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府門口人聲鼎沸,南王妃的聲音並不大,但聲音十分清晰,王璩的眉揚起,舅舅,終於要回來了嗎?這次出征,他已足足走了七個月了。
阿蠻的一隻腳已經上了馬鐙,聽到這話重新站回地面,臉上的興奮之色毫無掩飾:「伯母,我阿爹真的要回來了嗎?您是聽誰說的。」南王妃笑的依然那麼慈祥:「陛下親口所說,怎麼會假呢?」
是皇帝說的?對皇帝來說,燕王的歸來不像是一個很好的消息,最好的結果該是兩敗俱傷,而不是誰壓過了誰?王璩的眉微微皺起,青唐動盪不安的局勢,在現在是不是就要平靜下來?
阿蠻想的沒那麼多,她滿腦子只有父親要回來的喜悅,阿蠻的笑聲讓王璩莞爾。看著阿蠻的樣子,南王妃的面色更加和藹,對王璩微一點頭:「也不知道將來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娶到阿蠻,我家那個傻小子,看來是不可能了。」
這樣的試探王璩聽的多了,只微微一笑沒有接話,拉著阿蠻行禮打算再次告辭。南王妃的手已經抬起,道別的時候又到了,縱然是長輩送人出門,也要看著人上了馬才算禮數周到,阿蠻的腳再一次踏上馬鐙。
前面突然有人跑了過來,嘴裡喊著讓人迴避,托德府前的人已經讓出一條路,這種陣勢,除了帝后駕臨沒有別人能引起。
南王妃臉上的笑帶了幾分喜悅:「娘娘駕到了。」皇后是托德的妹妹,曼陀羅的姑姑,侄女出嫁親自駕臨這在青唐是很正常的事。阿蠻現在要走也可以走,畢竟皇后的車駕還沒到托德府前,可畢竟是個小輩,這樣不禮貌的行為阿蠻是做不出來的。
阿蠻頹然地重新站回地上,把韁繩丟給一邊等候的從人,從人已經把馬牽了下去。接到消息的托德也帶著人趕了出來,準備迎接皇后的車駕。
車駕最前是十六個侍衛,之後是四個內侍,內侍後面是四把各式扇子,之後才是一輛翟車,車轅兩邊有金包的花紋,這是皇后才能用的。車前懸著的紅色絲絛帶著喜氣。車兩邊各有四個女官隨行,最後又是同樣的內侍和侍衛。
來青唐幾近一年,王璩還是頭一次見到全副儀仗出行。青唐立國雖久,王公貴族們對這些排場多有嗤之以鼻的,實際掌權人德安公主也是不愛排場的,每次來回都不過就帶數個侍衛。
這樣的排場顯示著來人的尊貴,畢竟皇后正式歸家,和平日簡行又是不同。車駕已來到南王府前,南王接駕,又是一番禮儀之後,皇后才步入南王府,她並沒有忽略人群裡的阿蠻,命女官上前:「娘娘想請公主一敘。」
不知道為什麼,王璩直覺皇后請阿蠻不是什麼好事,想替阿蠻直接回絕掉。阿蠻已經開口:「今日南王府辦喜事,舅母難得歸家,這種時候我還是不敢打擾了,等後日再入宮和舅母敘話。」呃,王璩愣住,沒想到阿蠻說起這樣的話來也有模有樣的。
女官不過是傳話的,阿蠻不去她也不敢硬拉,行禮後就退去。阿蠻呼了一聲,讓從人把馬牽了過來:「好了,我們總算可以回家了。」王璩也上了馬,看著阿蠻依舊很慢的放著韁繩,想起剛才南王府門口她說的話,王璩不由微笑:「什麼時候你也會拐著彎說話了?」
阿蠻的手輕輕拍打著馬脖子,眼一時也不離開周圍的店舖,要不是身邊有侍衛,旁邊還有王璩只怕阿蠻早就下馬進店舖裡大肆購買一番。王璩問到第二遍的時候阿蠻才回答:「阿娘和我說的啊,說現在和原來不一樣,舅母已經是皇后了。」
接著阿蠻就歎氣:「這樣講話好累哦,還好不需要經常見到皇后。」看著阿蠻臉上那絲不甘願,王璩的頭微微點了點,不管德安公主和舅舅對阿蠻的保護有多完美,阿蠻終究是要走上她的路。
燕王在這年十一月歸來,除了帶回東陽王的屍體,東陽王全眷也被帶了回來,至於東陽王的那十萬大軍,已被編入燕王自己的隊伍裡面。從此,東陽王的所有勢力都歸於燕王之手。
燕王的勢力又強大了,或者說,是德安公主這方的勢力又強大了。來青唐這些日子,王璩也知道了舅舅是怎麼樣從一個駙馬變成今日的燕王了。都是一戰戰打下來,掃平不甘願的部族,滅掉那些不願臣服的力量。青唐人,只信服強者,這是王璩來這些日子最深的體會。
燕王負責打仗,德安公主在背後替他掃平這些後事,舅舅和舅母這對夫妻,真算得上是一種另類的天作之合。王璩把手裡的書放好,抬頭看著窗外的天空,常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也只有到了現在,王璩才真正明白了這點,接觸到不同的人,眼界才能開闊,而不是只知道頭頂的那一方狹小天空,把人生都寄托在丈夫的寵愛,兒女的未來身上。
十一月的青唐已經很冷了,阿蠻屋裡燒著旺旺的火盆,在屋裡也覺溫暖如春,只要不出門,穿著裌衣也足夠。王璩就地躺了下來,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氈,有些地方還丟著羊皮,這是方便阿蠻的隨處坐臥。和阿蠻待久了,她的習慣也被王璩接受,這就地隨便躺坐,不受椅子和床的限制,真是一件舒服的事。
有倦意襲來,王璩打個哈欠打算睡去,有人打開門進來,接著是阿蠻興奮的喊聲:「姐姐,阿爹明日就要到燕京了,陛下要帶著文武大臣在城門迎接,姐姐你去不去?」皇帝親迎,這對歸來的將軍來說是最大的榮耀,這種熱鬧王璩不想去湊,只是搖頭打算好好睡一覺。
阿蠻的腳步聲在屋子裡不時迴響,偶爾還能傳來她叫侍女的聲音,讓她們把衣服拿出來,阿蠻還挑一件最出色的去迎接自己的父親。
鋪了這麼厚的地氈都能聽到阿蠻的腳步聲,阿蠻看來是太興奮了。王璩翻身睡去,臉上的笑容能看的人沉醉,其實連王璩自己都不知道,來青唐日子越長,這開心的笑次數也就越多。
皇帝親迎歸來的燕王,溫言問詢東陽王死前的情形,為自己長兄的去世掉了幾滴淚。接著就傳詔廢東陽王為庶人,男子十歲以上者全數處斬,十歲以下者和女眷盡數沒為奴。
東陽王妃本是東平郡王的妹妹,東平郡王上表皇帝,願接回自己的妹妹。這樣的順水人情皇帝自然會做,除了允許東平郡王接回自己的妹妹外,還把東陽王的兩個由王妃所出的女兒也送進了東平郡王的府邸。
東陽王的叛亂至此全都結束,征戰數月的燕王也回到了公主府,常年在宮裡的圖魯也出宮和家人團聚。燕京正好降下一場大雪,全家人在廳上圍著火爐烤肉喝酒賞雪。
在大雍的時候王璩從沒見過這樣的烤肉,全家人都圍在爐子跟前,也沒有侍女服侍,從割肉到放調料都是自己動手,這樣有些新奇。
爐火不大不小,太旺容易把肉考焦,太小肉就不容易熟。阿連懷德是箇中高手,翻滾幾下一塊香噴噴的烤肉就出來了。拿起刀把肉分成幾塊,先放到王璩面前,然後是圖魯,阿蠻不等父親送過去就用刀戳起肉吃了起來,邊吃邊讚好吃。
德安公主自己割了一塊肉下來烤,看著這和樂融融的樣子臉上露出笑容。爐火旁的小銀壺裡溫著酒,雖然來到青唐很多年,但在冬日阿連懷德依舊不肯喝冷酒,總要熱一下。
連續烤了幾塊,阿連懷德這才停了下來,隨意地往爐子上扔了幾塊肉,自己手拿酒壺直接就著壺口喝酒,德安公主從他手上拿過酒壺,也就著壺口喝了兩口,這才放下壺,沒去擦唇上的酒滴,輕輕敲一下銀壺,開始唱起歌來。
唱了兩句阿蠻也跟著和,這樣的歌王璩從沒聽過,最美麗的少女你在哪裡,是在山的另一面還是在我身邊,最美麗的少女啊,她發似流泉,眼如星辰。誰能得到她的回顧,會一生一世醉死在她的唇間。
這樣的大膽讓王璩的臉有些微微發紅,阿連懷德眼裡漸漸有迷茫之意,當年自己醒過來的時候,耳邊傳來的就是這首歌,歌聲清冽,詞語大膽,順著歌聲而去,段崇德看到的是一個坐在溪水邊的少女。
沒看到眼如星辰,先看到發似流泉。少女當時一邊哼著歌,一邊在用光裸的腳丫把溪水高高踢起玩耍。那白嫩的腳丫不時浮出水面,那道道溪水已經把段崇德的衣衫打濕。
可段崇德毫不在意,只覺得陷入一種迷醉之中,少女玩耍了一會覺得無趣,轉身打算離去的時候看見身後站著的人,她並沒有驚訝,只是輕輕一笑:「你醒了?」於是段崇德看到她如星辰一樣的眼睛,雙眸也被那眼吸了進去。
那一刻的心動阿連懷德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記,即便是知道真相後的暴怒,也不能蓋過那時的心動。如果重來一次,阿連懷德想,自己也不會殺了她。知道真相之後,段崇德的手已經環上她的脖頸,只要輕輕一捏,她的性命就此消失,可是她還是那樣笑,笑的就如溪水邊初遇時一樣。
這樣的笑讓阿連懷德鬆開了手,縱然日後知道她不是外表看起來那樣。即便她讓自己萬劫不復,讓自己有國歸不得,讓自己再也沒有了家,讓自己從段崇德變成阿連懷德。可阿連懷德知道,自己再也下不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舅舅和舅母當年的相遇我想寫的很美,可是功底不夠,嗚嗚嗚。
這章改了很久,所以現在才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