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宋少陵力挽狂瀾(1)
馮思齊心中惱怒,面對這樣的父親卻知道此事急不得,只得用力吸了口氣,將馮敬亭拉到一邊,盡力放緩了聲氣低聲道:「父親,您先別這麼急著賣股份,就算真要賣,也應該賣給中國人。稍安勿躁,您再等幾天,我去想想辦法。」
馮敬亭兩手一攤,嘬著牙花子道:「中國人,日本人,管他什麼人,誰花錢買我就給給誰」,他也瞧出了兒子臉上的怒色,又低聲打了個圓場:「當然啦,肯定我也是願意賣給咱們中國人的。可是,有人買麼?有麼?有麼?」
馮思齊抿著嘴唇靜默了一會,沉聲道:「京城裡如果沒人願意出價,我就到天津去一趟,天津的織染還是比京城裡發達,興許能找到有實力的買家。」
那邊石井次郎微微一笑,沖馮敬亭說道:「兩位馮先生,你們儘管仔細考慮一下。不過我剛才說的這個價格只在一星期內有效,過了這一星期,就在原價上打對折。」他閒閒地喝了口茶,笑道:「全部股份一萬股,每股面值一百元,全部下來就是一百萬元。至於二少爺所說的天津,您儘管去,鞭長莫及不算,我相信沒幾個人能拿出得這筆款子。就算有人能拿得出來,眼下這個情形,也得觀望觀望。」
馮思齊知道他所說的也並非誇張之辭,但只要還有希望,總得試一試。當下便對馮敬亭道:「我這就收拾東西去趟天津,父親您……」他瞟了石井次郎一眼,背轉了身子,輕聲道:「您也得去關照陳,王,唐,謝那幾位股東一聲。」
石井次郎背轉了身站在窗前,只悠閒地喝茶,但笑不語。
天津之行果然極其不順利。
先去拜望了幾位在天津衛也算有些名望的同行舊識,聽了馮思齊的來意,或撫鬚不語,或直接就搖頭道:「我們的廠子現在也是強自支撐著,哪兒有閒錢還去收購別家的廠子?」
於是大家一起感歎本土的紗廠皆是風雨飄搖,能撐下去已屬不易了。
轉讓大華股份的公告在京津兩地各家報紙也刊出了,問詢的人多,真能坐下來洽談洽談的卻是沒有。
一星期時間轉眼就過去了。
這天下午,馮氏父子相對而坐,正默默無言之時,老媽子來報,大華的另外四位股東一起來了。
為首的是二股東唐先華,除了馮家,他的股份最多,獨佔兩成。進了廳裡,他一撩袍子便當先坐下,急切地問馮思齊:「賢侄,去天津這一趟可有結果了?」
馮思齊躊躇了一下,面露難色,勉強笑道:「唐叔,這不是件小事,一時半刻哪兒能說辦就辦好的?只怕還得再等一等。」
另一位謝炳文是個火爆脾氣,說話向來大嗓門,聽了馮思齊這話,臉上便露出不悅之色,粗聲大氣地說道:「那個東洋人石井次郎,已經找過我了,他給的那價格我看是真不錯了。你們是什麼主意?反正我是不能再等了。再等,這十萬大洋又飛了」
陳唐二人聽了,眼睛便瞅著馮敬亭,頷首稱是。
唯有一位王國壽皺眉道:「不是還沒到最後期限嗎?我們就再等等又有何妨?我是不願意出讓給東洋人的,如果最後實在沒辦法,我就當這一成股份打了水漂了」
謝炳文冷笑一聲:「王兄財大氣粗,十萬大洋說打水漂就打水漂,我們哪兒能跟您比?咱們全家二十來口人還指著這個錢吃飯呢。」
唐先華摸著鬍鬚,有些歉意地沖馮敬亭道:「我也瞧著東洋鬼不順眼,可現在這情形實在是硬氣不起來呀……各位可別罵我,我是打算後天就跟石井那廝簽出讓合同了,你們各人拿主意吧……」
謝炳文當即道:「有這機會還不趁早把這燙手山芋轉出去,才是蠢貨呢,人家能要就不錯了,還等個什麼勁兒?我也簽」
馮思齊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禁慘然笑道:「我是寧願一把火把廠子燒了,也不讓東洋鬼子佔了去的……」
「屁話」馮思亭不屑又無奈地嗤了一聲:「你這是書獃子的蠢話都要去喝西北風了還講得起什麼三貞九烈麼?」又歎了一聲:「大傢伙兒一起簽了,拍屁股散伙吧。」
馮思齊呆坐在桌邊,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去,心裡漸漸涼了。
他默默地地站了起來,從衣帽架上摘下自己的帽子,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已是初春,乍暖還寒的季節,馮思齊徒步走在馬路上,心裡滿溢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和無力感。一個人踽踽獨行,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柳家。
一進門,見柳絮在院子裡鋪了一張蓆子,此時正跪在蓆子上拆被褥。他走過去勉強笑了笑,問:「伯父睡了麼?」
柳絮點了點頭,長出了一口氣,笑道:「今兒倒吃了大半碗粥,還盯著我瞧了半天,好像有點認出我的意思了——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事情辦得順不順利?」
馮思齊疲倦地搖了搖頭,便順勢坐在了蓆子上,默默無言。
柳絮瞅了他一會,輕聲道:「凡事自有天意,你盡力了實在做不到也沒辦法,由他去吧。」當下便故作輕快地微笑道:「別閒著,你幫我把那邊的線頭都扯出來。」
馮思齊點了點頭,起身坐到蓆子另一邊,低頭幫著拆褥子。過了半晌,他忽然抬起頭,望著柳絮,緩緩地沉聲道:「絮兒,我現在只剩下你了。」
柳絮一呆,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衝他展顏一笑。
傍晚的時候,這個安靜的院落裡卻忽然來了個不速之客。
在夕陽的餘暉中,馮思齊正手持一把鋸子在鋸柳承貴那間屋子的門檻。天氣漸漸暖和了,他打算親手做一個裝了輪子的活動板床,這樣就可以每天把柳承貴推到院子裡曬曬太陽。
柳絮正在灶間做晚飯,今天在大道邊擷了一小把野菜,此時她正雙手揣在面盆裡和著玉米面,打算蒸一鍋野菜窩窩。灶間裡很熱,她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頰紅撲撲的,便抬起手背將額前被汗水濡濕的髮絲隨意一攏,眼睛便不經意地向窗外一掃,立刻整個人便呆在了那裡。
大門口站著一個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沒有穿軍服,只隨意穿一件天青色熟羅長衫,背著雙手,也正隔著窗子遠遠望著她。也不知他在那裡已站了多久。那雙眼睛仍一如往日地烏黑而深邃,只是波瀾不興的眸底有一絲她不敢正視的痛楚,但一眨眼間,那絲痛楚便不見了蹤跡,恢復了無悲無喜的平靜。
柳絮如遭電擊般呆立在灶前,嘴唇抖動了一下,無聲地喃喃叫了一聲:「宋少陵……」
宋少陵淡漠地衝她點了個頭,便不再看她,背著雙手邁步走進了院子。
馮思齊手裡拿著鋸子正蹲在那裡奮力鋸著門檻,忽然覺得一個陰影遮在了頭頂。他一抬頭,頓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喃喃叫了一聲:「宋旅長」
宋少陵居高臨下地瞅著他,緊緊咬著牙關,眼睛微微瞇成一線,臉色陰沉地如同暴風雨來襲前陰霾的天幕,令人心中寒意陡生。
馮思齊慢慢站直了身子,跟宋少陵咫尺相對,靜靜地說道:「宋旅長還是忍不下這口氣,來找我問罪來了吧。」
宋少陵太陽穴上青筋崩崩直跳,陰鷙的目光不錯眼珠地狠狠盯了他半晌,方用力吸了一口長氣,從牙縫中冷冷地擠出一句話:「你的那條賤命先放在那兒。我今天來不是跟你糾纏這些兒女私情的,我聽說你們家的廠子要賣給日本人了,是嗎?」
馮思齊臉上立刻湧出一抹潮紅,眼中露出愧色,卻極力挺直著脊背,昂著頭,竭力維持著鎮定,緩緩說道:「是馮某無能。」
宋少陵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臉色略微和緩了一些,冷聲道:「你比你那當奴才的爹還略微強一些,起碼還四處奔走了一番。」
柳絮怯怯地從灶間走了出來,手足無措地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宋少陵跟前,低垂著頭,用細若游絲的聲音輕輕說了句:「宋……坐……」便連忙滿面愧疚地閃身退到一旁。
宋少陵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隨著她,眼神裡的怒火和悲愴滿溢了出來。柳絮不敢看他,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一雙沾著玉米面的手慌亂地交握著,頭低垂到胸前。宋少陵深深吸了口氣,用力收回目光,面容重新變得冷淡,面無表情地抬起下巴朝馮思齊一點,淡淡道:「我可以私人借你一筆款子,把另幾個人的股份都收過來。餘下的還清銀行的欠款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馮思齊彷彿沒聽懂一樣,費解地瞅著他,喃喃問道:「宋旅長,我沒聽懂,您說什麼?」
宋少陵眼神裡有些惱怒,大聲道:「我這麼做不是因為女人,你們別會錯了意我只是不願意看著京城裡又一家大的產業又淪落到東洋狗的手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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