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耐相公狂野 ★:【奈何情深】 102 回家的路
    仲夏已過一月有餘,眼看秋日將即,樹葉泛黃紛墜,花褪殘紅,不由叫人生出了一股蕭瑟淒涼。午後的別院,樓宇簾櫳寂靜,偶有一陣涼風淡拂吹過,但聞花村嘩啦啦的搖曳,倒也斂去了幾分夏末的煩悶無趣。

    二樓的廊道,男子安靜地仰躺在木竹躺椅上,仍是一身不喜墜飾在身的素白。淡色的羽冠將那一頭墨蓮烏髮綰成了個利落的髫,襯得男子愈發俊削,只覺離塵清雅。

    柔謐的陽光流瀉而下,有幾縷輕溜過了他的臉頰弧線,衣衫手臂……最終凝聚在了纖長的兩指間,那裡有一抹小小的紅色。一一不求半世富貴,但求一生平安。

    誠然,他是破天荒的平安了,久病之休逐漸康復完好。可送他平安符的人,卻在皇家的史載裡病薨而去,自此世間再無。

    眼睫微動,他不由緊了緊小小的紅色,旋即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只覺五臟六胺隱隱作痛,一口氣喘不上來。樓下的院子裡,時值秋菊含苞,風過處捲起陣陣清雅怡人的花香,裊裊地蘊散在了每一次的呼吸裡。

    連菊花都要開了……

    可為何那塊花埔裡的墨蘭至今也未成活?它們甚至沒有長出任何枝丫,好似已經爛死在了泥土下。

    一如那人,此去經年,永無訊息。

    「七夜……」

    輕聲呢喃,男子久久地看著那塊空空地花圃,直至眼神渙散,幾乎沒了焦距。要有多愛,才能再次鼓起勇氣,將一顆真心棒上任人踐踏?而後,敗在未成眷屬的無奈,毀在終成眷屬後的倦怠。

    什麼是幻想?有多少個日夜,他一直在幻想,幻想她會和從鹽城回來那日一般,踏著夜色告知他,寧止,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如此,什麼又是真實?

    何其之久,她終是沒有回來,甚至失去了一切消息。

    「七夜,你好狠……」

    好狠。

    你想要什麼,直說便是。無論對錯,我都會予你。

    你想要去哪裡,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你想要如何都可以。只是,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一聲幾不可聞的呔息,他抬手,但見掌間的掌紋不復以往,延續了好長的生命線,智慧線,以及截斷了的情線。

    永不磨滅口

    風從宇外吹入,手旁的信紙嘩啦啦的響動,好似一隻上下翻飛的蝴蝶,在下一刻便要展翅飛走。伸手將那張信紙拿過,他瞇眼看著上面的字跡,良久後握拳,將之椽捏成了一團一一那張紙上,甚至小到每一個縫隙,都是那人的名字。一一七夜。

    時光緩緩的從這日的午後漫行而過,待到陳管家上樓,但見闔眼淺眠的男子。樓角處,他驀地便是一頓,良久佇立。他恍惚間想起一個下雨的早晨,有一對小兒女曾經安靜地睡在這裡,不用言說的幸福。

    那一瞬,他突然覺得難過,總覺得應該有兩個人睡在這片寧靜的午後。

    因為他總有種錯覺,皇子妃根本沒有離開這裡,……,」

    淺眠中,寧止早已聽見了動響,復爾睜眼看向男人,良久並未說話,只是衣衫臉頰上儘是金色的陽光,襯得男子淡而柔和。黑色的眼波流動,卻是沒了過多的情緒,有的只是淡然疏離,以及位高權重後的孤高。

    「……殿下。」

    「何事?」

    「太子一黨的幾名皇子殿下,除了太子外,現下全都在花廳候著,言是非要見您一面,當面謝罪道歉,共敘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頓覺諷刺至極,寧止忍不住冷笑,「現在側是想到兄弟之情了,試問我病重之時,這幾位好兄弟又去哪裡了?除了忙著分食我的兵權朝黨,好心為我準備陵寢安葬外,可有哪個想過同我共敘兄弟之情?「

    無情最是帝王家,何曾有父子兄弟一說小早已見識過皇家的冷漠,陳管家只覺心寒,復又問道,「那我如何回復幾位皇子?「

    懶洋洋地闔眼,寧止的語氣生硬到毫無轉困的餘地,「直接叫他們回去便是了,除此之外,此一月上門的皇子大臣,天黑之前給我一份詳細名單。

    不明所以,陳管家好奇道,「要名單作何?您不是都回絕不見了麼?」

    「我大病突愈,莫說世人,就連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這感覺就像做夢一般不真實,指不定哪日又會從夢裡醒來,還是這一身的病弱痛楚。「說著,寧止緩緩撫上心口,靜靜地感知著心臟的跳動,他竟是還活著。

    幾乎是要進棺材的人,她一走,他的病反而迅速好轉了,不亞於起死回生。如此症狀,就連眾太醫亦是驚訝不明,皆是唷嘖稱奇。與世人而言,他能活下來真真兒是天降樣瑞,社稷之福

    倒是滿足了皇家的虛榮!

    果然,那名僧人說的沒錯。若他想要活下去,那便切莫愛人。

    一一情深不壽!

    良久,他睜眼起身,閒庭漫步般走到欄杆前。俯看著院子裡的花樹亭台,他半響後沉聲開口「!我素來不喜欠人情,那也斷斷不容旁人欠我的。如此,不若趁著這場夢尚還未醒,一個個的慢慢收拾。」

    說著,男子撫著欄杆的十指一緊,語氣堅定,「所以,不要浪費。舌解釋給我聽。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被原諒,就算他們後悔到跪地匍匐,那也只是在浪費我的時間罷了。皇子也好,臣子也罷,那些得罪過我的,愧欠過我的,我一個,一個也不放過!」

    一一不放過!

    話中的陰寒,清晰刻骨。

    不由生出了一股寒意,陳管家神色複雜地看著男子,良久的猶豫後終是將袖裡的針繡掏出,看著上面的繡畫低聲喃喃,「昨兒收拾房間的時候,倒是發現了這個。這才記得是皇子妃繡的,也不曉得她繡的是雞是鴨,殿下可要看看?」

    一一下輩子,你做鴨也好,做豬也罷,我跟著你便是了。

    耳邊一瞬閃過女子說過的話,寧止握拳,那兩個字在他的心頭唇齒,被反覆咀嚼,而後待到嚼爛了,突然便是一股腥甜湧出,似是想要將所有的不甘壓下去!

    七夜!

    口腔裡猛地充斥著一股腥甜,他掩嘴,猝不及防湧出的猩紅從指縫流出,咫尺的欄杆亦被濺上了點點血珠,斑斑駁駁!

    「殿下!!」

    雙眼圓瞪,陳管家驚惶地喊出聲,無措至極。驀地又想起了什麼,他慌得扭頭沖樓下的守衛大喊,「快,快去叫肖太醫,就說殿下又咳血了!你們幾個去叫小侯爺!」

    「是!」

    隔著不遠的庭院,來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屋子,張。大喊,「侯爺,不好啦!殿下他又咳血了!您快去看看呀!」

    身子一緊,姬夢白扭頭看著氣喘吁吁的侍衛,強壓下心頭的驚慌問道,「殿下他是何種情形?」

    何種?一時想不出來,侍衛急的撓頭,半響後總算是理出了個大概,「他這一天都還好好的,後來還睡了一會子,誰想突然就咳血了!好像「」,好像是陳管家給他看皇子妃生前所繡的物什,然後他就咳血了,咳得衣衫上全是,就像當初犯病一樣!」

    聽得清楚,姬夢白微微蹙眉,聲音一瞬低沉,「他不是犯病了,是傷心過度,乃至……血不歸心。」

    一一不歸心。

    房內,肖太醫為男子診治完全,不由一聲慶聿,「殿下莫怕,您的身子很好,只是有些血不歸心罷了。我這就給您開些溫和的藥方調理調理,有助於活絡您的經脈氣血。」

    唇色蒼白,寧止有些疲倦地朝肖太醫頷首,「有勞。」

    「殿下言重了,此次您能康復,自是吉人天相,必有後福啊!」由衷的歡喜,肖太醫正欲開藥方,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雲七夜,神色當下便有了些悲慟,卻又是強忍著不發,誰想一向康健的九皇子妃居然是……」

    哎,世事難料啊!

    將藥方開好,他提著藥箱出門,正欲轉身關門之際,驀地聽見寧止淡淡道,「不必關掩門窗,由它們如此便是了。」

    「殿下,秋日快到了,夜裡風寒,您還是「,「,勸慰著,他逕自伸手欲要閉合房門,又聞男子不耐煩的低喝,「不要關!」

    一驚,他忙不迭收手,曉得寧止是動氣了。可為何動氣?納悶的離去,他方下了樓階,冷不防一聲低笑,「肖太醫。」

    抬頭,他微微一愣,旋即忙不迭衝來人作揖,「微臣見過小侯爺!」

    夜風裡,姬夢白沖肖太醫笑的嫵媚,甚是妖嬈美麗的容顏,「肖太醫客氣了,我那外甥俾氣不好,還望您多擔待些。若是他惹了您的不開心,我今晚便大刑伺候了他,替您出了這。惡氣。」

    哪裡敢?

    額上有冷汗溢出,肖太醫略有些尷尬的笑,「小侯爺言重了,殿下突然咳血,脾性自是有些燥了些,微臣無礙。」

    聞言,姬夢白不由讚道,「肖太醫素來敬業,本侯亦是喜歡你的緊。他日若我不聿患了病恙,還盼您盡力診治才是。」

    點頭,肖太醫嚴肅道,「為各位皇族王公診病,此乃微臣的分內之責,侯爺且放心!」

    淺淺一笑,姬夢白摸了摸眼角的犖犖淚痣,輕鬆道,「有肖太醫這句話,本侯便是放心了。趁此,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侯爺但說無妨!」

    「萬一有朝一日,我不幸斷氣了,勞煩肖太醫還當我仍是活著,「,「一定要醫治下去。」說著,姬夢白緩緩笑出了聲,狀似調侃,「如此,說不定我還有活下去的機會。畢竟這人世太美好,我怎也捨不得去……見」

    一一捨不得。

    不曾從房門而入,姬夢白抬腿跨上了如意窗框,而後逕自坐在了窗台上,煩為舒適地扭頭看向床榻上的寧止,「阿止,為何不關門窗呢?夜裡睡著,你不冷麼?」

    一一不冷麼?

    緊了緊身上的被子,寧止良久不語,任由夜色越黑,晚風更涼。坐在窗台上,姬夢白屈膝,以手撐頭看著天上的星辰軌跡,只覺有一顆星子暗淡無光,好似快要湮滅了

    仔細地看著,他微微瞇眼,旋即跳下了窗台,隨手欲要關合窗戶。榻上,寧止緩緩睜眼,聲音淡淡,仍是那一句,「不要關。!」

    不解,姬夢白追問,「為何不要關?這一個月你都沒有關過門窗,就算你不怕冷,你也不怕有人暗中使壞麼?」

    一一不怕麼?

    「怕。」那一瞬,寧止的聲音輕極了,低低的好似夢囈,「只不過我怕的不是冷,不是壞事……」

    那是何?

    被子下,寧止蜷縮起身子,緩緩閉闔起了眼簾,「……不要關門窗。」

    他堅信,

    終有一天,她會回來,

    所以他耐心的等待。

    可他又怕

    「不要關門窗。」

    「我怕,七夜回來敲門的時候……我會聽不見。」六月中文首發文字版

    連綿萬里的雪山,一望無際的白雪皚皚,紛沓至來。寒風凌厲的刮著,宛若刀鋒般掠過女子的臉頰,她卻不覺疼了,只是會冷。不過少頃,她的睫毛已然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紅色的血瞳越發淺淡。

    緩步朝前行走,她於某一瞬暮地卻步回望,但見漫天的雪花早已將她來時的腳印湮沒,什麼也尋不見了。

    一一如同過住。

    相守相伴,終於還是走到了盡頭。

    卻也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密集飄飛的雪花很快又遮擋了她的視線,不期然還有幾片落進了她的脖頸,旋即又消融成了冰涼的水漬。伸手摸了摸脖子,她微微蹙眉,只覺指尖輕觸到的地方,刻骨的涼意。

    好冷啊……

    乾陽,定是沒有這般冷。

    計應是……夏末了吧?

    微微一曬,她輕輕觸摸著脖頸上的傷疤,那是她離去的那日,寧止咬的。那樣大的力道,他似乎是想要咬死她了,也莫怪他會說出那樣的字眼。

    ,七夜,我有點恨你了。

    手指微微一顫,雲七夜緊緊的閉眼,許久站在大雪中。指尖滑過,她曉得哪裡是深深的牙印,哪裡曾經流過止不住的鮮血,不痛,但是不可置信。她已是無缺的魔之體,可這道傷疤卻至今不肯消失,好似生在了她的脖上一般,要她忽略不來它的存在。

    那一日啊。

    恨你。

    一一再也不要回來了。

    一一忘記我,我也會忘記你。

    是恥辱麼?非要讓這道傷疤永生永世留在她的脖子上,要她日日夜夜雒心飲恨,內疚痛苦。

    她好不容易才學會了愛,認識了那麼多極好極好的人。可是大人的成熟世故,小鬼頭般的義無反顧,師父告訴她一她是骯髒,是罪孽。

    「可是這種事情,我能有什麼辦法呢?」雪地裡,她低聲呢喃,以為神可以聽見,「若是曉得我的出生便是罪孽,我寧可不曾來過這個世界,這樣……她也不會死了,而你……你也不會難過。」

    「可是,喜歡上就喜歡上了。當年你沒有辦法,我也一樣。輪迴的宿命……你總是說宿命宿命,我真是恨極了它,可我最恨的……」

    一一最恨的。

    閉眼咬唇,雲七夜重重地吸氣,吃力的張開唇瓣,「最恨的,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作惡。

    是我自已,放棄。

    罪孽骯髒,皆是我。

    這樣的活著,還是活麼?

    一一不若,……

    人心裡的痛苦,正像那些腐爛的傷口,你越不去動它,它爛的越深。你若是狼狼地給它一刀,讓它流膿流血,它反而會收。結癡。

    狠一次,真的就不會痛了!

    一一不若死了乾脆!

    「師父……」,睜眼,女子血色的眸瞳越發深邃,好似快要泣出血來。腳下的白雪,她衝著它們輕聲呢喃「!我真是恨不得殺了你懷」「,

    一一恨不得殺了你。

    一一這樣,我也可以死去了。

    良久,遼寂的雪地,男子淡到幾乎沒有任何波瀾的聲音響起,「會冷。首發

    轉過頭去,她看見風聲呼嘯,雪花飛拂。這片被白色盡數覆蓋的世界裡,男子徐徐走來,墨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面上的白玉面具幾乎要和大雪融為一體,墨色的衣衫在大風中颯颯飛揚,像一隻浴火的鳳。

    「小鳳兒。」

    「嗯……」

    走到了女子跟前,鳳起的嘴唇囁嚅了兩下,卻終是沒說什麼。逕自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他不容拒絕地將之扳到了她的身上,將她裹得嚴實,「你畏寒,這樣暖和些。」

    一一縱使心還是冷的,最起鞏」「身子暖和些。

    看著他,雲七夜一下子哽住,什麼也說不出來。雪花飛落,頃刻便覆在了兩人的發上肩上,慢慢積了一層。呼嘯的風聲穿梭在兩人之間,漫長的相守,原來十二年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可還是清楚的記得那個插著稻草,眼神冷漠的小奴隸。

    一一如果你跟我走的話,我會和你玩,會給你好吃的,會給你暖和的被窩睡覺,你跟我走,好不好?

    後來,他是同她走了,可是她不曾予他承諾,有的只是漫長的功課苦難。

    「小鳳兒,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面無波瀾,鳳起只是點頭,「我很好。」

    一一我很好。

    眼睫顫抖,雲七夜低頭,「那麼重的酷刑,你怎麼能沒事?」

    「我是男人,師父你把我想的太嬌弱了。」

    「你……你怎就不會拐彎?!」

    「拐不了……」淡淡的聲音,鳳起低聲道,「因為顧不得。」

    所以,那日知曉了教主要派若清瑜下山,他不惜頂撞,乃至酷刑凌虐。

    低著頭,雲七夜顫巍著身子,手忙腳亂擦了半天臉頰,許是哭了。良久,她的聲音低低,「小鳳兒,我已經,已經入魔了?」

    那一日在向城,師父交給鳳起的蠱藥,有個極是好聽的名宇,生死不離。以煉藥者的血液為可,服下蠱藥的另一方生死皆由其掌控操縱

    同生共死,生死不離!

    上一代,師父和舅舅為一體,各擁神魔。

    此一代,初始便沒有神!

    一一所以,我創造了新的神。

    舅舅的神之休已經廢止,無麾休與之相對,性命堪憂。

    而與師父相對的神

    是他自己!

    生死不離,他靠著研製了多年的蠱藥,成功的轉移了神體對自己的鉗制。

    最終,真正的神魔一體!

    而他所擁有的神休,同時又是這一代對橫!

    對橫著她的魔休!

    真正的生死不離,俱榮俱枯。

    成魔!

    眼瞳瞪大,鳳起不可置信,「怎可能?按理,你還有幾十年的修為才能成魔。」

    「是我自願的,都是我自願的」」」」

    喝下蠱藥,是我自願的,

    放棄寧止,是我自願的,

    一切的一切,

    都是我自願的。

    都是,「自願的。

    因為太髒,太罪孽,

    因我一人,死傷無數。

    「小鳳兒,都是我自願的,自願的」「我不後悔。只是到了今天,這一次,碧落黃泉,魔之體……我既去不了黃泉,也去不了碧落了。」

    罪惡之身,墮入幽冥,永世困頓!

    「可我不怕死,我只怕……」

    只怕我死後,再也遇不到他了,

    甚至不止他,

    所有的人,」

    我死後都遇不到了。

    他們一定皆在碧落,而後輪迴輾轉。

    而我,

    此生注定再也回不去,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沒有來生……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