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東。
以前,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只是個代號、只是一個假身份。
但是自從跟喜悅相遇後,陳浩東這三個字,不再只是一個虛假的身份,而是有了深刻的意義。
清晨醒來,他看著依偎在身邊的妻子,心中充滿柔情,只覺得此生再無所求。他不戀棧危險刺激的生活,更不需要奢華的享用,只要能跟喜悅與樂樂,回到溫馨的家,他就覺得心滿意足。
雖然有些不捨,但為了不想吵醒她,他無聲無息的,悄悄下床起出門外,到另一間房去探望女兒。
那個對他來說,如父如師、亦如友的男人,就坐在搖籃邊,親自守護著沉睡中的樂樂。
他知道,男人一夜沒睡。這個親手創立SSS,嫉惡如仇的男人,看待自己的責任,向來比誰都還要重。
看見他走來,男人抬眼,凝望著他。那雙眼裡,總有著無比的睿智。
「你真的要走?」男人開口。
他點頭。
對方輕輕的歎了口氣。要培養一個像馬爾斯這樣的菁英,需要花上數十年的時間。再者,要有跟他一樣敬業、忠誠,又具備強大抗壓性的人才,更是舉世少見。
他真的很希望,馬爾斯能再多加考慮。
「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喜悅很單純,不適合這個世界。」陳浩東看著他,走上前抱起在搖籃裡,已經醒過來,正在伸手討抱抱的樂樂。「我也不希望,讓樂樂在這種環境下長大。」
男人點頭。他能夠理解,畢竟孩子是無價的寶物。
當年他所啟動的計劃,特意從孤兒裡去挑選,因為他曉得,不會有父母願意讓自己的兒女,踏入這麼危險的計劃。
他心裡也清楚,其實欠這些孩子一個乾淨完整的人生。所以,在馬爾斯回來的時候,他確實答應過,這是最後一次,只要能完成這次任務,就還馬爾斯自由。
不過,當時,他真的以為,或許馬爾斯會改變主意,這孩子向來很適應這種生活,他在這一行做得如魚得水。
馬爾斯一直是幾個孩子裡,最不需要他擔心的那一個。
但是,早在他曉得,這孩子已經恢復記憶,卻沒有回來的時候,他心裡就有了底。
他安慰自己,至少這個孩子找到了真愛。
雖然非常遺憾,他仍是站起身,走到馬爾斯面前。「方喜悅是個好女人,你要好好珍惜。」
「我知道。」陳浩東看著眼角已有皺紋的男人,點頭應聲。
「那就這樣吧。」說完,他揚起嘴角,轉身走了出去,沒入黑暗裡。
陳浩東看著那挺直的背影。過去,他就跟那個男人一樣,只能一再走入黑暗,他一直以為,自己會走上與那人同樣的道路,而且甘之如飴。
但喜悅改變了一切。
她把陽光帶給他,從今以後,他的生命,再也跟往日不同。
懷裡的女兒,軟軟小小的,有著嬰兒特有的香味。
「巴巴!」樂樂格格笑著,肥肥的小手,再次拍打揉搓著他的臉龐。
「樂樂,早安。」
「安……」她巴咂著嘴,揮舞著小手,重複著單字。「安安安安……」
陳浩東笑了起來,抱著心愛的女兒,從黑暗裡,跨步走入晨光之中。
*******
身邊是空的。
喜悅閉著眼,摸了半天,卻沒摸到人。
有那麼一秒,她還以為這一切都是夢。她仍在家中,而浩東真的死了。
失去他的恐慌,再度來勢洶洶,她嚇得清醒過來,才看見頭頂上的床幔白紗,她正躺在四柱大床上,而身旁的枕頭,也有凹陷的痕跡。
太過害怕自己仍是在做夢,她甚至忍不住,把枕頭抓過來,將臉埋到枕頭裡嗅聞。
沒錯,是他的味道。
太好了,不是夢。
陳浩東進門時,就看見妻子跪在床上,抱著他的枕頭,反覆深呼吸。
「喜悅,你還好嗎?」
「沒,沒有啊、沒事沒事……」被當場抓包,她羞紅了臉,卻還是抱著枕頭不放,傻傻的看著那個如夢似幻的男人,抱著女兒朝她走來。
她深深懷疑,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性感帥氣。
村子裡的女人,不論老少,都愛找機會跟他攀談,要是看見他微笑,更是雙頰羞紅,心花朵朵開,就連來住宿的女遊客,也時常盯著他流口水,害她時常醋意滿滿,好在他的眼裡,只容得下她一個女人,她才能夠表現得大方些,不去斤斤計較。
浩東走到床邊,低下頭來,親吻她的小嘴。
「早安。」他用大拇指撫著她濕潤的紅唇,輕聲說道。
「安安安安……」樂樂在爸爸懷裡幫腔,很高興的笑了起來。「安安安安安安安……巴巴,安!」
喜悅露出微笑,伸手搔搔女兒的下巴。「她最近在學講話。」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
看著丈夫,喜悅再次感謝上蒼,讓她遇見了他,她實在是太幸運了。她放掉枕頭,依偎進他的懷中,甜蜜蜜的獻上一吻。
「浩東,我愛你。」
「愛!」樂樂高興的喊著,一次就抓到重點。
夫妻看著活潑的女兒,相視一笑。
「沒錯,愛!」喜悅把女兒從浩東懷裡抱出來,把她壓到床上猛親,用親吻攻擊。「我也愛你啊,樂樂!媽咪好愛你啊……」
被強吻的樂樂,揮舞著四肢,開心得格格直笑。
正當樂樂被媽咪逗弄的時候,敲門聲響起,得到他同意後,幾位女僕才陸續送進早餐。
女僕們沒有久留,放下食物後就離開。喜悅抱著女兒下床,跟著丈夫坐到桌邊,看到滿桌豐盛的早餐,不禁滿足的一歎。
「哇,我真的餓了。」少了他的陪伴,加上昨天那場驚嚇,她這幾天根本沒吃多少。
浩東替她倒柳橙汁,還貼心的接過樂樂。
「你先吃吧,我來餵她吃點蘋果泥。」
喜悅拿起刀叉,開始用餐,可是才吃了幾口,實在又捨不得丈夫餓著,於是切下一小塊煙熏火腿,送到他嘴邊。
「你也吃點吧?」這些天來,他只喝咖啡,肯定比她還餓。
浩東點頭,但還沒張嘴,懷裡的女兒看見食物上門,竟然一口含住叉子,毫不客氣的搶了老爸的食物。
「樂樂,這不是要給你的!」喜悅好氣又好笑,連忙伸手到女兒嘴邊。「你還不能吃,快吐出來。」
「啊噗——」
樂樂嘴裡含著肉塊,試著咬了兩下,無奈火腿太硬,她咬不太動,才噗的又把它吐出來,不過卻不是吐在媽媽手上,反倒是朝另一邊吐。
浩東飛快伸手,接住那塊火腿,動作利落神准,讓喜悅驚歎不已。
「她還不能吃肉嗎?」他好奇的問。
「她才長了四顆牙,可以喝些肉湯,或吃很軟的肉,太硬的東西,她根本也咬不動。」她好笑的說道,數落女兒的事跡。「現在還好,之前她剛長牙時,不管看到什麼,她拿起來就往嘴裡塞,甚至連沙發椅腳,還是樓梯,她啃得很高興,爸媽都說她上輩子肯定是隻老鼠。」
「她幾個月開始長牙的?」
「六個多月的時候。」看著丈夫臉上閃過一絲遺憾,她不禁伸出手,握住他厚實的大掌,柔聲告訴他。「你並沒有錯過什麼。」
那雖然只是安慰話語,但是他的心裡,還是覺得好過了一些。
「而且,別擔心。」喜悅笑著補充,搓搓女兒肥軟的臉頰。「她還有很多顆牙要長,會一路長到兩歲左右,到時候只怕家裡的樓梯,都要被她啃壞了。」
「不論她啃壞什麼,我都會修好的。」他保證著。
他已經錯過太多,但是他很慶幸,自己還來得及參與女兒接下來的成長。他暗暗發誓,再也不會離開她們母女。
情不自禁的,浩東回握住喜悅的手。他很清楚,即使有爸媽的幫忙,過去幾個月來,她依然過得很辛苦,在悲傷的同時,還要照顧幼小的樂樂。
「謝謝你。」他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
這溫柔的舉止,讓喜悅心頭暖暖,眼眶再度微微發熱。她彎起嘴角,撫著他的唇,輕聲告訴他:「不要說謝謝,那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幸福,圍繞著他們,有好一會兒的時間裡,他們沉溺在彼此的眼中,雖然沒有說話,卻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但是幸福的號角,只吹響三秒,就被敲門聲給打斷。
「唉呀,你們還在吃早餐啊,真是不好意思。」阿芙蘿黛緹邊說邊朝桌邊走來,雖然嘴裡說著不好意思,但她表現出來的,可完全是兩回事,漂亮的臉上連一絲歉意都沒有。
她笑容滿面的,自行拉開一張椅子,根本無視浩東不歡迎的眼神,逕自坐了下來。
「喜悅,早啊。」
「早。」喜悅露出微笑,起初,以為阿芙蘿黛緹是浩東的情婦時,她就無法真的討厭她,現在知道,兩人根本沒有情愛糾葛,讓她對這個美女更是完全心無芥蒂。
「小可愛,你也早啊,來,叫姐姐,叫啊,咕嘰咕嘰咕嘰……」阿芙蘿黛緹伸手,逗著樂樂。
樂樂歪著頭,很乖的叫了一聲。「咕嘰!」
淪落為『咕嘰』的阿芙蘿黛緹,只得放棄讓小娃兒叫姐姐的希望,轉頭看向喜悅,甜笑著問:「怎麼樣,你昨晚睡得好嗎?」
「還好啊。」單純的喜悅,不疑有他的回答。
「還好嗎?」阿芙蘿黛緹伸手,交抱在身前,朱唇微揚,笑得意味深長。「還好就好,我昨天看到馬爾斯把你扛進門,還替你擔心了一下,怕他會失去理智,把你給怎麼樣了呢。」
聽到這句,喜悅雙頰飛上紅霞,只覺萬分羞窘。
事實上,昨晚,浩東的確是對她——對她——『怎麼樣』了。但是,事關閨房之樂,她哪裡敢承認,只能尷尬不已,小臉通紅。
阿芙蘿黛緹心裡當然有底,只是喜悅實在太可愛,跟樂樂比起來也毫不遜色,讓她忍不住就想逗她幾句。
身為保護者的浩東,卻看不下去了,毫不客氣的冷聲問道:「你有什麼事?」
見他一臉不善,她心裡就有氣。
「怎麼,沒事我不能來嗎?」她仰著下巴,故意甜甜一笑,存心搗亂。「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情婦啊。」
這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我沒有碰過她。」他直接轉頭,再次對喜悅澄清。
喜悅認真點頭。「我知道,你說過了。」
阿芙蘿黛緹的興致又往上攀高一些些,故意又挑撥。「難道,他說了,你就信嗎?說不定他是騙你的。」
喜悅卻堅定的點頭。
「我信。」她含羞帶怯的說。「因為他愛我。」她轉頭看向丈夫,握住他的手,再度補上一句。「我也愛他。」
「討厭,真不好玩。」看著眼前這一對含情脈脈的夫妻,阿芙蘿黛緹誇張的哀歎,秀氣的壓著心口,受不了的喊著。「饒了我吧,大清早的,你們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眉來眼去的?」
幸福的氛圍,再度被打破,陳浩東的不悅全寫在臉上。他冷冷的看著阿芙蘿黛緹,開始考慮,要把她直接踢出去,免得她繼續打擾他們一家團圓。只是他太瞭解阿芙蘿黛緹了。
「你到底有什麼事?」這女人要是沒事,是絕對不會浪費睡眠時間,一大早就從床上爬起來的。
她蹺起修長的腿,將長腿交疊在一起,用保養得完美無瑕的手,拎起桌上一根蔬菜棒。「其實也沒什麼,我只不過是來告訴你,米歇爾剛剛來電,要求這樁生意,要加上一項新的條件。」
浩東臉色一沉。
「什麼條件?」
「交貨時,他想要喜悅在場。」
想也沒想,他鐵表著臉,瞬間回絕。
「不行。」
雖然丈夫拒絕,但喜悅卻有些好奇,她放下叉子,看著阿芙蘿黛緹,不解的問道:「他要我在場?為什麼?」
「米歇爾怕馬爾斯搞鬼。」阿芙蘿黛緹用蔬菜棒指著這個單純的小女人,甜笑著解釋。「他知道馬爾斯在乎你,只要你在,他搞鬼的機率就會大大降低,因為一個不小心,就很容易傷到他的心肝寶貝。」
「叫他不用想,喜悅不會去!」浩東惱怒不已,厲聲重申。「我不會讓她到現場!」
正在咬著紅色球球的樂我,被那冷酷的聲音嚇到,突然安靜了下來。
阿芙蘿黛緹聳肩,滿不在乎的說:「那麼,這交易就不用做了。他特別強調,若是喜悅不在場,交易就取消。」
「那就取消!」他斬釘截鐵的丟下這句話。
「好吧。」阿芙蘿黛緹把那根蔬菜放回桌上,婀娜多姿的站起身,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樣,連試圖說服他的意思都沒有。
「抱歉,打擾你們用餐。」
丟下這一句話,她風姿綽約的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當事人不急,倒是急壞了喜悅。她連忙開口,叫住阿芙蘿黛緹。「等一下!」
金髮美女立刻原地站定,回眸一笑,等待著預料中的答案。果然,她聽見了那個可愛的小女人,勇敢的開口。
「我去!」
陳浩東聞言,臉色刷白。「你不能去!」
「我當然可以。」喜悅看著他,認真的說。「這件事拖太久了。你也說了,這是最後一次,對吧?只要逮捕米歇爾,你就可以功成身退。你忙了這麼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難道甘心讓他溜掉?」
他當然不甘心。可是,他絕對不要拿她來冒險。
「你不能去!」陳浩東冷聲重複。
這男人真是頑固!
「你一天不逮到他,我們就得在這裡多困一天。我雖然不介意,但樂樂會長大,她必須去上學,到時候,你想怎麼保護她?」她就事論事,努力說服丈夫。「我會來這裡,是因為收到一張匿名光碟,我猜寄件者應該就是米歇爾。」
「答對了。」阿芙蘿黛緹微笑著。
喜悅繼續遊說。「只要米歇爾在的一天,他就會把我、把樂樂當成籌碼,那個男人有多卑劣,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陳浩東看著妻子,陷入天人交戰。
的確,他確實很清楚,但是他不想她以身涉險。
看著丈夫緊抿著唇,不發一言,喜悅靠過去,握住他的手。「與其心驚膽戰的,在他的威脅之下過日子,我寧願把事情一次解決,更何況,若是我在,他不是會更加放鬆對你的戒心嗎?」
「你知道,她說得沒錯,她若是在現場,那雜碎會覺得安全許多。」阿芙蘿黛緹笑著附議。
他狠狠的瞪了那張燦爛的笑容一眼。論起狡猾,阿芙蘿黛緹也不遑多讓,她肯定是在一開始,就曉得事情會這麼發展,才特別挑喜悅也在場的時候,跑過來找他。
她就是要讓喜悅知道這件事。
她知道,勇敢的喜悅不會退縮,反而會搶著要去。
「別瞪我,我可沒有開口說服她,那是她自己的決定。」阿芙蘿黛緹甜笑說,還撇得一乾二淨。
「浩東。」喜悅握著他的手。
他移回視線,滿眼痛苦與掙扎,看著她一臉堅定。
「你知道我是對的。」
該死,他的確知道,但是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主意。
「浩東?」
深吸口氣,他一咬牙,不甘願的開口。「你要去可以,但是到了現場,你必須要聽我的,絕對不可以離開我身邊。」
喔,太好了,她成功的說服這個固執的男人了!
喜悅露出笑容,傾身吻了吻他發涼的唇,乖乖的舉手發誓。
「沒問題,我絕對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