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弘文沒想到蘇錦一臉慎重,問的就是這等小事兒,展顏笑道,「這有什麼認真不認真的?她疼了我八年,我的親娘又沒了,管她叫一聲娘,又有什麼了不起?頂多是將來給她養老送終罷了。」
蘇錦心裡有些悵然——原來,在弘文眼裡,「娘」的含義就是養老送終。
她看得出來,對於長媽媽,這個字卻不止這樣簡單。
「別瞎琢磨了,快睡吧——把那玉麒麟收好了。」弘文邊說邊對蘇錦呲牙笑了笑,便輕手輕腳的開門離開。
蘇錦跟過去把門插好,才返還回來仔細看那玉麒麟,見那小獸雖然小巧,卻雕琢的惟妙惟肖,龍頭馬身,背生雙翼,身批龍鱗,足踏凌波,栩栩如生。
相比這樣的做工,那玉倒不是最好的了。蘇錦從前聽人說過,玉以綠色為最佳,這麒麟小獸卻是瑩白的,儘管如此,卻也純淨無暇,細膩剔透,確是白玉中的上品。
蘇錦把那麒麟小獸拿起來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瞧了個遍,也沒見上面有任何印簽字跡之類的標記,只是發覺它的表面光滑沁潤,想必一直被人把玩摩挲,該是心愛之物。
蘇錦越看越捨不得把這寶貝變賣,更何況聽了長媽媽的那番話?不論真假,若不知道也就罷了,眼下知道了,她哪裡捨得冒「玉亡人亡」的風險?
心裡拿定了主意,蘇錦便把這玉麒麟用軟布包裹好,妥善的放進自己床頭的小箱子裡,自己躺回土炕上,對著窗外的隱約的月影出神的望了一會兒,朦朧中那月影中跑出兩個人來,都瘦瘦小小的,一前一後相跟著走了很遠,呆板又無趣,看得蘇錦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蘇錦依舊早早的起來就去了小廚房,卻見長媽媽居然早就起來了,還幫她蒸好了南瓜,見她進門了卻故意躲開蘇錦的臉,做出一副仍舊忙碌的樣子說道:「都是大姑娘了,還不梳洗好了再過來?別讓人瞧著生氣。」
蘇錦本想蒸上南瓜再去洗臉的,見長媽媽已經做好了,便笑嘻嘻的道了聲謝就要出門,卻聽長媽媽在身後囑咐:「小點聲兒,讓小文多睡會兒。」
「是。」蘇錦嘴上應著,心裡忽然有些羨慕,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人像長媽媽疼愛弘文一樣疼愛自己。
她自來到這異世,雖然人小,卻也日日做出一副強人的樣子來,好像她天生就是個鬥士,身上心上都披著戰甲,裡裡外外都無堅不摧,其實,但凡是個女子,誰都渴望有人溫溫柔柔的偏疼自己吧?
她心裡那樣想著,臉上卻不曾表現出來,仍舊如平常一般不動聲色的梳洗,待回到小廚房,見長媽媽竟然把面都幫她和好了,心裡便有些悵然:自己雖是女子,好歹才十歲吧,長媽媽卻已經三十出頭歲了,照顧弘文便照顧了八年,她心裡有沒有像自己這般軟弱過?有沒有渴望過有人把她攬進懷裡,溫柔的疼愛她?
「死妮子,就那麼瞪眼瞧著我,也不過來幫忙?」長媽媽的罵聲又把她拉回現實,她連忙應了一聲就過去弄菜汁,心裡暗樂自己今日究竟是怎麼了,怎的竟悲春傷秋起來。
等弘文起床過來,這娘倆已經把橘香包弄好,一個個熱氣騰騰軟軟活活的放進了小籃子裡,上面蒙了一層乾淨的白色棉布小墊兒,右下角還繡著一條碩果纍纍的枝椏,正是半枝成熟的橘子。
「是娘繡的吧,真好看。」弘文先是用笑臉跟蘇錦打了個招呼,便誇讚起那棉布小墊兒的繡工來。
長媽媽笑得見牙不見眼,照顧著弘文坐在飯桌前用上了早飯才叮囑蘇錦:「第一日,試試那水的深淺就行,賣不出去也不用著急。」
「呀?這是咱娘說的話嗎?」弘文誇張的打趣長媽媽。
長媽媽作勢瞪了弘文一眼,弘文也不害怕,只是笑嘻嘻的招呼兩人也入座吃飯,吃好了才對長媽媽說:「您都說是第一日了,我要跟姐姐一同去瞧瞧……」
「不行!」
「就這一次。」
「你是要進學的……」
「那又怎樣?這總是我姐姐,認識的人都知道,不認識的人,又理他作甚?反正今日我要去。」弘文又靠近了長媽媽,膩乎乎的去搖長媽媽的胳膊。
長媽媽被他纏得沒法,才勉強笑道:「去就去,只是你不許叫賣,只好好跟著就是。」
「那是自然。」弘文立刻眉開眼笑,幾口把碗裡的粥和小菜扒拉進嘴裡,又催促心不在焉的蘇錦快一點兒,並親自督導著蘇錦把那小籃子跨好,對長媽媽道:「東街熱鬧,還是去那邊瞧瞧。」
前兩日去過一次了,也沒見有什麼惡人殺手之類的出現,長媽媽的戒心也稍稍降低了些,再加上東街確實熱鬧,便點頭應了,又囑咐弘文道:「別亂跑,你姐姐可沒空拉著你……」
「那是自然。」無論長媽媽說什麼,弘文都滿口應了,直到跟蘇錦一路走出院門才笑嘻嘻的問蘇錦,「不是要擺攤兒嗎,怎麼挎了個籃子?」
「那日我去東街的時候瞧了瞧,咱初來乍到,只怕一時之間找不到擺攤兒的地方,不如先這樣混熟些,看看怎麼才能有個地方讓咱擺再弄不遲。」蘇錦想起這件事兒就有些鬱悶——這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果然艱難。
弘文點了點頭,又回頭看看沒人跟著他們,才偷偷問蘇錦:「那玉麒麟呢?咱先找一家當鋪,賣了那玉麒麟再賣你的橘香包。」
「沒帶,」蘇錦半真半假的說道,「咱倆都是孩子,帶著那麼一件寶貝去當鋪,還不得讓掌櫃的糊弄?到時候不夠贖出二妞不說,連你的好東西都被人蒙走了,實在不值。」
「那好歹也該問問啊?」弘文聽蘇錦沒按自己說的做,粉嘟嘟的嘴巴便撅了起來,「你昨夜還說都聽我的,我還高興了半宿,原來都是蒙我的。」
「沒……我也是後來又琢磨的……」
「別說這個,我早先聽人說過,我那玉麒麟好歹能值三百兩銀子,低了這個數,咱們不賣不就得了,有什麼可被蒙的?」弘文很不高興,覺得自己一心討蘇錦高興,還瞞著長媽媽大半夜的把那寶貝給蘇錦送過去,她當時答應得好好的,一覺醒來卻有了別的主意。
他越想越煩躁,索性立住腳步說道:「你自己去東街賣你的橘香包,我自己拿那玉麒麟去當鋪問問——你放心,價低了我不賣就是。」說完,不等蘇錦答話,就擰身跑了。
蘇錦喊了他一聲,見他理也不理,心道,長媽媽在家呢,若他回去了,能不問他?就由著他去自己房裡翻找,再帶著那玉麒麟離開?卻並不生氣他的態度,到底只是個十歲的孩子,這樣已經挺不錯了,還能要求他怎樣?
她心裡這樣一想,便不再理會這事兒,只一門心思去了東街,卻轉悠了一圈也不敢叫賣,只得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圈,見有家賣早飯的鋪子吃飯的人最多,便給自己打了半晌的氣,換了副孩子的天真笑臉進屋,坐在一對正在吃飯的母子身邊,叫了一碗雲吞,便從籃子裡拿出一個橘香包,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跟蘇錦同桌的孩子看上去四五歲的樣子,見蘇錦吃的東西奇怪又好看,便纏著他的娘也要吃,蘇錦聽見了,只是對那母子靦腆的笑笑,並不說話。
那孩子娘被那孩子纏得煩了,只好問蘇錦:「小娘子,你這是從哪家買的?」
蘇錦就等著這句,卻紅著臉支吾了半天,直到那夥計端著雲吞放在自己面前時才低著頭小聲說道:「我娘做了這橘香包,讓我來賣的,別處不知哪裡有。」
「多少錢一個?」那孩子娘見兒子吃不著鬧得更歡了,連忙詢問價錢。
蘇錦似乎更加害羞,恨不能把自己縮進地縫裡:「這是人家的地方……等出門我再告訴你。」
「這傻孩子……」那孩子娘哭笑不得,又見那夥計立在那兒瞧著,覺得這樣似乎是不太好,只得哄那已經哭鬧起來的孩子一會兒再說。
那夥計上下打量了蘇錦一番,見只是個瘦小的女娃,紅著臉低著頭,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便轉身去了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