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大吉日,宜嫁娶。京城多福巷金家老宅,雙喜臨門。一喜是金家二爺又納了個姨太太,二喜是金家的九少爺金予軒正巧滿百日。
多福巷裡很久沒有過這種熱鬧景象了,汽車馬車將巷子從東至西堵了個嚴實。其實按說不過是姨太太進門兒,並不算得大喜事,就算是添丁之喜,金家子嗣還算興旺,並不差一個半個——到場的不過都是為了給金二爺金文清捧個人場罷了。
金熙終於還是沒說服得了這對爹娘。金文清的念頭,不外乎那一個想法兒,就是只要能接孫櫻娘進門兒,已是彌補了多年的缺憾,何況這也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結果。
而孫櫻娘呢,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若說為了給多年的感情尋一個落腳之處,孫櫻娘似乎並不在乎這個——也許是在乎的,只是嘴硬。可最多的還是為了孩子,可憐天下慈母心。
若真是單純的為了她和弟弟,為了她娘自己的感情,可能也就罷了,金熙只怕她娘是為了一口氣。因此頭天晚上她還再三問她娘:「您告訴我,真的不是為了置氣?若為了這麼點子小事兒,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送進那深深宅院,可不值啊。」
孫櫻娘搖搖頭,臉上莫名的出現了紅暈。金熙卻頓時恍然大悟。前世的老媽,不也是整天念叨說,沒了臭男人咱們娘倆一樣活得好好的,最終卻還是選擇嫁給了繼父。
外婆說得好,女人的根兒在哪裡,小時是父母,長大了是丈夫,老了是兒孫。任誰再如何堅強,誰不願有個名正言順的家,有個疼她愛她的男人。說不在乎這個也好,不在乎那個也罷,其實不過是為了遮掩一種失落。
既是如此,金熙也不能為了自己的快活,為了自己的無所束縛,再攔著她娘進門了。
她不止一次想過。房子已經買了,娘兒三個好好過日子,不管大宅門裡的水深水淺;她好好做生意,一定叫她娘和弟弟吃喝不愁,難道不好麼。如今仔細一想,倒好像只為了一己之私了。
她想要擁有一片不同的天空,大不了自己去拼去搏。何必攔著這個苦命的女人,硬生生叫她娘守著兒女孤獨的過上一輩子,到死也沒個噓寒問暖的枕邊人。
之所以說是苦命,先奸後棄,未婚生子,哪一樣不夠悲催。嫁人,也許是她娘作為這個時代的女人,最好的歸宿了。何況還是嫁給金文清這個男人,好女並不曾配二夫……
金熙盯著滿宅子的披紅掛綠,終於忍不住眼中淚水。兩世生為女兒身,見多了太多女人的悲苦。若是有來生,她祈禱,她懇求,千萬不要叫她再做女人了。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真特麼的杯具。
「怎麼,六姑娘這是替你母親抱屈呢,還是替你母親喜極落淚啊?」金熙身邊響起了四姨太太綠芳那一把依舊妖嬈的聲音。
金熙偏頭瞧了瞧一樣穿紅著綠的綠芳,微微笑道:「和你說了你也不懂,所以我乾脆不說了。」
切,綠芳撇了撇嘴,「六姑娘當然不屑和我這種俗人說話,六姑娘心大著咧。這幾年沒白折騰,一切都隨了你的心啦」
「四娘說得對極了。」金熙點頭微笑,不想再多講什麼。綠芳說的不對麼,就算今兒這事兒只合了孫櫻娘的心,也算她金熙了卻了一樁心事。
前院兒待客的大廳裡,前來賀喜的客人們心頭明鏡似的,金家老太太不可能為了個姨太太,到大飯莊子裡去大排筵宴。然而紛紛落座後,見著桌面上熟悉的菜餚,皆是來自翠華樓的菜式,也都各自在心頭吃了一驚。
有為人處世更老道些的,心中皆暗道這也許是為了九少爺的百日。金二爺之所以選了這一天,不就是為了喜上加喜,加些籌碼麼。
待在不經意的傭人口裡得知,這些宴席都是金家六小姐安排的,客人們有驚訝的,又有好笑的。驚訝的自然是驚訝這金家六小姐小小年紀頗有擔當,好笑的笑得不過是金家沒人了怎麼的,為何還要叫小姑娘打理這種大事。
還好前院這大廳裡都是男爺們兒,男人本來就不愛說三道四。驚訝過後,好笑之後,也就聊起了男人感興趣的話題,並沒什麼閒言碎語。
後院兒卻是不一樣了。女眷雖少,卻比前院歡實得多。若說女眷為何才來了十幾二十個,金熙心裡早就有了譜兒。哪家正兒八經的太太,會來參加這麼一個宴席。眼下這十幾個,不是姨太太就是外室,還都是前院兒的客人帶來的……
因此老太太和大太太根本都沒出現在宴客的花廳。金熙母女倆應酬著,說笑著,並不覺尷尬,很是令眾姨太太們驚詫了一番。待想到金二爺這個新姨太太已經兒女雙全了,腰桿硬得很,也就釋然了。
蔡美珍和賈艷豐、綠芳都在,美其名曰幫忙張羅招呼客人。即將開席時,也許老太太覺得不太合適,又打發了秋桂代她過來打聲招呼。
秋桂替老太太謝過眾人,又笑著解釋說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大好,昨天還有些中暑。姨太太們都很善解人意,這個快言快語的說,請老太太好好歇著吧,那個很貼心的問有沒有到外頭買瓶十滴水:「那個治中暑最好用啊。」
「我們六姑娘給老太太煮了香薷飲,才喝下歇著呢。」秋桂笑吟吟的答道。眾女客自然又是把六姑娘一通誇獎,孫櫻娘連帶幾位姨太太都是與有榮焉的模樣,倒是一派和美景象。
金熙低頭苦笑了一下,這和美會是真的麼。之前老太太可是不止一次商量,要把小dd予軒接到她院兒裡養著去呢。昨兒哪裡是中暑,還不是被金文清和孫櫻娘再一次駁了,就不高興了。
還好她今兒起了個大早,先不管今天的喜事,自去安慰了老太太一番。說是兒孫自有兒孫福,您這麼大歲數了,享享清福不好麼。不說別人如何,只要有她金熙在,哪個也別想欺負我家老太太。
老太太這才大笑了幾聲,「祖母可不是跟你們娘兒們買好兒。有你在這兒擺著,我還能不放心你母親教出來的孩子?只可惜你母親她不懂,我還不是想給她、給你九弟弟撐個腰兒麼?」
「罷了罷了,祖母是老了,你和你母親也都是硬氣的,祖母只等著享福就好了。再不放心能怎麼著,祖母還有幾年活頭兒?不叫孩子們闖蕩闖蕩,也不知道啥叫為難,再寵出幾個經不得世面的,還不如不了。」
老太太在乎子嗣的心思,再一次得了印證。金熙明白,老太太這是瞧出來了,孫櫻娘是個沒啥心計的。鬥狠鬥勇也許能佔得了上風,只怕鬥起心眼兒來,或許會佔了劣勢,再護不住九弟可就壞了。
否則一個才進門的姨太太,有啥能耐換得來老太太的呵護,還不是佔著生了九弟弟這個便宜。
這會兒再看看幾位姨太太的閃亮登場,什麼和美,都是假的。就算賈艷豐和綠芳不足為道,蔡美珍是個什麼樣的人,金熙心裡可沒底兒。
她來了金家都四年了,對這位姨太太卻一點都不瞭解。不是這位是個心機深的,就是個老實得過分的。若是後者,她不信,若是前者呢,她怕還是不怕?
正想著,就聽見女客們有人提議:「今兒不還是九少爺百歲兒麼?孫姨太太怎麼不叫奶娘把九少爺抱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略盡些心意給些祝福?」
孫櫻娘頗為為難。金文清一早兒就囑咐了,說是反正女客這邊兒有她和金熙招呼著,大面兒上不失禮就足夠了,萬萬不可把予軒抱出來,再受了驚嚇就不美了。
甚至還說:「女客們不是前頭爺們禁不住纏磨、帶出來散心的,就是喜歡湊熱鬧的,吃飽喝足聊聊天喝喝茶還不夠,少逗弄我們孩子。」
孫櫻娘正為難著,綠芳蹭的站起來:「可不是的,說到小少爺,就連我們也還沒見到。少不得我跑一趟,叫奶娘抱著九少爺來一趟吧,要不我這紅包兒都白準備了。」
金熙嚇得一激靈,叫這個女張飛去抱弟弟哪有準兒。連忙過去扶住綠芳,表面溫柔暗裡使力:「四娘還是陪著太太們坐著說話兒好了,有我這個小輩在,哪能叫四娘跑腿兒。」
綠芳被她按坐下,不由一咧嘴。不等再說什麼,金熙已經離了花廳。綠芳只好笑指金熙的背影:「瞧見沒,還是我們六姑娘會疼人。」
有女客暗中撇嘴。人家六姑娘是疼她娘和弟弟好不好,羊肉貼不到狗身上,你個十年無出的,人家又不是你親閨女,疼你作甚。
奶娘抱著金予軒,金熙在身邊緊緊跟隨,到底來到花廳走了過場。別看孫櫻娘是射馬嶺山裡土生土長的,人長得極是白淨,這九少爺金予軒就隨了她娘的白,又遺傳了金家男人皆有的一管高鼻樑,引得女客們皆嘖嘖稱讚小少爺長得好。
「這若是大些了,不定得多少名門閨秀們青睞呢。」這位不知誰家的姨太太,看起來文靜瘦弱,說起話來卻還是這麼直白。
轉了一圈,金予辰的小禮物小紅包可沒少得,兩個身後跟隨的小丫頭幾乎都拿不住了。有位歲數不小的姨太太,送的禮物最重——金予軒是屬兔的,那位姨太太送了個純金打造的小兔子,雖然沒多大、卻是實心的,掂量起來頗為墜手。
見金熙投來疑惑的眼神,那姨太太連忙笑道:「六小姐不認識我。我是方家老太爺的二姨太,這小小禮物是我們大爺千叮嚀萬囑咐的,再三叫我別忘了帶著,給九少爺添個喜。」
眾位女客的眼神和臉色立刻精彩起來。這位六小姐不簡單啊,方家大爺方重天那麼一個情深意重、為亡妻守了七八年的金牌鰥夫,竟然也被她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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