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後,一叢車馬從京城威遠侯府裡面緩緩駛出,沒有人送行,也沒有人留戀,剛剛做了威遠侯府女婿的章執林帶著自己的妻子離開京城回鄉。
雖說行色匆匆,但騎在騾子上的章執林還是忍不住咧開嘴笑了,沒想到這次京城之行,雖然沒有考中,但能做了威遠侯府的女婿,看著後面那兩輛沉重的車,章執林更得意了,威遠侯府真是出手大方,光陪嫁就有這麼多,那麼多的首飾衣料,還有田莊鋪子,雖然那些田莊鋪子帶不走,但每年都會把這些收益送到自己家那邊去。
章執林坐在騾子上搖頭晃腦起來,娶了這麼個媳婦,就做了富家翁,自己真是走了大運了。和章執林的得意不一樣,馬車裡的王璩如同泥塑木雕一樣,除了眼睫毛偶爾的閃動,還有胸口處的起伏,真的如同一座雕像。
從蘇太君讓她嫁人的那刻起,她的心已已經死了,再怎麼竭力掙脫,也掙脫不了。婚事辦的很熱鬧,那些沒打過多少照面的姑母姐姐們,都紛紛來添妝,可王璩就坐在那,不說話也不笑,丫鬟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來賀喜的夫人們都私下議論,果然這威遠侯府的三姑娘病的厲害,看這樣子已經病糊塗了,也只有遠遠地嫁了,不然在這京城裡著實難找婆家。
她們的議論王璩聽不到,也不想聽,心已經死了,再怎麼多說也是白搭。喜事一辦完,蘇太君幾乎是立刻就讓他們立刻,離開威遠侯府的時候,蘇太君例行要講幾句祝福的話,王璩並沒有跪下去,而是抬起眼看向祖母,那眼裡有無盡的怨毒,這怨毒讓蘇太君的手一抖,身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王璩已經開口說話說出的話十分冰冷:「逐我出京,從此之後我再不是王家人。」
蘇太君短暫的慌亂之後又鎮定下來,有什麼好怕的,王璩她什麼都沒有,想要翻身難上加難,她臉上的笑容很和藹,對著一邊自己看不上眼的孫女婿笑著說:「女兒家一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三姑爺,你要好好待三姑娘,等以後有了子女長大了再帶回來。」章執林呵呵笑著應了,王璩卻是明白的,這話裡的意思除非自己變老,不然王家是容不得自己回到京城。
王璩的手緩緩地摸上袖子裡的香囊,除了曾被拆開的那個,這裡還剩下五個香囊,不知道裡面又有什麼字?
當日的貞靜皇后又身處怎樣的孤寂?王璩微微歎了一口氣,旁邊打盹的丫鬟聽了她的歎氣,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自從三姑娘從寺裡回來,都在傳說三姑娘瘋了,不喜不悲不說話,今早離開侯府的時候還那樣對老太君,不是瘋了的人又怎麼會那樣呢?
見王璩歎氣後沒有別的動作,丫鬟開始歎氣,老太君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啊,不說是對姑娘們,就算是對自己這些丫頭,也沒有打罵的,三姑娘怎麼就這麼擰呢?不過這樣的話丫鬟也不敢說出來,做了陪嫁丫鬟,以後就要仰仗姑娘,別的什麼都不要想,真倒霉,怎麼就偏偏自己被挑上了?
丫鬟還在那裡自怨自艾,王璩開口說話了:「你叫什麼名字?」丫鬟急忙坐直身子,用最恭敬地話語道:「回姑娘,奴婢名喚素雲。」素雲、冷雲,這是兩個陪王璩出嫁的丫鬟,王家還另陪送了一房家人,除素雲外別人都在後面的車上。
素雲,王璩默默念了一下這兩個字,素雲又加一句:「奴婢原來是在老太君房裡管灑掃的。」老太君房裡的?王璩看向素雲的眼神開始變的凌厲:「我不管你以前是伺候誰的,既做了我的陪嫁,就只有我這一個主人。」素雲被王璩突然的凌厲嚇到了,想跪下去,車內狹小她剛半直起身就撞到了頭,只得摸著腦袋道:「奴婢既做了姑娘的陪嫁,就是姑娘的人,再不敢有別的念頭。」
王璩並沒有被她這番話打動,眼神依舊凌厲,素雲被她看出滿腦門的汗,想再表一表忠心,只怕王璩也不會聽,只得咬著牙等著。過了會兒王璩才道:「做陪嫁要做什麼,想必老媽媽們都交代過,我不是那種難說話的主人,只要你忠心為主,我絕不會虧待你。」
素雲面上露出喜色,又要磕頭,王璩擺一擺手讓她就在自己腳邊坐下,眼裡閃出光亮。嫁人就要有嫁妝,陪嫁們的賣身契也全在自己手裡,再不是以前在公主府裡要依附別人的人,這,只怕是蘇太君沒想到的。
章執林的家鄉雖然離京城遠,但離邊關只有一百多里,有了人,有了錢,自己就可以尋找舅舅的下落,只要能尋到舅舅並沒叛國的信息,就有了一線生計。
王璩的手微微握成拳,看著靠著車壁的素雲,就算她不忠心也不怕,捏著賣身契,離京城又那麼遠,蘇太君是真正的鞭長莫及。
馬車停了下來,有婆子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三姑娘,前面是晟王世子夫人來送行。」趙夫人?王璩的眼裡露出詫異之色,沒想到趙夫人竟會來給自己送行,車簾掀起,王璩所能見到的是離自己三步開外的一座亭子,趙夫人站在亭子裡朝自己露出微笑。
王璩低頭下車,站到地面上的時候趙夫人已經上前來拉住她的手,王璩剛要行禮下去,趙夫人已經笑了,那笑容裡還含著一絲慚愧:「想不到我無心之舉,倒讓妹妹要遠離京城,那裡敢受妹妹的禮。」
話裡的慚愧王璩聽的清楚,眼裡又開始有酸澀之感,身為威遠侯府的人,那府裡面的本是自己的骨肉血親,可他們一個個巴望自己遠離,甚至最好是死掉,好讓這一切結束掉,讓威遠侯府當年逼死段氏的事情再無一人知曉。
而趙夫人不過兩面,就對自己心生憐憫,王璩感到有淚要出來,強忍住露出笑容:「不過是命,夫人又何必掛在心上?」趙夫人微微歎息,自己之力還是不夠,本想藉著小叔子的鍾情讓王璩境遇好一些,誰知道反而讓她遠嫁離京,此時又聽王璩話裡沒有埋怨,趙夫人心念幾轉之下已經明白,若不是王璩心志堅定,又怎能活下來呢?
亭裡擺了一桌酒席,趙夫人斟了杯酒遞到王璩手裡:「此去關山萬里,妹妹善自珍重。」王璩接過酒一飲而盡,臉上露出堅定神色,老天既不收自己這條命,現在又比不得以前,那再難也要做下去,這或許就是靜慧師太說的轉機。
雖然沒有人催促,但還要趕路,說了幾句王璩也就道別,趙夫人喚過一個丫鬟,從她手裡拿過兩封信:「我娘家叔公和三叔,都在邊關,妹妹若有什麼急事,就請帶著這兩封信前去,總是家鄉人,你孤身一人遠嫁,有他們也要好些。」
王璩知道趙夫人的那兩位娘家人在邊關都是位高權重的,能得他們照拂,自己尋找舅舅的事情就更好,感激之情怎麼也表達不出來,再次珍重道別,就上車而去。
趙夫人看著遠去的車馬,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身邊已經多了一個男子,男子劍眉星目,雖垂手而立但那眼裡卻有幾分羈傲。趙夫人沒有回頭看他,只是問道:「你看那章執林,是個什麼樣的人?」
男子不假思索:「鮮花插在牛糞上,蘇太君可真夠狠心的。」趙夫人唇邊有嘲諷笑容,若不狠心,又怎麼能讓威遠侯府如此?不過趙夫人沒有說下去,只是輕歎:「這話,你不必告訴楚國公。」關山萬里,兩人已是無緣人,又何必徒生波瀾。
男子並不奇怪,眉微微一挑就當答應了,趙夫人往亭外走去,將要上車的時候突然對男子道:「在你心裡,只怕祖母也是狠心的吧?」男子沒料到趙夫人會這樣問,濃眉蹙起,趙夫人已放下車簾,男子不由自主地看向王璩車馬消失的地方,自己和這位三姑娘,也算是同病相憐,都是為家族不容,被家族所逐,不過自己還能有一線希望,不知道她此去邊關又是何等機遇?
看著趙夫人的馬車已經緩緩駛出,男子把心裡泛起的波瀾壓下去,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又何需羨慕旁人?他翻身上馬,和這人群裡其他的護衛一樣護送著趙夫人回京。
與此相反的馬車裡,王璩看著從生下來就沒看過的景色,面色漸漸變的剛毅,等著我回京,我絕不會白髮蒼蒼之時才被人施捨回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