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媽媽和蘇錦娘兒倆不見了弘文,連午飯都顧不得吃,便急匆匆的鎖了門四處去尋。
可是,這京都南城的當鋪何止一家兩家,這娘兒倆又只憑兩條腿走路,若想每一家都走過來問個遍,又哪有那麼容易?
就這樣,兩人一路走一路問一路尋,一直尋到日落西山也不曾有一家說見過,那玉麒麟更是隨著弘文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錦心裡覺得奇怪,就算買賣談不成,弘文也必定會進去詢問吧,像他這樣年紀的孩子帶著那樣一件寶貴出來當,必定也不是尋常就能見到的,怎麼會每家都說不曾見?
她心裡越是這樣想就越是擔心,只怕弘文真的有了什麼不測,或者是被什麼人見財起意……
她不敢想下去,更不敢跟長媽媽提,只是堅持著,甚至有點自欺欺人似的隨著長媽媽繼續尋找下去。
直到一更三刻更人敲響了暮鼓,宵禁時刻已到,這娘兒倆才不得不回了小院兒,剛一進院門,長媽媽便腳下一軟跌坐在門墩兒上,再也動不了分毫。
蘇錦累了整整一天,兩條腿像是注滿了鋼筋水泥一般沉重,偏偏那裡面還加了酸,灌了醋,泡得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又酸又疼,再加上這一天只吃了早起那一頓,更沒喝過半口水,整個人又饑又渴虛脫無力,索性就這麼往長媽媽腳下一坐,微喘著粗氣,一言不發。
就這麼坐了不知多久,蘇錦才聽見長媽媽似乎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忍不住轉頭去瞧,見她的臉色在月色下滲著詭異的白,白得像紙,又像是從水缸裡泡了半宿的白條雞,毫無血色又皺皺巴巴。
「若找不到他,我也不活了。」長媽媽忽然又吐出半口氣來,語調平靜的說道。
蘇錦嚇了一跳,知道她並不是虛言恐嚇——自她第一次見長媽媽到現在,長媽媽對弘文的疼愛她一直都看在眼裡,她早就知道,對於長媽媽來說,弘文似乎從來就比她自己的命更重要。
一想到弘文不見了,這個日日對自己冷言冷語,卻默默疼愛自己的長媽媽也沒了,她心裡莫名的一空,連忙掙扎著往長媽媽身前蹭了一蹭,故作輕鬆的說道:「瞧您說的,您若真的這麼做了,明兒弘文回來了,找不見您,該有多難過著急?您眼下活著可不光是為了您自個兒,還為弘文呢——等他哪天金榜題名娶妻生子,您再為自個兒活不遲。」
長媽媽靜靜的聽蘇錦說完,過了老半天才忽然嘴巴一扁,哇的哭出聲來,那哭來得毫無徵兆,卻悲愴無比,彷彿那哭已經被她深埋了多年,今日忽然被蘇錦無意中挑開,便不可遏制的從那縫隙剎都剎不住的全部洩露出來了一般。
蘇錦不勸她,只由著她哭個夠,等她的哭聲越來越小,漸漸停歇了才扶著她起身進屋,自己去小廚房把長媽媽午間做好的飯菜都端上來,兩人就那麼涼著胡亂吃了起來,好幾次長媽媽吃不下去,想放下筷子,都被蘇錦一句「不好好吃,明日可沒力氣再出去找人」勸住了,又強撐著吃了幾口。
這麼一折騰,蘇錦再沒功夫,也沒力氣準備明日要交給田老闆的花樣兒吃食,又不能就這麼半途而廢,便好歹倒在床上歪了一會兒,見天色似乎亮了些,便起來去看長媽媽。
長媽媽也一直不曾睡著,蘇錦才一到門口那門便被她自己拉開了,面無表情問道:「再去找人嗎?」
蘇錦暗暗歎息了一聲,卻不能說什麼,只能推著長媽媽折返進屋,又按著她坐在床頭,無奈的說道:「媽媽,咱就這麼沒頭蒼蠅一樣的亂找,哪裡就能找著了?要是能找到高伯伯最好,他關心弘文,也總比咱們有本事。」
「你這說的不都是廢話?!」長媽媽的聲音立刻尖利起來,「他的人又半個多月沒來了,又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誰,家門朝那邊開,如何找他幫忙尋人?我瞧你就是個冷面冷心的,虧得小文一直這麼黏著你,姐姐姐姐的叫你,如今他沒了人影兒,你倒跟沒事兒人似的!」
蘇錦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想真的跟她計較,卻一時忍耐不住,頂嘴道:「那煩勞媽媽撐著,讓我能依靠著您大哭一場——咱娘兒倆若都只知道抱頭痛哭,那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誰跟你是娘兒倆?我只跟我的小文是娘兒倆。」長媽媽嘴上說著,眼淚又流了滿臉。
蘇錦昨天一天都累得不行,昨夜雖然一直在床上歪著,卻也不知睡著沒有,只是覺得自己似乎一直醒著,又一直不清醒,此刻不但身上累,心裡也極煩躁,再聽長媽媽這樣一說,哪裡還有心情再哄她?索性甩手起身,冷笑著說道:
「可不是,在您眼裡,我從來都只是撿來伺候弘文的小丫頭!是任人買賣的賤民!好,我不高攀您,您跟弘文才是娘兒倆,那您就再出門去找那個昨日才管您叫娘的人吧!」
話一說完,她也不看長媽媽的反應,便回自己屋迅速梳洗了一番,換了身乾淨衣裳就去了東街食色居。
這裡的人本就起得極早,天剛濛濛亮人們便起床灑掃,五更剛一開禁便有人上街做事兒,這早飯鋪更是如此,必須起得更早,讓最早上街的人都能吃上熱熱乎乎的吃食。
所以,等蘇錦從西街小院兒走到東街食色居,那裡已經人來人往,熱鬧非常了。
昨日見過蘇錦的那個夥計正在門口招呼客人,見蘇錦來了,正要高興,卻見她空著兩手,那剛剛滲出一點兒的笑容便凝結在臉上,卻不曾怠慢,熱情的上前引著她去後廚找田老闆。
田老闆見她不但空著手來的,還孤身一人,也是稍稍一愣,卻立刻把笑容溢了滿臉,引著她從後廚那扇紗門再往裡走,那裡是個清清靜靜的露天小院兒,被一面繪著花開四季的磚雕照壁擋著,看不見裡面的情形,倒是照壁前擺著一張小桌,桌上擺著一壺茶,桌邊放著一把椅子,看來是田老闆自己沒事兒的時候坐在這兒看著後廚忙碌的所在。
田老闆讓後廚打雜的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兒給蘇錦搬過一把椅子過來,又客客氣氣的請她坐下,才道:「讓我猜一猜——你家裡一定出了什麼讓你和你娘都煩心的事兒,你娘不但來不了了,也沒空做那有趣的吃食,故而讓你來打聲招呼。」
蘇錦苦笑道:「田老闆真是聰明。」
雖然被誇了,那田老闆卻未見得有多高興,歪頭想了一會兒,才無奈的笑道:「說實話,我可真是盼著你們娘兒倆來呢——昨日你那個橘香包賣得不錯,連有些吃過早飯的人聽說了,都特地跑來買了幾個嘗嘗。」
「事出突然,實在對不住……」蘇錦見那田老闆沒有絲毫的埋怨,反而一直笑著,膽子便大了些,鼓足了勇氣說道,「您若不嫌棄,我瞧瞧您廚房裡還有些什麼,規整規整再做點什麼出來——這次分文不取,權作賠罪。」
「你?」田老闆又驚又喜,擴大了笑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蘇錦一番,正要說話,就見蘇錦紅著臉起身施禮道,「這又是第二件對不住您的地方——昨日我說那橘香包是我娘做的,實際上是撒謊騙了您,怕您知道那東西出自一個孩子之手,信不過那口味——那是我做的。」
田老闆瞧了蘇錦半天才忽然朗聲大笑道:「如此甚好,甚好!你雖然是個孩子,這言辭做派,卻比大人還清朗大氣——若是東西好,就算是我自己的東西,又怎能讓你白忙一場?」隨即客客氣氣的起身,親自幫蘇錦打開紗門,微笑道,「小娘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