶起小時候的事……還有……花溪累了,二哥請回吧。」
雖然沒點明,想來慕修遠也能聽得懂。她在慕家自身難保,實在不想牽扯上情債,長痛不如短痛,免得害人害己。
自己想說的話還沒說出口,花溪就已經明白了,所以才會這般隱晦地向自己表明……即使早就想到可能會有這樣的結果,可當親耳聽到時,幕修遠還是覺得自己的心很痛。
他嘴唇抿得死緊,一雙手的骨節越發分明,雙眸蘊滿失落和痛色,盯著花溪低垂的臉,聲音有些顫抖:「我的心意,你都曉得,是不是,是不是?」
從來沒見過慕修遠會這樣,花溪怔住了。
不論是以現代人的觀念,還是個人的感情及身份地位,花溪是不可能接受慕修遠的感情。她不能要也要不起,更加是不願要。
看到這個溫潤如玉儒雅有禮的少年,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情,花溪心頭一陣苦澀難當。在慕家能讓自己視若親人很少,而慕修遠就是其中之一。想到今日之後自己與他要形同陌路了,花溪打心眼裡不願見到兩人淪落到這般光景。
「三哥永遠是花溪心目中的好哥哥」雖然知道這輕飄飄的話沒什麼意義,但花溪不想太強硬,語氣像怕嚇著熟睡的小孩子似的輕柔,但不難聽出話裡卻透著決絕和堅定。
慕修遠苦笑,囁嚅道:「可我並不想如此……」心頭的陰霾揮之不去,慕修遠仍有些不死心,為了她他拒親,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來問問,話還沒出口便被堵回去了,總有些不甘心。
花溪歎氣,「自進到府以來,花溪只想安穩度日,無意招惹是非,自覺平日裡規行矩步、謹守禮束,並無何不妥之處。三哥明裡暗裡對花溪多有照顧,二舅二舅母對花溪視若己出,四姐對花溪更是情同親姐妹。花溪都感懷於心,也將你們當做親人敬之愛之。況且雖說我與三哥是表親,可此時花溪還姓慕啊……」
慕修遠愣住了,想起自己這話自己曾經也說過,隨即苦澀一笑,「呵呵,是啊,是啊咱們都姓慕,姓慕……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看著慕修遠失魂落魄地開門走出去,花溪無奈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