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倭人
柳承貴在在醫院裡躺了半個月,才睜開了眼睛。
然而嚴重的中風後遺症令他完全喪失了語言和行動能力。他的神智始終處於渾渾渾噩噩的狀態,眼睛雖然睜著卻甚少轉動;時常長久地凝視著柳絮和馮思齊,臉上卻無悲無喜,彷彿一具沒有生命力的軀殼。
柳絮不分晝夜縫製了二十幾個棉墊子,又扯了幾匹棉布裁成了大量的尿布。柳承貴現在的情形就如同一個嬰孩,時刻包著尿布墊著尿墊,卻仍然動不動就將裡外尿得精濕,柳絮便整天不停地給他換衣,拆洗,晾曬。經常是才剛換上一條乾爽的棉褲,轉瞬間便又尿得裡外濕透。有時一宿就要換上兩三次。
他現在象嬰兒一樣時刻離不了人,和嬰兒唯一的區別是,嬰兒會長大,捱個三兩年以後,大人就會輕鬆起來;而柳承貴大概要永遠這樣躺在床上等人伺候了。
他這樣床上吃床上屙,柳絮除了日夜伺侯,完全沒有時間去做別的,豆腐店讓小六子兩個獨自支應了兩日,也是天天賠錢,只得暫時停了業。
馮思齊亦是同樣天天守在柳承貴身邊。柳絮去洗換床單衣物的時候,他便幫柳承貴擦洗;柳絮回家去做飯的時候,他便幫柳承貴按摩腿腳,以免下肢肌肉萎縮變形;兩個人都在的時候,便一齊合力幫柳承貴不停地翻身。在他們精心地照料下,柳承貴整個冬天都是乾淨清爽的,並沒有生過一個褥瘡,屋子裡甚至連一般癱瘓的老人家特有的那種汗尿混合的難聞氣味都聞不到。
大年夜也是在醫院裡度過的。院方和馮思齊有些故交,於是醫生跟他們交了實底:病人無需再治了,現在已是最好的情況,沒有繼續恢復的可能了,不如過了年就抬回家去靜養算了。
柳絮撲在門框上痛哭了一場,臉上便很少再見到笑容,她被無邊的愧疚壓得背都彎了下去。她毅然決然地對馮思齊說:「我不會嫁人了——也不會再嫁給你。以後我就跟我爹過一輩子,你走吧。」
馮思齊便緊抿著嘴唇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髮,靜靜地說道:「你不嫁,那我也不娶了。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就跟伯父一起耗你一輩子。」
柳絮瞅瞅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爹,又瞅瞅滿頭亂髮滿眼血絲的馮思齊,不禁柔腸寸斷,那眼淚便如斷了線了珠子一般滾落了下來。
馮家此時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厄運。
宅子被查封,變賣的款子並不足以賠償銀行的欠款;工廠沒錢開工,早已經停了產。再補不足欠款的話,廠房,機器,倉庫裡堆積的布匹也會被拍賣掉還帳。
現在馮家全家擠在一個一樓一底的老房子裡,下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了幾個貼身的老人兒;馮敬亭整天長吁短歎足不出戶,幾位太太姨娘關起門來在房裡或哭泣或吵罵,家翻宅亂,一敗頹喪。
坐吃山空,只出不進,漸漸的馮老太太和苗氏的頭面首飾也開始拿出去當了。馮敬亭苦著臉對四姨娘說:「阿芸,你手裡這些年攢的梯已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先拿出來救救急,幫著把欠款還了,難道真等他們把工廠也查封了不成?你幫了我這個忙,等我x後東山再起了,一定雙倍還你。」
四姨娘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哭道:「我的錢?我可哪兒來的錢呢?我那些錢不是托你拿去炒股票炒金子,都賠得精光了嗎?我還沒朝你要,你倒找我要起錢來了……」說著,便呼天搶地地痛哭了起來。
馮敬亭從年輕時就對這個姨太太莫名地又愛又怕,替她炒金雖然有賠有賺,但似乎也不是她說的這樣慘,但一聽她哭鬧登時就亂了方寸,又氣又愧,只得拂袖而去。
馮老太太如今也失了氣勢,瞧著四姨娘一味地哭鬧搪塞,氣得倒仰卻也是無計可施。
四姨娘哭了一會,一邊拿著帕子拭淚,一邊走到外間對馮敬亭道:「如今這情形,我看只能把我們大華的股份出讓一些來還債了。」
馮敬亭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臊眉搭眼地歎氣道:「現在本地的紗廠都不景氣,大華的股份,原來是每股面額一百元,現在恐怕只能賣個草紙錢了——恐怕都沒人願意買……」
四姨娘便道:「我們只是佔著五成股份,不過是大股東而已,還有三個股東呢?雖然他們每人只佔一成,可佔著茅坑就得拉屎賠錢他們也得有份兒憑什麼就我們馮家自己承擔呢?你去把他們都召集來開會,商議商議」
馮敬亭囁嚅道:「本來先前制那批軍服的時候,他們三個就不同意往裡墊錢承辦的,我賺錢心切都攬了過來,現在怎麼好叫他們……」
話未說完,四姨娘便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恨恨罵道:「人家都能瞧出這不是筆好買賣,偏你糊塗油蒙了心老爺子一手創下的家業,全毀在你手裡了你說你除了會玩女人,吃花酒,還會幹什麼?」
馮敬亭此時此刻被如夫人斥罵,卻像縮頭烏龜一般無話可說,只囁嚅道:「咱們的布早賣不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麼大的家早就是個空架子在那兒撐著了。我也是急得沒辦法,有這麼筆買賣就病急亂投醫,誰知道吳大帥這麼快就敗了……」
四姨娘黑著臉,一臉黯敗的神色,眼睛眨了一會,歎了口氣,道:「我去找人看看,能有什麼法子沒有……」
過了年,天氣稍微暖和了一些。柳承貴出院了。
這一天,馮思齊瞅著柳承貴安穩地睡了,心裡惦記著工廠裡的事情,便跟柳絮說要過去看看,去去就回。
先回家裡換衣服,才一進家,便見小客廳裡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常五爺,另一個不認識,是個穿著寬袍大袖的大和衣服,腳踩木屐子,留著仁丹胡的日本男人。
馮思齊一愣,心裡立刻一陣發堵,寒著臉走了進去,也不說話,自顧自端起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坐下喝了起來。
常五爺嘴裡叨著雪茄,指著馮思齊衝那日本男人笑道:「石井先生,這就是馮家的二少爺。大華的事務,現在都是二少爺拿主意,馮老爺竟不大管了。你只跟他說就是了。」
一邊又呵呵笑著向馮思齊介紹道:「這是石井次郎先生,大日本石井株市會社總裁石井原的二公子。他今天是來跟府上洽談購買大華股份的事情的。」
石井次郎站起身,雙手貼著大腿,便沖馮思齊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用十分圓熟的中國話說道:「馮先生,久仰了。剛才我已經和令尊大人談過,聽說貴廠現在遭遇了很大的危機,我願以原價每股一百元的面額收購貴廠的全部股份。令尊大人說等你回來一起商量商量,我已經等了您一下午了。」
馮思齊冷冷地說:「對不住得很,我們沒打算賣掉工廠。」
石井次郎微微一愣,眼睛便向坐在一邊的馮敬亭一瞟。馮敬亭慌忙說:「我只說是考慮考慮,沒說一定不賣……」
馮思齊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氣惱地瞪著馮敬亭,說道:「父親,你糊塗日本人在東三省開我們的礦挖我們的煤,搶我們的棉花,都拉回他們老家去了,變成布匹又低價傾銷回我們國家。為什麼我們的布都賣不出去了?為什麼京津兩地的紗廠一家接一家的倒閉?就是因為這幫倭人一點一點的滲透,慢慢地壟斷他們現在又來收購我們的廠子,等到滿世界的礦山,紗石,麵粉廠都插上膏藥旗的時候,我們國家的經濟也就徹底完蛋了」
馮敬亭茫然而無聊地搖了搖頭,說道:「那跟我們家有什麼關係?這位石井先生開出來的價格其實真的很誘人原價每股一百元哪」他挪了挪身子,把嘴湊到馮思齊耳邊,悄悄說道:「咱們廠子的股票,現在賣草紙價都不大有人願意出手,難得他這麼慷慨兒子哎,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馮思齊惱怒地漲紅了臉,「呼」地站起身,昂然道:「不行休想我不同意」
石井次郎勃然變色,臉色一黑,沉聲道:「馮先生,請您不要出口不遜。您仔細想想,貴府現在欠了一屁股債,那塊地皮是不值錢的,如果不開工,那些機器就是一堆廢銅爛鐵。除了我能給你開出這個價錢,現在誰還能幫您?你們的政府嗎?」他不屑地從鼻孔裡嗤笑了一聲,又放放緩了聲氣道:
「如果您對這個價錢不滿意,我願意每股再溢價五元。您仔細考慮考慮。」
馮思齊冷哼一聲,斷然道:「不用考慮,你可以走了。」
石井次郎雙眉一皺,兩隻拳頭不覺緊緊一握。馮敬亭忙站起身親自走過來替他續了一杯茶,陪笑道:「石井先生,您別聽他的,我是大華的董事長,他沒有發言權。您請坐下,咱們再好好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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