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中的晝夜溫差總是極大,金子般燦爛的黃色鋪在天地間,世間理應最為尊貴的顏色,在這裡卻是死亡的歌聲。
只有真正在沙漠中生存下來的人,才會明白自然的可怕。
耳邊呼嘯的狂風證明了座下的駿馬還在不停地狂奔,馬上的人低著身子,雙手緊緊抱住馬脖子,不讓自己滑落下來,全身數不清的傷,衣物處處斑駁裂痕,白色駿馬的鬃毛都被染成了深沉的暗紅,左肩處一支折了一半的長箭深嵌入肉,面色慘敗,唇早已乾澀開裂得不成樣子,烏青的髮絲凌亂不堪。
這樣的一個人好像隨時都可能落下馬去,好像隨時都可能停止呼吸,喪生在這片浩瀚大漠之中。
然而她就是那樣毫無懸念地堅持了下來,奇跡般地依舊活著,一雙與此時的境地完全不相符的明亮若暗夜星辰的眸子緊緊盯住遠方,不肯鬆懈一分一秒。
極端的求生欲,在她眼中看得分明。
地平線升起的曙光代表著希望,即使經歷了太多的災難,光彩也未曾從美麗的眼睛裡消散,又是一個夜晚過去了。
七日,在這片沒有水源也沒有食物,只有風和沙的土地上,一人一馬已經掙扎了整整七天七夜。
第一天,她憑著卓絕的武功身手,成功地引起敵軍首領的注意,一人一騎殺入敵軍外圍,雖然計算了角度,巧妙地從左翼逃生,身上還是不可避免的負了傷。
第二天,那五千人對她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圍剿,每次她都憑藉著過人的警覺,和周圍的地勢逃出生天,身上的傷痕卻越來越多,肩上也中了那個重甲武將的一支勁箭。
第三天,她意外地發現一處流沙,故意洩露自己行蹤,為了不露破綻,火拚之下全身上下都受了極重的傷患,但那追襲而來的所有人馬也全部陷入了流沙之中,敵軍慌亂之間,她駕著駿馬逃之夭夭。然而,她的精神和體力幾乎已經到了極限,人和馬匹都已經受不了飢渴,大漠之中沒有食物並不可怕,沒有水才是最可怕的,這片沙漠卻似怎麼也找不到綠洲……
怎麼辦?
第四天的夜晚,在瀕臨崩潰的時刻,她竟運氣極為不好的遇上了狼群,心念一轉,她巧妙地引動狼群,悄然冒險抄到追兵後方,大搖大擺堂而皇之地從追軍的休息營地裡踩了過去,「夜襲」了一把。帶著一批雙眼冒著綠油油光芒的「狼軍」,搶糧劫水,又一次在狼群製造的混亂之中驚險逃走。
第五天,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食物和水也被一人一馬瓜分完畢,追擊的軍隊被她連番陷害,紅了眼睛,誓要奪她性命,一整天幾乎都在你追我趕的奔命,追風不愧是寶馬,遙遙領先,任後面的人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只能望馬興歎。
然而傍晚,一場沙暴,幾乎奪走了所有人的生命。
第六天,風暴後的餘生,卻已不知道身在何方,只能恆心一賭,駕起追風,馬不停蹄地朝著某一個方向不停地奔行。每一點時間都顯得相當緊迫,只要多在大漠中呆上一刻,危險就多一刻。
第七天,沒有水沒有糧,一整天的枯燥狂奔,身上的傷口紛紛抗議叫囂,全身熱辣辣地痛,但是她不能停下來……
這七天裡,不是沒有過絕望,不是沒有過意識渙散,不是沒有過渴極餓極累極幾欲昏厥,可她卻不允許自己暈過去,她一次又一次地咬著牙站起,因為她要活下去!
活下去,因為答應了他,一定不會死,只要還有一絲生機,就決不放棄。
因為還眷戀著他的懷抱,他的溫暖,因為放不下他,想念著總有一天他們一定會再相逢,她一定要活下去。
只要她還活著,就有希望,如何渺茫,也是希望。
在絕境之中,弱者擇死,強者擇生。
再大的辛苦,再強的困難,再怎麼艱辛,她都決不會就這麼死了,因為她是風行烈。
就算是自然,也無法叫她低頭妥協的風行烈。
「咳咳……」激烈的行動和馬匹與身體的不斷碰撞無時無刻不是一種折磨,讓她想就這麼鬆手,明明已經臨近繃斷,明明身體已經隨時面臨著毀滅,無論是任何人看到她此時的情形,恐怕都會擔心她是不是還能再支持住一秒。
風行烈卻清醒地輕輕笑著,她不會鬆手,就是這麼一直下去,再一天,兩天,三天,許多天,她也不會鬆手!人的意志力堅定到某個程度的時候,真的可以激發出生命最為可貴的潛力!然而究竟是什麼一直在支撐著她?此時的風行烈自己都懶得去思考,懶得去想了。
她也再沒有力氣,沒有精力去想了。
但心底裡,總是非常分明的知道,那種感覺,溫暖柔和舒心痛快,在每一次意念渙散的時候,都會奇跡般地帶出近乎油盡燈枯的力量。
不想死啊,她真的真的不想死!
所以再堅持一會兒吧,離希望再近一點兒吧,沙礫堆積久了也會成為巍峨大山,一丁一點的努力也一定會帶來明天。螻蟻尚且偷生,就算是無謂掙扎,總也好過什麼都不做地等待死亡。
風行烈突地豎起了耳朵,原本已經僵直麻木的臉上,翻騰起驚訝,細細地聽了聽,猛地向左方的天與地的邊際努力地瞪亮了已經看不太清晰的雙眸。
遙遠的前方,模糊視線聚焦之所,一條小如蚯蚓的黑線緩緩蠕動,她沒有聽錯,那是駝鈴的聲音!
是商隊!
冷汗從額上緩緩流下,微瞇了眼睛,心裡卻湧起了狂喜。
從沒有想過,竟然會有這麼一天,她會為了偷得生存的一點曙光而欣喜若狂。是的,這一刻澎湃心潮那麼強烈,原來,生命是那麼值得人珍惜的東西。
風行烈努力地拉住韁繩,扯得全身傷口數處崩裂,萬分不易地停住狂奔的追風,吃力地指了指遠處的黑影,聲音出奇堅定。
「追風,加把勁,我們過去。」
駿馬極具靈性地一聲長鳴,飛一般地衝向了陽光普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