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老實說,我並不是很擔心。
甚至可以說,對於我自己以及他,我是毫不擔心。
我是神仙,死不了。他更是神仙,死不了。
天數自有命格老兒定,我同他,現在在兩具肉身上,這肉身是生是死也不過天帝和命格老兒一念之間的事。說實在話,我倒希望可以死掉,因為一生即一劫,如果我們這樣死了,這個任務也是完成了。倒時候早死早投胎,早投胎早超生……
可是過了一會我又覺得不能這樣。修谷他是自己的身體倒沒什麼,可我現在所用,是別人的身體啊。假如我這麼不負責任的死去,那杜小寐該怎麼辦?不過比起杜小寐,工頭小虎他們更令人擔憂……
不過是我胡思亂想的時間,他已經帶我到了一處較為狹窄的縫隙裡,說是縫隙其實並沒那麼小,只是在山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它是獨立在鶴飛谷內的,與山似乎並不接壤,所以甚至沒什麼搖晃,周圍的石頭看起來都很堅硬,而且堆成一個三角狀,剛好夠幾個人待著。
他肯定是想帶我躲在這裡面,待山塌過去再出來,就這周圍的環境看來,應該也確實不成問題。
「真厲害。」我由衷道。
他笑了笑,沒說什麼。
「對了!」我拍掌,「看這山塌的這麼厲害,山下的工頭小虎那些人怎麼辦?」
他瞥我一眼:「這裡看似安穩,我卻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熬的過去。」
雖然他答非所問,但我也立刻明白他是說我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可是你們和尚不是該一副關心天下捨棄小我完成大我的模樣麼。」我皺了皺眉頭。
「哈,這也沒錯,不過我捨棄小我能完成大我麼。」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何況山下之後有小鎮,山旁有雲山,雲山上又有少林寺和飛禽走獸……如此種種,我哪裡顧的過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無感無情方為天地。我雖然是一介凡人,這個道理還是懂的。」
「可是佛主也曾割肉喂鷹救鴿子。」我說。其實道理我也懂,也沒想要救誰,只是覺得和他討論這些竟十分有趣。
「可是他喂的過來麼。佛主縱使救的了所有鴿子,可他救的了鷹麼?人類吃鷹,無所顧忌,佛主可割肉給人類麼?弱肉強食,本就是自然規律,佛主愛眾生,不離眾生,卻終究無法脫離天地準則。」修谷道。
我聽著覺得有些迷糊,他的話雖然似乎有些與傳統說法不符,但似乎也甚有道理。我對佛法可謂一竅不通,最多只通半竅,於是我點點頭:「說不過你,我們安心待著吧。」
他卻笑了:「誰在和你爭辯,我本來以為你是真的有疑問。」
我嘿然一笑:「好啦,多謝大師解惑!」
修谷輕輕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我看了看周圍,忽然覺得這種安靜的環境下,倒似乎是接近他的好時機。
也許我可以試著問一些命格老兒沒有告訴我的、需要我自己瞭解的事情。
「修谷大師啊,其實我看你性子,覺得你並不是很適合當和尚,為什麼你……」我問道。
「其實這事不該對你說,它乃是少林寺的第一號醜聞。」修谷大師看了看周圍,然後不甚在意的說,「但是我也不知道還有幾個人可以活下來,而且我本身是覺得沒什麼的……所以還是告訴你。」
修谷本不是個囉嗦的人,這次他說了這麼多,可見這事的確有些讓人為難。
我安分的側耳聆聽。
修谷想了想,道:「我父親,其實是少林寺的上一任住持,堪稱少林寺建寺以來最德高望重的住持。不過呢,顯然我就是他人生的污點。」
他的聲音很輕,也一如既往的淡淡的,但是我卻睜大了眼——當然,不是因為驚訝,畢竟這肯定都是命格老兒事先編排好的,我睜大眼,主要是想,這個命格老兒,真是從頭俗到尾……
不過修谷當然不會知道這件事,他看了我的表情一眼,然後笑道:「很吃驚?其實我自己也沒什麼印象了……我之前一直被當做是撿來的小孩子養,少林寺裡有很多這樣的孤兒。後來我還是很小的時候,父親因為受不了內心的譴責,所以向眾人公佈了這件事之後自殺了。」
「自殺了?」我有點疑惑,「怎麼這麼嚴重。」
「因為他不止犯了色戒,還犯了殺戒。」修谷用平靜的聲音說,「他知道我娘生了我之後,為了防止我娘說出這件事,他殺了我娘,然後才假裝撿到我。」
我吸了口氣,覺得這個很出乎我的意料。可是修谷他臉上幾乎是沒有任何不快的,甚至他的嘴角還微微上揚。
說完之後,修谷聳了聳肩道:「其實真正不適合當和尚的人是我父親。和尚之間的條例規矩已經夠多了,他卻還給自己的內心也定下那麼多的條款。最終導致他幾乎成魔。」
「我也不能理解。」我輕輕的說,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些沉重並且想安慰他。
修谷說:「我當時也有點不理解。其實我之前倒是一直把他當父親來看,甚至想如果他是我父親就好了。結果願望成真,我倒希望一切都沒發生過。」
「天意弄人。」我道。
其實是命格老兒弄人。
修谷卻搖頭,然後道:「世人不知有因果,因果何曾饒過誰?我記得這是我父親教我的第三句話……所以我只能說,有因有果,有業有報。《華嚴經》裡說,執著會演變為煩惱障,這大概就是父親所被困的所在……」
我頓了半響,輕聲問道:「那你以後會還俗麼?」
「為什麼要還俗?」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現在過的並不差啊。」
呃,修谷大師的想法,始終並非是我等俗人可以瞭解的……我歎了口氣道:「是吧……」不過到最後,既然我勢必要完成任務,那麼他勢必也要還俗。
外面是驚天動地的聲響,我卻和修谷在這方寸之地談佛,談他的身世,談他要不要還俗……我細心聆聽,他語氣安詳,我們像在一個閒適的時間,從容不迫地在某個舒適的地方說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慶幸修谷是這樣淡定、不躁動的人,和他在一起,即便周圍是極大的危機,也很難感到不安。
他說了這麼多,當然其實我也該說點什麼。
但是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我對杜小寐不夠瞭解,修谷也沒有表露出想聽我隱私的樣子,可是我總該說點什麼……最終我決定跟修谷說一點我以前看過的話本子上的故事。
其實我要說故事,這是有心計的……
第一,我可以向修谷充分的表現,其實我,杜小寐,還是有很多才能的,比如講故事。第二,也可以用愛情故事開導啟發他…………
他表示願意聽之後,我就清了清嗓子開始逐個回憶起來,那些故事雖然大多千篇一律,但是他卻似乎覺得很有趣,所以我便更加熱情高漲。我覺得嘴巴有些干,而且肚子裡的酒蟲似乎在打滾了,於是說到高潮部分的時候,我故意停下來,對著他腰間的笑葫蘆嚥了嚥口水。
他愣了愣,然後哈哈大笑,直接解下來給我。
我好好一個女孩子,被他弄的有了酒癮,現在還為了酒來耍滑頭。饒是我臉皮再厚也受不住他的笑聲,於是連忙用我的小葫蘆裝了些酒,然後飲了一口,接著故意粗聲粗氣地說:「還不是因為你老叫我去嘗酒。」
他眼睛彎彎道:「是,是我不好。」
我瞥他一眼,努力裝正經的臉最終是鬆懈下來,也忍不住笑起來了。
雖然和修谷在一起,我就會想到我的任務,但是卻也意外的安心。這在我飛昇之後已經是很少見的事了。修谷這個人雖然有些讓人琢磨不透,但是卻給人很值得信賴的感覺,而且和他在一起待著的時候,讓人覺得很自在,甚至有種所有的束縛都不見了的感覺。
我以前在天上,雖然也很閒,但卻總是心思萬千,不得真正的寧靜。而此刻喝著香香的春城的酒,和他聊著天,我卻覺得很安心。
喜歡這樣的片刻,自在、閒適、安靜,雖然沒有陽光,卻有很好的心情。
=====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