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熙正指揮著婆子丫頭們收拾她娘帶來的大包小裹,外頭報進來,老宅裡老太太身邊的秋桂來了。
「請進來吧。」金熙也沒去徵詢金文清和孫櫻娘的意見。老太太能這麼主動,至少對弟弟是件好事兒?不管啦,先聽聽秋桂怎麼說吧。
秋桂進了正房來,便張羅著要見見小少爺:「……老太太選了一下午的禮物,這都快晚飯時分了,也不留著我伺候,就緊著打發我來了。」
金熙笑了笑:「叫老太太費心了。弟弟已經睡了好一陣子了,我帶著姐姐進去看一眼,咱們就出來說話兒吧。」
從通州回來的一路上,還有來方巾巷這一路,那孩子都睡得實實的,任誰多麼高聲說話,車窗外怎麼吵鬧,他也不過是皺皺眉接著睡。因此到了西屋門口,金熙也不怕吵醒他,稍稍抬高了些聲音:「爹,娘,老太太身邊的秋桂姐姐來了。」
她的話音才一落,孫櫻娘已經到門前掀了簾子:「快請快請。」
秋桂隨在金熙身後進了屋,卻瞧見那孩子已經醒了,二爺親自端著他把尿呢,滿臉慈愛又歡喜的笑容。秋桂不由眼神一黯,卻還是趕緊給二爺施了禮,又對著孫櫻娘福了一福,口中說秋桂見過奶奶。
金熙想笑。見過奶奶,這是什麼稱呼?她這裡只覺得好笑,金文清和孫櫻娘卻皆有些不高興。金文清心道,就算櫻娘沒名沒分,這稱呼也不大合適吧?孫櫻娘偷偷撇了撇嘴,暗道誰稀罕當你們金家的奶奶。
饒是如此,孫櫻娘也不露聲色,將早就準備好的紅包掏了個出來遞給秋桂,說了些初次見面之類的場面話,便不再開口。秋桂饒是想跟這位套個近乎,也不知從哪裡下手。
金文清給孩子把了尿,就叫金熙將那新雇來的媽媽喊來餵奶。孫櫻娘急忙過去接了兒子:「還是我喂吧,這都吃我的奶三個月了,乍一換人他哪裡能幹。叫個丫頭進來給我幫把手倒是真格兒的。」
眼下大戶人家還是講究雇奶娘喂孩子。孫櫻娘一是在家時自己喂習慣了,二也是不放心——誰知道那奶娘吃的喝的過關不過關?再說只要兒子只吃她自己的奶,眼下誰也搶不走他。
既是說到了要餵奶,金熙就笑吟吟請了秋桂到明間去坐下說話,隨即喊了個小丫頭進去幫手。金文清也將孩子交給他娘抱著,自己跟了出來。
秋桂在明間站下,雙手捧起老太太叫她送來的匣子遞給金文清:「這是老太太選了好久的見面禮,二爺替小少爺收下吧。」
當年八少爺出生,她已經在老太太身邊貼身伺候了。如今這份兒見面禮,不比當初給八少爺的薄上半分,秋桂想,既是這份禮這麼重,老太太一定會為了小少爺,答應孫櫻娘進門兒的吧?
只有孫櫻娘能進門兒,她才做得了姨太太。她比不上已經生了四姑娘的那位蔡姨太,更比不上眼前這位,而另兩位十年無出的,她卻不怕呢,能在二房佔個中游,也行啊。
可是眼下,禮物替老太太送來了,想遊說下那個剛生了孩子的女人吧,那女人又在屋裡給孩子餵奶,並不出來寒暄;二爺的話裡話外,還說是新請了奶娘買了丫頭……瞧著眼下這架勢,倒像要長期紮在方巾巷,不想進老宅了?這可如何是好?
金熙見秋桂很有些坐立不安,便笑道:「我送秋桂姐姐到大門口吧?已經是晚飯時分了,秋桂姐姐必是惦記著祖母身邊要人伺候,坐也坐不住了是不是?」
秋桂沒奈何,只好順坡下驢。徐徐圖之吧,她就不信那孫櫻娘來都來了,卻死活撐著不要名分。只要孫櫻娘想進金家門兒,怕是誰都攔不住,還用她開口勸嗎。
跟著金熙出門前,秋桂卻依然不死心的瞟了二爺一眼。無奈金文清瞧都不曾瞧她,早在她才應了金熙的話起身告辭後,就竄進內室去了。
送走藉著傳「聖旨」給「賞賜」的名頭、實則沒按什麼好心的秋桂,金熙四處打量著後院兒,重新算記起來房間和人數。
廂房東西各三間,住婆子丫頭們肯定足夠了。正房一明兩暗外帶兩耳房,西屋住著孫櫻娘帶著弟弟,東屋住著她自己的話,其實也算寬敞了,為何她爹還說逼仄?也許這大戶人家的爺,住就要住五進大宅院?
正在連琢磨帶笑,就聽見西屋隱約傳來刻意壓著嗓門的吵嚷聲音。這是怎麼了,才見面沒夠半天就吵起來了?金熙快步往屋裡走去,皺著眉撩開簾子對這對爹娘道:「爹,娘這是做什麼啊,也不怕嚇著了弟弟?」
小dd吃了奶並沒睡,也沒覺得爹娘吵了他。聽見金熙在門口說話,甚至還努力地扭著脖子找這個新出現的聲音。
只可惜孩子還小,脖子不夠硬也不夠靈活,費了老鼻子勁也沒扭過去,倒從嘴邊努出了個奶泡兒,孫櫻娘一臉的不快立刻轉化為笑容,金文清也跟著微笑起來。
見兩人又恢復了情緒,金熙本來不想再追問。可她知道一定是關於孫櫻娘何時去老宅的事兒,兩人才吵起來,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日。便靜靜的望著爹娘,似乎在等兩人解釋。
「我是覺得,住在外頭就挺好的,何必非得去老宅添亂去?我若真是在乎名分的人,前些年生了小熙,我就算走過千山萬水,也得把你這個……找到不是?」孫櫻娘低聲道,吞了的詞句不知是說負心的傢伙還是什麼。
金文清卻緊著擺手,一邊擺手一邊說:「我知道你是不在乎的,可是你得給孩子們想想啊?你都從山上離開了,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也不差這一步了不是麼。」
「姑娘不入族譜,尋不到好人家兒,好在熙兒已經上了族譜了;兒子不入族譜,祖產都沒得分,雖說你我也養得起他,對他也不公平不是?你再瞧瞧熙兒,若是你不要個名分,她肯定要跟你住在外頭,當初住在外頭遇上的事兒還小麼?」
孫櫻娘聽了這話,立刻立睖起眼睛來:「怎麼?我說怎麼這孩子搬回老宅去了呢,敢情你們全是報喜不報憂的?出了什麼事兒,趕緊給我說說」
當初搬出來,就是出了件大事兒,這也就罷了;可在方巾巷住得好好的呢,後來又搬回去,這事兒也絕對小不了。莫不是叫人欺負上門來了?一個小姑娘在外頭獨住,還真是沒準兒的事兒。
「娘,您今天好不容易腳丫子才沾地,前院兒還有兩位叔叔呢,咱們能不能先不說這些?都不用吃晚飯了啊?」金熙似笑似怨的問道。
一語驚得兩位做爹娘的恍然大悟,皆臉兒紅紅低了頭不再吭聲,金熙暗暗搖頭道,明明都是三十幾歲奔四十的人了,就算孫櫻娘年紀小些也小不到哪裡,怎麼還都是一副小兒女模樣。
也許有情人在一起就是這樣?吵吵鬧鬧才熱鬧?可她當初和穆昊禹可是相敬如賓的……
吃過陳媽打外頭飯莊子叫來的晚飯,又囑咐啟明啟華將兩位叔叔照顧好了,金熙到底被她娘強拉著回了屋,緊著問了幾句,無外乎就是當初在方巾巷住得好好的,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才搬回老宅去。
金熙知道根本躲不過去了,就算今天不說,早晚也得說。好在塗燕生娘兒倆已經被送往南洋,孫櫻娘就算再憤怒,也是沒處撒氣去了,她也就原原本本交待了。
孫櫻娘那叫一個氣啊,就算金熙百般撫慰,說惡人有惡報,那娘兒倆早得了報應,孫櫻娘也還是怒氣難消。又怕被金文清聽到,將嗓門兒低到幾乎無聲,手指了指老宅方向:「歸根結底還不是你爹那個太太搞的鬼。」
壞了,孫櫻娘不會因為這個,執意住進老宅去吧?好藉機給她出出氣?金熙一頭冷汗,「娘,如今不是您來了麼,不會再有人欺負我啦。」
孫櫻娘冷哼了一聲,不再有下文,卻顯然是在肚子裡思量的模樣。金熙急得不行,眼下這明明是個歡喜大團圓,怎麼搞得倒像戰爭馬上開始?早知道這樣,真不如不說了。
金文清陪著兩位射馬嶺的兄弟閒話片刻,這會兒笑瞇瞇回了後院進了屋,問道:「娘兒倆說什麼悄悄話呢?」
孫櫻娘立刻白了他一眼:「還好意思問你那好太太幹的好事」
「娘您怎麼能這樣兒?這不好像我背著爹向您告狀啦?我可不依」金熙亦嗔亦嬌,拉著她娘的袖子搖擺起來。雖說心裡一片惡寒,卻還是得做,她們娘兒們離了金文清,就算能撐起一片天……她可不想叫弟弟變成小秋子。
金文清笑著安慰女兒:「爹還不知道你麼,很多事兒都心裡藏著不願講,這定是你母親逼急了。再說那也不算告狀麼,那就是事實。」
話說到後頭,自然想到白天才到家的佟氏,笑臉也陰沉了不少——這佟氏還真挺過來了啊?
孫櫻娘尋思來尋思去,終於對金文清開了口:「你回去後和老太太商量商量,看看我哪天到你家去拜望她老人家合適。再問問她老人家,到底打算不打算給我名分,打算不打算給我兒子上族譜兒。」
金文清與金熙立刻同時應了聲,只不過,爹說的是一個「好」字,女兒喊出來的卻是——不要金文清詫異的看向女兒:「熙兒不願叫你弟弟上族譜?」
金熙搖搖頭,又點點頭,再搖搖頭。唉,頭都被晃懵了……
╭(╯3╰)╮
回來晚了~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