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斷她的話,以為她是要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佑赫挑高一側的眉毛。
「我不會要你的錢,我不是賣孩子的壞母親。」
她撲閃著一雙迷人的大眼。
她不要錢?這倒令他以外?
「我求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竹心落寞地開口,嗓音蕭瑟地如同秋日即將飄零的落葉。
「說吧,我會盡力滿足你。」
他就料到她不會毫無條件的同意。
天下,應該也不會有這麼「無怨無悔」的女人吧?
「孩子懂事後,如果問起自己的生母,你不要告訴他我拋下他的事實,你就說我生他的時候死了,好嗎?」
竹心噙著淚花,黯然道。
她想在孩子心中,留下一個好的形象。
「就只是這樣?」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竹心肯定地看著他。
他的眸中掠過一絲驚愕,不相信一直被他視作「貪墨虛榮」的女人居然會做出這麼令人「刮目相看」的舉動。
當然,也不排除作秀博同情的可能。
「可以。」
他不浪費一個字,就如同他在女人身上從來不屑於浪費一刻一樣。
他很快草擬好契約,遞給竹心。
竹心瞪著上頭遒勁的字體發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但她卻大部分不認識。
佑赫望了她一眼,看到她囧迫的神情,他馬上意會過來。
「寫得大致就是我剛和你說的內容,你直接簽字就可以了。」
雖然她說不要補償金,但他還是將承諾她的五百萬兩黃金寫進了契約裡。
他向來不喜歡欠人,更不喜歡欠女人。
「噢,好。」
竹心懵懵懂懂地點頭。
「柳竹心」三個字她會寫,小時候娘親教過她。
她一筆一劃寫得很仔細,她想寫得盡量工整一點,因為他的字很好看。
簽完字後,竹心就乖乖地在一旁安靜站好。
佑赫盯著她落的款,眼睛不自覺地睜大——
居然有女人寫出來的字會這麼難看,歪歪扭扭地像狗爬一樣!
第一次的,他看著不知所措的她,居然覺得想笑。
竹心目光呆滯地望著這張契約。
等她生完孩子,他就可以徹底丟開她這個麻煩的包袱,不用擔心自己再去糾纏他了。
她,是不是該為他感到高興?
「好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你娘親了。」
他收好契約,道。
竹心期盼地望著高出她許多的佑赫,然後用力地點頭。
「但是我娘不知道我和你……她以為我們感情很好,所以,我希望你陪我演一
場戲,讓她老人家可以安心地去。」
竹心中途停頓了下,她不好意思用「恩愛」去形容他們之間的關係。
「演戲?那不是我們都擅長的專業?」
他邪笑道。
竹心愕然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演戲,她一直都及不上他。
「放心,我會配合你。懂了嗎?」
他的眼神變得溫柔,純男性的醇厚嗓音,讓人覺得可以倚靠。
「嗯!」
她認真地點點頭。
因他的話,讓她覺得全身有了力量。
雖然知道他只是在演戲,但她卻不在乎。
這是她從進府以來,對自己說過最溫柔的話,這就已然令她滿足。
至於其他的,就如同那張契約上寫的,權利和義務,早已一清二楚。
「娘,佑赫來了……」
柳娘已經奄奄一息,老王爺也在她床頭守著。
她拖住最後一口氣,就是要等到佑赫。
「佑赫……」
柳娘張開眼睛望了望,又乏力地閉上。
她已經沒有力氣說太多話。
「母親,我在這。」
佑赫居然叫柳娘母親!
竹心和老王爺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竹心感動、震撼!
他也太敬業了吧!
雖然說好了是「演戲」,但她也沒想到他會屈降自己的身份,喚她的娘親為「母親」,這還是讓她覺得由衷的感激。
「噯……」
柳娘笑彎了眼角。
在她看來,佑赫不僅一表人才、孝敬老人,對竹心也是疼愛有加。
「您好好休息,病會好的。」
佑赫說得很誠懇,甚至連竹心都快要認為他是出自真心的。
他不應該演得這麼逼真,這會讓她日後的放棄更加痛苦!
「竹心……佑赫……」
柳娘吃力地喚他們。
佑赫稍稍彎曲身體,低聲問:
「您要說什麼?」
柳娘微微側過身子,拉起竹心的小手,穩穩地放到佑赫的手中,使佑赫的大掌緊緊包裹住竹心的纖細的柔荑。
佑赫皺了皺眉頭,他明白老夫人是在托孤。
「娘……」
竹心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欲流又強忍住的樣子,讓人心疼。
他不自覺地望住她,她的悲傷不像是假的。而且,她的手——
冷得像結了冰!
「佑赫……我把我最、最……寶貝的女兒交給你了……好好對她……」
憑著驚人的意志,她把一整句話含糊地說完。
佑赫嚴肅地看著柳娘蒼白的臉,頓住半晌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您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很好。」
竹心的淚終於潸然而下,因他的回答。
她不介意他只是「逢場作戲」,她願意把一切當真。
當著她的面,他從來沒有展示過的溫柔,是令她如此嚮往。
她可以懷念著他的「假承諾」,一輩子慢慢老去。
柳娘欣慰地點點頭,拼勁身上最後一絲氣力——
「不要……忘記……你今天對我承諾的……話……」
「話」字一落,柳娘的頭突然側向一邊——
「娘!!」
竹心撕心裂肺地大喊,顧不上一切,整個人撲倒柳娘身上。
佑赫趕緊拉起她,示意太醫上去。
太醫用手指一試,遺憾地搖了搖頭。
「王妃請節哀順變,老夫人已經往生了。」
「不!不會的!不會的!」
竹心像發了瘋一樣地搖著頭,嘴裡反覆念著相同的一句話。
她無法接受!她真的無法接受!
一直以來,都是娘和她兩個人相依為命,她已經習慣了娘親的照顧和呵護。
即使知道娘得了不治之症,可她還是不能相信娘親當真就這樣撒手而去了!
「娘!你怎麼可以丟下竹心不管了?不要這樣……竹心以後再也沒有人疼愛了……娘!你不要走!不要走!」
望著床上已經斷了氣的娘親,竹心聲嘶力竭地大喊。
眼淚已經不能再稱之為眼淚,像一串斷了線的珍珠,滿滴地跌落。
「娘——」
「不要這樣!」
佑赫反身抱住拚命掙扎的竹心,不讓她因激動而傷害到自己。
這樣傷心欲絕的她,他第一次看見。
竹心疲軟地跌坐在地上,整張小臉印滿斑駁的淚水。
失魂落魄的樣子,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
「娘……你怎麼可以不管我了……沒有人會再在乎我……沒有人……」
她的嗓子變得乾澀,從喉頭間發出的哽咽也變得嘶啞。
這樣柔弱的她,竟然輕易地引發了他早已泯滅的犯罪感。
他久久地盯住她——
就算她不是個好女人,但對於自己的母親,她的確是孝順的。
而他居然利用她對她母親的孝心,逼她在契約上簽字——
他竟然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佑赫在她跟前站住,半蹲下頎長的身軀,安慰性地將她摟進懷裡——
「再哭一會,就別再哭了。」
他溫柔地低語,聲音好聽得像是毒蠱。
「佑赫……」
竹心仰起小臉,傷痛神奇地撫平了很多。
他將是她唯一的依靠,至少在生下孩子前,他是。
「哭吧。」
他衝她點點頭,她感受到他從未曾有過的友善。
竹心認定,他是富有正義感的男人。
就像當初,他會對萍水相逢的自己,出以援手。
她拘謹地將腦袋靠到他的肩膀上。
意外地,他沒有拒絕。
竹心起先緊繃的身子,逐漸在他厚實的懷抱中舒緩。
「佑赫……以後我就只有你了……」
她流著淚,口中默默低喃。
此時此景,她的話,令佑赫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