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完課，我又去了醫院，何珊妮醒了，我緊繃的弦稍稍鬆開了，她的意識依舊模糊，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我在外面看了她幾眼，自顧自走了，剛步出醫院，爸爸就從後面追了出來，看來，很多事是躲不過的。
夕陽西下，公園裡很幽靜，偶爾有幾個形色匆匆的路人從草坪中穿過。風的氣息已經帶著涼意，餘輝無力地灑在樹梢，枝葉中透出的光將我們的身影無限拉長。
就這樣和爸爸坐在公園的石凳上，好久都沒有講話，等著對方先開口。忐忑地揣摩著爸爸的心情，自從上次離家，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了。看到爸爸現在的難過，不禁想到，如果上次我跳下山崖，就這樣永遠的死去了，爸爸會傷心嗎，會為我流一滴淚嗎？
不知沉默了多久，爸爸終於還是說話了。
「艾艾，你，能不能跟秦漠分手？」
爸爸，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來傷我的心，我最後僅剩的對你的愛，你也要剝奪嗎？
我冷笑了一聲，心如死灰。「爸爸今天就想說這個嗎？」
「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是，珊妮已經這樣了，她不能沒有秦漠的。你還年輕，還可以找到更好的，就當爸爸求你了！」
「秦漠就是最好的，爸爸你還是不要再多費口舌了。」我努力克制著憤怒，心，刀絞般痛。
「就這一次，最後一次，艾艾，你好好考慮好不好？」
「沒有了，一次都沒有了！」我從石凳上站起來，恨恨地看著爸爸。
爸爸點了只煙，卻一直拿在手上。「我們欠珊妮的太多了，我只有這麼補償她了。」我哼來了一聲，仰起頭看著天空，眼淚打濕了眼眶。
爸爸歎了口氣，說道：「本來，這件事我打算永遠都不告訴你，可現在，沒有辦法了。其實……珊妮是爸爸的親生孩子，是你的姐姐！」
「什麼？」我吃驚地看向爸爸，無法相信剛剛聽到的一切。
「你也知道，你胡阿姨是爸爸高中時候的戀人，上了大學之後，就天各一方地分開了。後來我認識了你媽媽，接著有了你姐姐。一次出差的時候，在那裡又遇見了她，是我對不起你媽媽。本來我也以為只是一場意外，沒想到一年多以後，胡婷她抱著珊妮來找我，我沒辦法，打算向你媽媽坦白了，可你媽媽突然懷了你，我怎麼能說這件事。於是我給了胡婷一筆錢，但她沒有拿，帶著珊妮離開了，後來，她嫁人了，可是她前夫總是虐待她還有珊妮，沒過幾年，他們就離婚了。你胡阿姨一個人拉扯珊妮長大，她們受盡了苦，直到聽說你媽媽出車禍走了，才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怔怔地站在那裡，像個傻子一樣無所適從。曾以為，我擁有過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爸爸深愛著媽媽，深愛著姐姐和我，卻原來，一切都是被謊言掩埋的假象。直到死，媽媽都被蒙在鼓裡，如果她知道這些，她會是多麼地傷心欲絕。而我的父親，我尊敬的父親，也與其他男人無異，背叛了家庭，我該如何說服自己，接受這一切。
爸爸抽了口煙，繼續講道：「艾艾，這是我們一家欠她的。其實，她一直都知道，是我叫她不要說出來的，我怕你受傷害，明明是自己的爸爸，她卻像是個外人一樣，你要為她想想。」
所有的事情都聯繫起來了，難怪爸爸那麼偏袒她，難怪何珊妮老是喊著拿回自己的一切，難怪我永遠有一種被驅逐的感覺，原來，真正的外人是我。說什麼怕傷害我，那為什麼現在還是選擇毫不猶豫地傷害我，為了你覺得對不起的何珊妮嗎，爸爸？
「你說我們欠她的，我們欠她什麼了！決定跟我媽媽在一起的是你，跟胡婷發生關係的也是你，生下我，拿我當擋箭牌的還是你！現在，卻說什麼我欠她的，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此刻我眼前的人已經不是我的父親了，我的憤怒到了極致，為什麼大人犯的錯，總要小孩子來承擔，居然還說得那麼的冠冕堂皇。到底我是你的女兒，還是你失敗的作品？
「艾艾，你恨我可以，但我真的懇求你，這一次，把秦漠讓給珊妮吧！」爸爸的眼角含著淚水，這只能讓我更加恨她，更加恨這個家。為了何珊妮，你可以對我這麼低聲下氣，但我的懇求你可曾聽過！
「讓？我讓的還少嗎？」憤怒已經徹底變成了徹底的絕望，「你總說欠她的，可你曾想過你欠我的嗎？從我出生開始你就虧欠我，姐姐在的時候，你愛她，忽視我，我不怪你。姐姐走了，那時我才14歲，我那麼害怕，那麼無助，你看過我一眼嗎，你成天失魂落魄的，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你知道嗎？何珊妮來了，她明目張膽地搶走我的一切，你難道會不知道嗎？何珊妮少了父愛，我難道就有過嗎？為了讓你高興，我拚命學習，拚命追趕邊若，可你連簡單的稱讚都沒有！我夜以繼日地刻苦，為了去美國我付出了多少，卻因為你的一句話把機會拱手讓給何珊妮！為了實現姐姐的夢想，為了你開心，我做了多少，別人在玩地時候我在看書，你們睡覺的時候我還在看書，可我收到通知書的那一天你說過什麼，你只是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對不起，艾艾，爸爸都不知道……」看到我的反應，爸爸頓時不知所措。
「是的，你怎麼會知道！你只以為我是可有可無的，你的眼裡只有何珊妮，只有邊萌，你連邊若都忘記了，何況是我！」
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打濕了整片衣襟，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總是在哭，是我不夠堅強還是我注定悲情。為什麼總在我以為幸福到來的時候都有當頭一棒，難道簡簡單單真的就這麼難嗎？
我的淚水決堤般湧了出來，任憑我怎麼強忍也無濟於事，也好，就這樣痛痛快快地哭一次吧，把這幾年來的鬱結一次性哭個痛快吧！
爸爸也是第一次看我當著他的面哭得這麼凶吧，一時慌了手腳。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景，他竟不知如何安慰我。是啊，姐姐那麼優秀，怎麼會像我這樣失控，從小我不也是一直扮演著好女兒的角色嗎，何珊妮更是不必說，她只會讓爸爸笑，哪會讓他陷入這樣的境地。
「艾艾，不要哭了，是爸爸不好，你就當爸爸沒有說那句話，不要哭了……」
說過的話難道還能輕易地收回嗎，撕碎的白紙，任你如何拼湊都無法回到從前了，傷了的心也是一樣。如果僅僅一句道歉就可以抹掉所有的不快，那只能說，對我而言，你什麼也不是。可現實是那麼決絕，你是我的爸爸，是我世上最親近的人，距離，卻那麼遠。
周圍路過的人紛紛停止了腳步，我無法再呆下去，捂著臉飛快地跑開了。我不明白，為什麼老天一定要這樣折磨我，很多事情都來得太快，我根本來不及接受，或者，我根本沒有權利選擇接受還是不接受。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車庫裡，我才想起來，已經好幾天沒來這裡了，離歡見到我也沒有往日的驚喜，她大概也習慣了我的悲傷與難過。
「這次又是怎麼了？」她問道，語氣裡竟夾雜著一絲無奈。我把何珊妮出車禍，爸爸今天說的話一股腦地都倒給她，她聽完後，更加安靜了，換成平時，她應該會好好安慰我一番的，今天的她怎麼這麼冷漠。
「離歡，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希望我說什麼？」離歡冷冷地答道，「你是不是已經習慣了我對你好，習慣了我在聽你大哭一場後抱著你說一切都會變好的？可是我已經累了，我已經開始害怕你的出現了，因為你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知道，你又受傷了！」
我聽出來了，離歡是生氣了，是啊，最近又開始忽略她了，我怎麼越來越自私了，想起離歡曾跟我講的一句話，我還有戀人朋友，而她，只有我了。
「對不起，我……」我急忙道歉，可道歉又能解決什麼呢？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聽累了！」離歡轉過身，留給我一個落寞的背影。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之間越來越沒有默契，越來越無法坦誠相待，彷彿突然之間隔了什麼，無法逾越，無法看清。我們之間的氣氛總是很詭異，再不是從前那樣，離歡似乎刻意保持著我們之間的距離，莫名尷尬。
我走到離歡面前，拉著她的手：「離歡，我們到底是怎麼了，你不把我當朋友，不把我當妹妹了嗎？為什麼我們不能跟以前一樣，有什麼說什麼呢？你不在乎我了嗎？」
「不，我們都沒有變，只是很多事情根本過不去，我無法當它不存在，我們不一樣，你還有未來，而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過去……」
離歡的話愈發難懂，我想不通她指的到底是什麼，如果我知道了，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不歡而散，我的心很痛，今天承受了太多，我還有力氣走下去嗎？面對何珊妮，我又該是怎樣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