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修谷唯一比較可以親近一點的地方,便是我帶酒回來給他的時候。
因為我主動攬下了幫他買酒的活兒,他也曾對我說過感謝,我便覺得也許我同他的關係能夠因此有所進步,於是格外歡喜地下山去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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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這鶴飛山不是那麼熟悉,我走了許久才到了底下的鶴飛鎮,一走進鎮中,我便有些挪不開眼了。
到處都是人流,人人穿著不一,或華貴或樸素,全都面容冷淡地匆匆而行,偶爾有人在路邊的一直吆喝著的小販邊上停下,兩個人然後討價還價,最後成交或是一拍兩散。商店、醫館、鋪子、飯館鱗次櫛比,一條條橫幅橫空而掛,微微飄蕩。
不遠的地方還有幾家約莫是青樓的地方,幾個穿著頗為暴露的女子拿著香帕站在街邊,鶯聲燕語,勾的男子紛紛入內,取了代表他們所想要的女子的燈籠,付了錢,便帶著女子上樓去。
後面有一些人圍著,不時傳來拍掌和喝彩的聲音,我舉目而望,只見是一隊人在裡面表演一些有意思的玩意兒,大抵是所謂的「賣藝的」。他們一邊表演,一邊有人拿著可敲響的鑼鼓的背面來當盤子,向圍觀的群眾討要銅板。
形形色色的人和商店,以及形形色色的味道:人們身上的汗味,青樓那邊傳來的誇張的濃烈香味,甚至對面那個包子鋪穿來的香味……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不論是在話本子上,還是我從北斗第四玄冥文曲星君(注一)那裡借來的一切關於人間的資料上,都沒有這樣詳細的描寫過這樣的場景。話本子更注重於故事,而資料則不會去寫世俗究竟是如何的——要知道,神仙其實很少會注意凡間,除非是專門管人間什麼事或者從凡間修煉而來的神仙,比如八仙月老之類的。
而且天帝也並不提倡我們對人間有過多關注,尤其是私自下凡。
據說是因為他覺得如果神仙對凡間瞭解過多或者常常下凡,容易留戀凡塵不肯回天庭。比如七仙女和三聖母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我以前覺得,她們不回來是因為在人間有了愛侶所以才不肯回去,若非如此,人間是決計好不過天庭的,不然為何凡間人人都想成仙?就連所謂「九五至尊」的人間帝王亦是如此。
然而此刻我看著眼前的景象,倒是很有些改變主意了。
天界何曾會有這般的時候?
我記得一個下過凡的神仙說天界若什麼時候熱熱鬧鬧起來,那便是有了人情味。當時我不甚明白,現在我卻大抵懂得:人情味人情味,就是凡人才有的味道。
誠然,天界是萬萬不可能會這樣的。
沒什麼時候,天界的眾神眾仙會這樣的在一起。我們要不然就是個子待在個*殿中,或者三兩結伴去周邊遊玩。除非是神宴那樣的大事,才會惹得人人聚首,但那種聚首,也和人間這樣單純的擦肩而過不同。
我看了半天,最終決定按照腦中有的知識辨認周圍的環境,哪個是哪個……除開我知道的醫館茶樓等地方,還有很些商店是我不明白的——不明白他們在賣什麼東西。
不過酒樓我是知道的。
因為那個「酒」字,很好辨認。
沒多久我就看見了一面倒掛三角形狀的旌旗,那旗已有些老舊了,不過看起來還不錯,我上前看了他們的招牌,只見是「縹酒坊」(注二)。
名字倒是不錯。
我想了想,然後拎著修谷大師給我的酒葫蘆進去了。
一進去便聞著一股撲鼻的酒香,於是我頓時就覺得,這裡的酒肯定是好酒。人說酒香也怕巷子深,不就證明酒越香越好麼?
於是我提著葫蘆,向勺酒的人要了一葫蘆的酒,付足了銅板便滿意而出。
雖然我固是很想多停留一會的,但一想到修谷還在等著,我便只能趕緊拿著葫蘆邊打量周圍的一切邊慢慢回鶴飛山。
人間,果然是個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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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上眾人所住的地方,我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閒閒地坐在木椅上曬太陽的修谷,他瞇著眼,嘴裡輕輕哼唱著什麼,似乎並未發現我。
我小心地上前,才走兩步,就聽見他道:「小寐施主。」
我趕緊笑嘻嘻地道:「修谷大師。」
「酒買回來了?多謝。」他直起身子,微笑地看著我。
我趕緊把手中的葫蘆遞給他。
他接過之後,打開了葫蘆口處的木塞,然後嗅了一嗅。
我離那葫蘆口尚遠都聞到了那酒香,更不必說他了,我猜想此刻他一定非常滿意。然而下一刻,修谷卻皺了皺眉。
「這酒……」
「這酒……」
我同他同時開口。
他頓了頓,微笑道:「你先說吧。」
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問,這酒不好麼?可是,真的很香啊……」
修谷點頭道:「香是很香,只是香的太不自然。」
我疑惑道:「怎麼說?」
「你嘗一口。」他直接把葫蘆遞過來。
我覺得他真是淡定,太淡定了。
他難道不知道,這個葫蘆他常常用,現在又給我用,實在是很不授受不親麼?
修谷估計也是注意到這一點了,他思索片刻,忽然回屋去了,片刻之後,他居然給了我一個極小的小葫蘆,根他所用的那個形狀,基本一樣。就是個頭太小。
「本來是想用來當裝飾,繫在大葫蘆上的,不過現在居然可以派上用場。」他笑了笑,然後把大葫蘆裡的酒倒進小葫蘆裡,直到小葫蘆滿了才拿開,然後遞給我小葫蘆。
我接過小葫蘆,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我,我不會喝酒……」我支吾道。
「沒事,這酒不烈。」他笑瞇瞇地說。
「你未曾喝過,怎麼知道烈不烈?」我疑惑道。
「這酒裡摻了太多水和香料,如何烈的起來?」他反問道,然後輕聲催促道,「快喝罷。」
我點點頭,把小葫蘆裡的酒一飲而盡。
果然不烈。
不過即便不烈,對於我這樣幾乎從未喝過酒的人來說,也有些受不了。我咳了三聲才勉強開口:「怎會如此?明明這麼香……啊,莫非是你剛剛所言的香料?」
「沒錯。」修谷點了點頭,順便遞過來一壺清水,「喝口水會好點——很多酒都是如此,那酒並非是真正的陳香,而是所加的特殊的香料。你看這酒模樣普通,色澤一般,可是卻如此芳香,難道不奇怪麼?其實很多酒家都是如此,往裡面加香料然後以頗高的價錢賣出,而不是很懂酒的人活著只是圖一香的人,往往才會買。」
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我還洋洋自得認為自己買了好酒,原來卻是水貨,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他看見我的申請,溫和地一笑道:「沒有人會第一次就買到好酒,何況你是幫我,何必露出這樣的表情?我已經很感謝你了。」
說罷,果然毫不在意地把酒飲下。
我正想說話,結果剛張嘴,忽然就打了一個酒嗝。
修谷挑了挑眉,帶笑看著我,我大窘,忙道:「明個兒我再下山幫你買!」
然後就逃似的溜走了,只餘身後修谷微微忍笑的聲音。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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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即文曲星,司文運。
注二:縹酒:這是指綠色微白的酒。曹植在《七啟》中寫道,「乃有春清縹酒,康狄所營」。李善註:縹,綠色而微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