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小姐,陛下有請。」一個士兵走近前來,望著她的眼神依然有些畏懼。
「知道了。」風無意冷淡地點點頭,站起身來。
雲澈很自覺地一個轉身,跳到了她的肩膀上,粗大的尾巴垂落到胸口,像是一條漂亮的圍脖。
重新回到王帳,只見赫連曜和蕭子墨各據書案的一邊,當中除了地圖,還鋪滿了紙張,看兩人的神色,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風無意也不多問什麼,只是自顧走到蕭子墨身邊坐下。
「無意,我需要你立刻召集璇璣石府。」蕭子墨直截了當地道。
「我知道了。」風無意點頭。
「那麼,你什麼時候去那邊?」赫連曜的身子往後一靠。
見他似乎又恢復了當年君臣相對的自然和放縱,蕭子墨忍不住淡淡地一笑道:「隨時可以,我認為,事不宜遲,越快要好,戰爭隨時有可能開始,所以,我打算天亮就走。」
「我反對。」風無意一皺眉。
「無意?」蕭子墨怔了怔。
「要麼明日我一個人去,要麼多休息一天。」風無意斬釘截鐵地道。
「無意,我是個男人,沒有那麼脆弱的。」蕭子墨一聲輕歎,但心底卻是暖暖的。
「是嗎?」風無意看著他,不置可否地反問了一句。
「怎麼了?」蕭子墨被她盯得莫名其妙,也不禁有些難受,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是否有哪裡不對。
風無意隨手將雲澈狐狸扔在赫連曜休息的軟塌上,不管堂堂帝王被一隻狐狸搶了床的難看臉色,逕直走上前,突然出手,一把抓住蕭子墨的衣襟,用力撕開。
「風無意!」赫連曜臉色鐵青,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
這該死的女人,究竟在幹什麼?她真的是個女人???
公務員根本就無視了他,目光只落在蕭子墨胸前,卻見那原本應該隱沒在體內的契約標記,現在已經完全浮現了出來,而且顏色也從原來的血紅色變成了如今的淡金色。最讓人震驚的是,無數條細細的金線以圖騰為中心,像是樹葉的紋路一般,向四周擴散出去。
「這、這是怎麼回事?」赫連曜一時也忘記了憤怒,呆呆地問道。
「你怎麼現的?我以為我已經掩飾得很好。」蕭子墨一聲哭笑。
「不知道,似乎就是應該知道,或許是契約者之間的感應吧?」風無意聳了聳肩,鬆開手。
蕭子墨慢慢地拉攏衣襟,沉默不語。
「子墨,如果我沒有看錯,那個印記,應該是……詛咒?」赫連曜的深色變幻不定,許久才猶豫著吐出兩個字。
「詛咒?!」風無意一呆,那是靈契的印記,怎麼會變成詛咒的?
「詛咒?」蕭子墨也同時也問出了口,一臉疑惑地和風無意對望了一眼,才道,「陛下,誰告訴你這是詛咒?」
「不是嗎?」赫連曜倒是一愣。
「這是璇璣石府的靈契,我和無意締結契約後,雙方都會獲得一種天賦的屬性能力,我們的屬性石火——這個就是契約的標記。」蕭子墨解釋著,確實看著風無意說的,「原本契約的印記除了在使用天賦能力的時候之外是看不見的,我這個只是在日前的一場危機中,能力使用過度了,加上剛剛又一次透支力量,才導致契約過了承受的限度,只需要休息一陣,力量恢復,印記自然會回復正常的。倒是陛下……見過這個印記?」
「啊,的確見過。」赫連曜的神色陰沉得像是隨時會變成暴風雨,說出的一字一句都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就在那個將我軍帶出沼澤的銀『隱士』眉心處。」
「此話當真?」蕭子墨臉色大變。
「當然,不要懷疑朕的記憶力!」赫連曜冷哼道,「當時朕很好奇,還問過他,得到的回答是,很久以前,一個恨他入骨的術士留在他身上的『禮物』,讓他生生世世都要受到印記的詛咒!」
「陛下,這件事很重要,請您仔細想一想,那個印記,真的和我身上的一摸一樣?」蕭子墨盯著他,鄭重地問道。
見他如此大動干戈,赫連曜也仔細回憶了一陣才道:「有些不同,他的是藍色,圖案也不像火焰,倒像是……」
「水滴。」蕭子墨道。
「不錯。」赫連曜點頭。
「水系的力量。」蕭子墨緊鎖著眉頭道,「靈契是璇璣石府的秘術,眉心的契約印記,說明曾經有一個水屬性的人向他誓約效忠,可是……明明是對他並無任何害處的契約,怎麼會變成詛咒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的殺氣不是假的。」赫連曜歎息道,「也就是那一瞬間,朕曾經懷疑過他別有目的——可是最終他只是將我軍帶出沼澤就不見蹤影了。」
「那個印記,我也有在『那人』身上見過啊。」床上半瞇著眼睛打瞌睡的雲澈忽然插了一句。
「你見過?」風無意眼睛一亮。
「那個人?」蕭子墨卻是疑惑不解。
風無意給了他一個回頭再解釋的眼神,過去抱起了雲澈。
「那人搭船之後,沒幾天我們就遇上了一場暴風雨。」雲澈答道,「當時我躲在一個箱子後面,親眼見到的,他的腦袋上藍光閃閃的,出現了一個水滴形的標記,不久,暴風雨就停息了。」
「雖然是水系的力量,但是能讓海上的暴風雨停息,這股力量……」蕭子墨動容道。
「或許……這就是他能從遺失大陸穿越茫茫大海,來到梵天的原因。」風無意沉重地道。
「朕雖然不是很明白你們的意思,但是……」赫連曜道,「璇璣石府出了一個幫助那些異族的叛徒,不是嗎?」
「可是如今的璇璣石府,除了我之外,沒有二個人有簽訂靈契的能力。」蕭子墨道。
「不是現在,在百年之前,或許更久遠。」風無意搖了搖頭,將剛才雲澈說的話和她的猜測一起簡單地複述了一遍。
「原來……他不是人類。」蕭子墨吐出一口氣,又變色道,「這麼說來,豈不是那麼多年以前,就有人能來往於梵天和遺失大陸之間了?」
「那位水屬性的契約者畢竟是人類,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健在了,於是這也成了一個謎團,除非哪一天我們能從另一個當事人那裡挖出真相。不過很可惜……」風無意說著,一勾唇角,「按照赫連陛下的說法,他們兩人之間似乎並不像我和子墨那樣,而是……反目成仇。說起來,子墨,如果契約者成了仇人,會怎麼樣?」
「會死。」蕭子墨毫不猶豫地答道,「靈契與我心血相連,一旦背叛,必定反噬其身,絕無幸理。如果你主動負我,靈契會消失,你將失去天賦的屬性能力,而我……被拋棄的契約者,一樣會死。」
「這樣的契約未免太不公平。」赫連曜皺了皺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權之下,又何嘗公平了?」蕭子墨揚眉反問道。
赫連曜無語,瞪了他好一會兒,終於才歎出一口氣,重新坐回椅子裡,有些意興闌珊地道,「也只有你會如此和朕說話,你不在的這幾年——還真是挺無趣的。」
風無意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這人……實在是欠虐!不過,現在的蕭子墨是她的人,你赫連曜——想都別想!
「話說回來……」赫連曜突然出餿,一下子拎過她懷裡的雲澈,放在自己面前的書案上,一臉的好奇,「會說人話的狐狸?這也是異族嗎?」
「呃……」風無意一聲哀歎,她就知道……雲澈遲早會引起別人興趣的。
雲澈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赫連曜的目光滿是怒火,風無意身上的氣息讓他很舒服,願意靠近,可是這個男人……很討厭!
「喂,說話!」赫連曜隨手拿起一支筆,用筆桿戳戳雲澈的腦袋。
「回來!」風無意及時出手,一把將雲澈抱回懷裡,這才免了皇帝陛下明天一早臉上頂著幾條血印子出門的厄運。
「看不出來陛下……還有這種小孩兒心性。」蕭子墨乾咳了兩聲,忍著笑說道。
赫連曜掩飾似的「哼」了一聲,撇撇嘴。
「他叫雲澈,是異族中的一支,妖獸族。」蕭子墨和他相處多年,對他的脾氣瞭若指掌,情知玩笑不能開過了火,頓時臉色一正,開始解釋。
「也就是說,他是可以便成仁的?」赫連曜聽完了之後,再看看舒舒服服窩在美人懷裡補眠的小狐狸,沒來由地一陣不爽。
「這個不是重點。」風無意乾脆抱著雲澈坐下來。變成*人那是之後要考慮的問題,至於現在的雲澈……不得不說,在這樣帶著寒意的天氣裡,暖暖的狐狸抱著還是挺愜意的。
「不錯。」赫連曜點點頭,又看了一眼蕭子墨,也道,「至少這次我同意這個女人的意見。即便戰爭在即,也沒有到連一天都等不起的地步,你現在的樣子,萬一在賽藍那邊生些什麼意料之外的狀況,只會成為累贅。」
蕭子墨聞言,只能苦笑。
雖然赫連曜的話說得很不客氣,但……的確也是事實。若是今晚的事再重演一遍,他一定會拖累了無意的。
「好吧,那就一天。」蕭子墨道。
「你有把握?」風無意道。
「嗯,想要完全復原,別說一天,就是一個月也不可能,不過,讓印記平復下來,一天就夠了。」蕭子墨想了想,還是照實說道。
「那就好。」風無意也知道,讓他等一個月,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那麼明天,朕像你們需要和將領們重新認識一下,至少……」赫連曜敲著桌子,說道這裡,又忍不住登了風無意一眼才接下去,「至少要讓朕的士兵們瞭解,你是來幫助我們的,而不是嗜血的魔女!」
風無意有些尷尬地瞟了蕭子墨一下,又扭過頭去。
「這一點,在無意復活了那些士卒之後,不難解釋。」蕭子墨理解地點了點頭。
「那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早點休息。」赫連曜道。
「我們先告退了。」蕭子墨站起來。
風無意立即抱著雲澈跟著他一起出了王帳。
「國師大人,末將奉命護送兩位回去。」王凌帶著幾名士兵走過來,恭敬地道。
「有勞了。」蕭子墨沒有拒絕,一來,有王凌在身邊,不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二來……萬一再有什麼意外狀況,不僅是他,連風無意現在的狀況,也很不適合戰鬥。
王凌行了個軍禮,立即在前面帶路。
幸好回程倒是十分平靜,什麼也沒有生。而礙於王凌在場,兩人也是一路沉默,沒有交換任何意見。
回到帳中,風無意現實確認了無人竊聽,這才安下心來。
「放心,我瞭解赫連曜,至少這個時候,他不會做這種有可能大大惹我們不快,自己卻得不到什麼好處的事。再說,他也明白,現在我們需要他,同樣不會做什麼不利於他的事。」蕭子墨道。
「謹慎一點總沒有壞處的。」風無意說著,洗了把臉,將外衣搭在架子上。
由於他們要住在一起,於是安排營帳的士卒很聰明地將兩張床榻放在了營長兩邊,當中豎起了一道屏風隔開。
蕭子墨坐在床上,看著對面被燭光映在屏風上的模糊人影,許久才開口道:「剛才,你聽到靈契的約束力的,有什麼想法?」
「靈契的約束力……你會死的那一段?」風無意一聲輕笑,卻是若無其事,「什麼想法也沒有。」
「嗯?」蕭子墨不禁愣住。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的答案,可是……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
「你不回背叛我,我也不會拋棄你——所謂的不公平,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風無意平靜地道。
「沒有意義啊……」蕭子墨低低地念了一遍,忍不住綻開一絲淡淡的笑容。
的確,這才是風無意的回答,而糾結這些的自己……未免太過可笑!
「睡了!」風無意說著,一揮袖,打滅了燭火,帳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嗯。」蕭子墨側身躺下,拉起了被子,沒一會兒,就陷入了沉睡。雖然之前就昏迷了很久,但是他的身體已經完全無法負荷透支的力量,每一刻休息的時間都是寶貴的。
然而……屏風的另一邊,風無意卻沒有蕭子墨想像的那樣平靜與坦然。
她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帳,腦中卻不斷地閃過一些熟悉的畫面。
初見時,他從容淡雅,與深宮如此格格不入;
撞破他入浴,一絲淡淡的尷尬,牽動一切起緣;
望星樓上,一身白衣飛揚彷彿乘風而去,宛若天上謫仙;
逃離京城,月光下蒼焰流火,忠誠的誓約字字句句刻骨銘心;
一路北上,彼此相扶相伴,三關試煉,千難萬險共同面對;
隨後揚帆出海,傲萊仙島,天棄之島,火山海嘯,空間裂縫……
原來,就在這短短的幾個月裡,他們之間已經有了那麼多共同的「過去」了嗎?
風無意翻了個身,卻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不覺一笑,伸手摸了摸睡在枕邊的小狐狸,合上他的眼睛。
小狐狸不解地舔舔她的手心,打個哈欠,將自己的腦袋埋進溫暖的大尾巴裡。
風無意繼續看著帳頂,空氣中飄過一絲悠然的歎息,卻最終轉為無聲。
子墨,子墨……你於我,究竟算是什麼?她明明是被剔除了一切不必要的基因的改造人,可是……為什麼,在看到他吐血,看到他昏迷的時候,心口會痛?難道這句身體裡,依然還留存著屬於「人類」的感情嗎?
越想越沒有睡意,她乾脆翻身坐起,小心地不驚動蕭子墨地下床,披衣出了帳外。
枕邊的雲澈只是微微移開了一絲尾巴,從縫隙裡瞇著眼睛偷望了一眼,就繼續睡了。
深夜,帳外的空氣冰冷刺骨,雖然時間錯位了四年,但季節依然是初春這一點倒是沒有變,尤其大草原上的溫度,比起內地更低上不少。
風無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寒意從口腔一直沁入胃裡。
夜風吹亂了一頭青絲,她只是隨意地抬手將之撥到耳後。
「你的心亂了。」皇九黎忽然道。
「亂了……或許更好。」風無意抬頭望著黎明之前更黑暗的天空,淡淡地道。
「嗯?」皇九黎不解,或許……從這次天棄之島回來後,他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女人的心思了。
「會亂,證明我還有心。」風無意也不理會他,自顧地解釋道。
皇九黎愣了愣,沉默不語。
「吶,皇九黎,你對璇璣石府是不是很瞭解?」風無意忽然道。
「還行吧,畢竟,要打擊敵人,先要瞭解敵人麼。」皇九黎懶洋洋地道。
「你可知道,百年前,或許更久之前,璇璣石府可有出過背叛者或失蹤者?」風無意道。
「連繼承者的你和蕭子墨都不知道的事,本座怎麼會知道。」皇九黎一聲冷嗤道,「即便是有,以那群老不死愛面子的個性,定然也是藏得嚴嚴實實,恨不得世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一個人。」
風無意聞言,卻是心中一動,的確,叛徒這種丟臉的事,誰都不會喜歡宣揚出去,尤其是擁有無上地位的梵天聖地璇璣石府。可是……三位長老都是百多歲的高齡了,或許,他們能知道什麼?
想著,她立即取出一塊玉石,用蕭子墨教授的傳訊之法,通知千里之外的琉璃。
然而,四年的時間錯位,琉璃……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小丫頭了吧?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明明她只感覺到幾個月而已,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什麼人在那兒?」忽然間,身後傳來一聲厲喝。
「王將軍?」風無意從陰影中走出來。
「原來是風小姐。」王凌趕緊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並吩咐屬下後退幾步,一面卻謹慎地掃視著周圍。
「怎麼了?」風無意道。
「剛才……末將似乎聽到有人在談話?」王凌疑惑地望著她。他分明是聽到一男一女的聲音,可如今附近卻沒有二個人。
「不,只是我在召喚璇璣石府的手下,並沒有別人。」風無意搖了搖頭,目前,她還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皇九黎的存在。畢竟,她隨身攜帶著魔族七大魔君之一,這個事實也未免太驚悚了。
「原來如此。」王凌雖然還有些不對,但聽到這樣的解釋,也沒有再多問下去,只道,「小姐,天快亮了,還是休息一陣吧。」
「謝謝。」風無意道了聲謝,卻道,「我還想想一些事情,沒關係。」
「既然這樣,末將就失陪了。」王凌也不勉強她。
「王將軍自便。」風無意淡然道。
王凌點了點頭,一揮手,帶著屬下的士卒繼續巡邏。
望著他的背影,風無意卻突然想到,當初他們逃離京城時跟在他後面,從李家的墓中得到的那些異族文赫連曜是否知情?如果不知,那麼王凌……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看來明日得和蕭子墨好好商討一番才是。
想起異族文字,忽然間,她又想起雲澈,不禁一拍腦袋,暗罵自己愚蠢。
雲澈是異族,至少也應該能認出一部分異族的文字,只是當初她默寫下來的文字留在了璇璣石府中,交給了幾位長老研究,並沒有帶出來,而現在她也沒有精力重寫一份了。
一邊想,她又拿出玉石,給琉璃補了一道訊息,讓她把那些書卷一起搬過來。
眼見玉石上泛起一陣紅光,然後漸漸隱沒,她也不由得有些感歎。這東西還真好用,都快趕得上二十一世紀的手機短信了,還省卻了打字的時間,只需輸入意念,只可惜就只有一對,用於繼承者之間的傳訊。
隱隱的,天邊已經有了一線白光,長夜即將過去。
風無意定了定神,返回營帳內。
蕭子墨依然睡得很沉,沒遇見的疲倦,也只有當他陷入沉睡時,才會如此不加掩飾地表露出來。
「你說我是魔,不懂情,可是……你懂了嗎?」皇九黎忽然道。
風無意怔了怔,才想起那時進入空間裂縫之前,她對皇九黎衝口而出的話。
情……麼?好吧,在明白蕭子墨究竟是她的什麼之前,就這樣吧!也許……哪一天就會明白了吧……
隨著天色開始轉亮,營帳外也漸漸開始傳來人聲,伴隨著士卒操練的聲音,整座軍營彷彿一下子活了過來,然而,卻沒有多少人現,近衛軍少了一小隊。對於亡靈士兵這樣詭異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無意?」蕭子墨很準時地掙開了眼睛,卻看到坐在他床邊呆的女子。
風無意望著他,只能在心裡歎息。縱使身體已經疲憊到崩潰的邊緣,但精神上卻依然一顆不肯休息嗎?
「天亮了。」蕭子墨坐起身,稍稍解開裡衣的襟口,只見昨晚凸起的契約印記已經淡化了不少,脈絡般的金線則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
「如何?」風無意擔心地問道。
「無妨,到日落時應該就完全消退了。」蕭子墨神色自若地拿起外衣穿上,一邊道,「倒是你,體內的力量收束得如何了?」
風無意不答,只是拿起邊上書案的一方硯台,手掌一合,硯台頓時無聲無息地變成一堆粉末,從她的指縫間滑落。
蕭子墨皺了皺眉,不置可否。要知道硯台並不是非常硬的物體,雖然用暗勁一下震成粉末狀不容易,但對於得到墨清池靈氣洗滌經脈的風無意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
「我沒有用任何能力。」風無意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
「沒有任何能力?」蕭子墨聞言不禁呆住,那一握,不適用任何魔氣靈氣法訣,僅僅,只是肉體本身的力量?
「魔核破碎,失去了歸宿的強大魔氣無處可去,雖然散去了一部分,但大半都引入了筋骨血脈中,和我的肉體完全融合了。不需要任何修煉法訣,那些強大的力量,彷彿就已經成了天賦的本能。」
「這就是皇九黎說的,破而後立,敗而後成嗎?」蕭子墨道。
「也許,不過……感覺不錯!」風無意拍掉手上沾著的灰燼,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帳外響起了一個聲音:「國師大人,風小姐,屬下送早餐過來。」
「進來!」風無意略微提高了聲音。
帳門掀開,一個侍從走了進來,講一個托盤放在小桌上,恭敬地行了個禮,輕輕地退了出去。
國師和風小姐之間的氣氛真好,彷彿一根針都插不進去,更別提他這麼大一個人了,真是光站在那裡就彆扭,還是識相點趕緊離開吧……
不過,可不是所有人都像赫連曜身邊的人那麼懂得察言觀色的,至少有一隻名叫雲澈的狐狸絕對沒有這能耐。
「無意無意!我餓了!吃飯!」雲澈『呼』的一下跳到了桌上。
風無意頭痛地拍了拍腦袋,拉著蕭子墨來到桌邊,一手抓住狐狸尾巴,將他丟到旁邊的椅子裡,斥道:「你就知道吃!遲早毒死你!」
「我都一百年沒吃過東西了,當然會餓得快啊!」雲澈理直氣壯,振振有詞。
風無意不禁翻了個白眼。誰告訴她,靈魂需不需要吃東西的?
「好了,無意說得對,你還是化形吧,我床邊有衣服。」蕭子墨歎了口氣道。
「小氣!」雲澈不滿地歪了歪腦袋,跳到了屏風後。
風無意也起了一絲好奇心,妖狐化人,那不是名副其實的——狐狸精麼?還是只公的!
屏風上映出的狐狸身影突然起了變化,漸漸拉長,然後顯現出一個人的模樣,之後便是窸窸窣窣的皮膚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好了沒有?」風無意不耐煩地道。
「來了,又不是我的錯,妖怪就怪他啊!」雲澈磨磨蹭蹭地走出來。
只見屏風邊站著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一頭如火的紅直拖到地上,柔順閃亮,看上去似乎比狐狸毛摸起來更舒服,身上裹著赫連曜派人送來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精緻的款式,只是那是按蕭子墨的尺寸選的,如今穿在她身上,衣袖遮住了手指,下擺拖到了地面,肩膀鬆鬆垮垮的,似乎隨時會滑下來,真是怎麼看怎麼滑稽。但那張小臉上露出的皮膚水水嫩嫩的,配上精巧細緻的五官,尤其是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怎麼看怎麼楚楚可憐。
「呃……雲澈?」好久,風無意才試探地叫了一聲。
「無意!」少年甜甜地笑著,舉步向她跑過來。
「小心!」風無意提醒了一句,話音未落,少年就踩到了自己的衣服下擺,重重地往前撲倒。
「砰!」五體投地。
「喂……」風無意一頭黑線,痛苦地望著趴在她腳下的人。
天哪……沒見過這麼笨的狐狸,哦不,這麼笨的人!難道是先天育不良?就這樣子,以後能期待他幫忙麼……不要打架打到一半摔倒,一個法術甩到自己人身上就好了。
「無意……你討厭我這個樣子嗎?」雲澈抬起一張小臉,清澈的眸子水霧朦朧,小嘴一扁,似乎隨時會哭出來的模樣。
「我沒討厭你……」風無意無奈。好吧,她承認,自己對這種小動物的眼神還真沒轍……可是,可是真的沒問題麼?她能不能要求退貨,怎麼看都是作為狐狸的雲澈還更可靠一點。
「無意果然是喜歡我的!」雲澈頓時換了一張笑臉,也不管眼角還掛著淚珠,就像是當狐狸時一樣,身子一縱,就往她身上撲。
風無意歎氣,往左移了一步,雲澈就撲了個空,「砰」的一下撞在柱子上。
「這……沒問題嗎?」蕭子墨自言自語道。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雲澈揉揉額頭上被撞得鼓起的一個大包,扁嘴道,「只是太久沒有當人,所以肢體的協調性不太習慣,還有,衣服太大了啦!」
「我會讓人送些合身的衣服來。」風無意點點頭,坐下來開始用早餐。
雖然是在軍營裡,條件艱苦,但畢竟是御駕親征,所以軍需官還是準備了不少東西的。一鍋熬得香噴噴的米粥,幾樣配粥的小菜,酸菜、醃黃瓜、涼筍,都是御廚房秘製的,很是爽口。
吃完飯,風無意吩咐雲澈留在帳中,便和蕭子墨走出營帳。
只見士兵們都已經在將領的指揮下開始操練,一片忙碌的景象。
「子墨,有些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風無意說這話,眼睛卻盯著遠處正在指揮換防的王凌。
「你想說當初李家墓地的事?」蕭子墨了然道。
「不錯。」風無意點了點頭。
「昨夜,我試探過赫連曜的口風,我相信他對這件事是不知情的。」蕭子墨沉吟道,「王李兩家的背後,也許牽扯著很深的隱秘,先讓璇璣石府的人去調查看看,暫時不告訴赫連曜,免得打草驚蛇。」
「好。」風無意贊同地點頭,又道,「我已經傳訊給琉璃了,還有那些文字,或許雲澈可以認識。」
「說的是,我竟然沒有想到!」蕭子墨有些挫敗地道。
「你思考的東西太多了。」風無意淡淡地道,「子墨,我們是同伴,不要總是一個人背負得太多了,難道,到了現在,我……還不值得你信任嗎?」
「不是的!我……」蕭子墨一下子轉過頭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子墨,你不是救世主,我也不是。」風無意的聲音很低,但卻格外堅定,「你看那些士兵,縱使謀士算盡機關,但最後,仗還是要靠他們去打的,現在的梵天和人類,缺乏一種血性,或許,經歷一次殺劫的洗禮並不是壞事。」
「也許你說得對。」蕭子墨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國師大人!」正在這時,一名副將打扮的將軍走了過來。
「姚應將軍,什麼事?」蕭子墨轉過身道。
「啊,是!」那將軍明顯對蕭子墨記得他的名字這件事很驚喜,挺了挺背,大聲道:「剛才營外來了一個穿紅衣的姑娘,自稱名叫琉璃,要見風小姐和國師大人!」
琉璃來了?風無意和蕭子墨對望了一眼,都不禁有些訝然。昨夜才出的消息,不過幾個時辰工夫,琉璃就到了軍營外?
「請她過來。」蕭子墨道。
「是!」姚應答應一聲,轉身向營門處跑去,不一會兒,就帶回來一個紅衣少女。
風無意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四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女童變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圓圓的臉蛋也變成了秀氣的瓜子臉,也許是一個人統領著璇璣石府,久居上位,也不再有當初的青澀。
「少主,子墨師兄!」琉璃見到他們,眼睛微微一亮,冰冷的臉龐上也露出一絲信息和急切。
「琉璃,或許該說,好久不見。」蕭子墨淡淡地一笑。
「你們竟然……一身不響地消失了四年!」琉璃終於沒忍住撲了上來。
「好了好了,你也不是當初分別時的那個小丫頭了。」蕭子墨只是輕輕一抱,便推開了她,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兩步。
「只是,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琉璃重重地點了點頭。
「琉璃,你怎麼會來?」風無意道。
「我本來就在附近。」琉璃看了看周圍,謹慎地道,「少主,可以去帳內詳談嗎?」
「跟我來。」風無意點點頭,微微一笑,忽略掉心底對於剛才那兩人一抱的不快感覺。
回到帳內,雲澈正百無聊賴地拉扯著自己身上過大的衣服,見到隨後跟進來的爐裡,不禁睜大了眼睛。
風無意不等他們彼此表示出疑問,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彼此的身份。
琉璃看看營帳,一揮手,只見空氣中蕩漾其一圈紅色的波紋,漸漸擴散開去。
「這是?」風無意一挑眉。
「少主修的是力,子墨師兄修的術,而我……是以力為主,以術為輔,這個是靜音結果,可以讓別人無法偷聽我們的談話。」琉璃解釋道。
風無意笑笑,當初那個被她一招惹就炸毛的丫頭,果然也成熟了。
「自從四年前隨少主和子墨師兄出海的林一林二兩人回來後,米婭就一直著力打探你們的下落。」琉璃開口道,「直到最近,米婭現天棄之島附近的海流和空氣都非常不穩定,就和四年前那時一樣……所以急報了璇璣石府,正好梵天帝王和草原之鷹在北地交戰,我就親自過來看看。」
草原之鷹?風無意想起賽藍,不由得暗自點頭,果然是鷹一樣的男人呢!
「少主要的東西,我已經派人趕回去取了,不過一來一回,恐怕至少也要大半個月後了。」琉璃又道。
「無妨。」風無意不在意地道,「四年都過去了,也不在乎這大半個月——雲澈,你懂異族文字嗎?」
「唉?」沒注意一下子就問到自己頭上,雲澈愣了一下才道,「大半都認得,不過有幾個種族的特有文字,除了本族之人,恐怕誰也認不得。」
「哦?」風無意隨口道,「比如?」
「精靈啊!」雲澈想也不想地道,「精靈族只生活在森林之內,對於徒弟的需求並不大,所以對戰爭什麼的並不熱衷,很少能看到精靈族人在外行走的,但也很少有外族人能進入精靈的領地,他們簡直自成一個國度,若非偶爾會有精靈走出森林,用手工藝品換取一些森林裡沒有的必需品,恐怕更沒有人能找到他們了……不過這些都是聽父王說的,我也沒有見過精靈族。」
「這麼說來,或許這次的戰爭,也不會有精靈參與?」風無意沉吟道。
「有可能。」蕭子墨點頭道,「千年之前,也僅僅是有個別的精靈加入了戰爭,並不代表精靈族。畢竟精靈需要的是大片無人的森林,本來就位於遺失大陸的部分,與梵天並無衝突。」
「若是這次也是如此就好了。」風無意歎了口氣,又回頭道,「琉璃,你身上有沒有什麼恢復元氣的藥?給子墨。」
「有是有。」琉璃猶豫了一下才看向蕭子墨,「子墨師兄受傷了嗎?」
「也不是,只不過力量損耗太大,靈契出了點問題。」蕭子墨苦笑了一下道,「你身上若是有回元丹,給我幾粒。」
「嗯。」琉璃取出一支玉瓶交給他,又道,「據我所知,契約印記出了問題可不是藥物就能完全治好的。」
「那也沒有辦法,我們沒有慢慢來的時間了。」蕭子墨說著,拔開瓶塞,傾出一粒龍眼大小,清香撲鼻的藥丸,送入口中,就著清水吞下。
「雖然時間緊迫,但一夜的工夫,還是能夠抽出來的吧?」琉璃神秘地笑了笑。
「一夜?」蕭子墨一怔,隨即就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臉色微微一變,「琉璃,你該不會是……」
「我把墨清池帶來了。」琉璃點了點頭。
「你說……墨清池?」風無意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口池塘,能「帶」出來嗎?
「墨清是一口靈池,萬物有靈,並不是把墨清池本體帶出來,只是帶出泉靈。」琉璃解釋道,「雖然效果沒有本體那麼好,但是用來恢復元氣,平息契約的反噬之力,還是足夠了!」
「當初我國師府那口靈池,就是墨清池泉靈所化。」蕭子墨淡淡地道,「滄浪神龍身化逆水寒潭,無意不是都見識過了嗎?」
風無意無語,好吧,她是一時忘記了,這個世界的東西,不是常理可以解釋的!
「我來的時候就看到軍營北面三四里處有一條河,河水清冽,今晚我便將泉靈置於河中。」琉璃道。
「好吧。」蕭子墨點頭。
「琉璃,關於我問的另一件事?」風無意突然神色一肅。
「嗯。」琉璃臉上也露出一絲苦惱,「這個畢竟事關璇璣石府清譽,不方便讓人轉達,哪怕書信來往也不妥當。可是的確事關重大,等這邊的事暫時告一段落,我親自回去一趟,向三圍長老詢問。」
「那就麻煩你了。」風無意吐出一口氣。
這件事,一日不弄清楚,就永遠是卡在她心口的一根刺。
二卷風起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