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三卷東西升日月 童年(上)
    遠在東海之濱的辟邪山莊,偏安海外,於五代戰火之中保全了島國的寧靜,直至公元940年,原長樂公主誕下一男嬰後,無方島的古樸遙遠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葉影逝去,其父葉成安接手撫育外孫秋葉依劍,對他長達十幾載的幕後栽培。據下人傳報,小公子出生那刻,海生紅日,光芒萬丈,實屬驕橫霸氣的徵兆,葉成安一聽此話,心中大喜,重賞吉言之人,賞賜高達百兩黃金之多。從此,小公子無論出現在哪裡,眾人均是心裡艷羨夾雜忐忑,極力侍奉這位前途不可估量的小主人。

    其實葉成安一直帶有強烈的私心。

    早在聖上未及黃袍加身時,主上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局勢動亂,朝廷中亟需治國平天下的人才。我想從現在起培養一批貴胄子弟,長大後能為我所用,為朝政出力。

    秋葉依劍和趙應承同年,他們雙雙入選名單。

    但是葉成安也沒想到,秋葉依劍不僅按著他預期中那樣成長,為人處世還衝破了條條框框,年幼時就展現出異非常人的一面。

    不對,是多種方面。

    942年春,冬青常綠,萬木復甦,秋葉依劍兩歲,安頡投奔無方成為小公子的專用御廚,開始了他水生火熱的生活。

    山莊膳食廳內,青中泛白的廳面、晶瑩耀眼的食具互相輝映,一切顯得靜寂無聲。小小白衣公子面目宛如硯玉,白皙透亮,墨黑墨黑的雙眸讓人看一下就移不開眼睛,週身衣擺鑲著金絲刺繡,即使靜坐不動,華貴如斯,直給安頡一種瓷玉娃娃的感覺。

    小公子從來不笑,一直安靜獨坐於錦紅踏花椅,一言不發地食用完午膳,再用清茶漱口完畢,語聲清亮地說了一句:「這個好吃。」

    安頡擦擦汗,胖胖的臉上堆滿笑容:「回稟公子及總管,這道菜名喚『八巧如意』,其實是用豆腐、冬菇、筍竹、雞脯等八種不同素材輔佐而成,入口軟滑,清而不膩……」

    小公子沒等他說完,就截口道:「軟。」

    安頡語塞。一直垂手恭立廳側的吳算走上前,目視安頡:「公子是說口感柔軟甚得他意……以後你就照著這方子做吧。」

    安頡躬身:「不敢欺瞞總管,這道菜中有一味動物軟肋不易配齊……」

    小公子直直地看向安頡,眼珠烏黑帶光,安頡轉首看著吳算,從總管眼裡更加確定了那份寒冷,正值躊躇時,總管又冷冷發話了:「沒有,就傳趙勇去採補,一定要讓公子吃得滿意!」

    安頡躬身領命,又親自送公子出廳,讓他繼續一天的課業。

    莊裡人都知道,小公子天賦異稟,對劍術的精悟無人能匹,每日要下海底練習數時辰的劍術,隨著他年紀的增加,練劍時間越來越長,而東閣先生督促的課業又不能荒廢,所以公子休憩的時間越來越短,但是安頡從來沒見到公子有不愉之色。

    一直如此過了五年,小公子吃著那道八巧如意也有五年,從來不換口味。

    三月初一小公子生辰,遠在開封的葉長安送來一隻鷹隼給公子。

    鷹隼藍嘴尖利,突起如鉤,趾抓強勁,猶帶雷霆,小公子盯著它極久,突然道:「眼睛太寒,我不喜歡。」命人扒光它的羽翼。

    老鷹在籠子裡撲稜疼痛一宿,第二日只餘胸腹前後羽毛,兩翅卻是光禿,極為怪異。

    小公子下令解開它的鉸鏈,鷹隼呼的一聲撲飛過來,狠啄他的雙目。只見筆直如小白楊的身子動也未動,他一拳擊出,鷹隼怪叫一聲落在地上。

    「撿起來,再丟給我。」他冷淡說道。

    鷹隼初初幾次抵不住小公子拳頭,倒在地面奄奄一息。他看了一眼覺得差不多了,又道:「喚人好好照料它,別讓它死了。」

    冬去春來,鷹隼羽翼豐滿,習慣了小公子的拳腳,而鷹隼飽嘗了不可計數的創傷後,終於展翅高飛,不敢再低空盤旋,因為稍稍落下一寸,一道猛烈的掌風就飛劈過來,將它的羽毛震得簇簇亂灑。

    扁毛畜牲也明白了一個道理:想不被擊中,只能飛向更高的天空。

    一日,這只鷹隼不見了,小公子站在庭中,將眾人喚來一一問話,仍是沒得出結果。他想了想,寫了一封書信給葉成安,寥寥幾語後,奇跡般地要回了老鷹。

    吳算詢問:「公子如何知道是葉大人帶走這只畜牲?」

    「他怕我玩物喪志。」八歲的白衣公子並未過多解釋,就說了這麼一句。吳算心中一直覺得蹊蹺,輾轉打探,終於明白是什麼令葉成安改變初衷。

    因為小公子說過:我親眼看著鷹隼拔掉自己的喙與指甲,全身上下鮮血淋漓,僅僅為了新生一副爪牙,從而再活三十年。它不是畜牲,它比人還強。

    事後證明,小公子的確是親眼目睹鷹隼的蛻變,而且兩眼看得一眨不眨。

    安頡殫精竭慮地安排各種膳食,仍是不能讓小公子滿意。

    面對冰冷如刃的眼光,安頡微微滲汗,心裡非議不停。廳內光線明亮,小公子面色一如身後雲母屏風,瑩如白玉,透著冷漠之光。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溫潤晶涼瓷娃娃般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白雪覆蓋山巒、一種青靄中生出冷漠的氣息。

    「你這味道不對。」小公子一口咬定菜餚改變了做法。

    安頡微怏:「的確是往日的菜方子啊!」

    「動物軟肋入口粗糙,極難下嚥。」他又篤定說道。

    安頡求助於吳算,吳算微微沉吟,躬身道:「那公子想吃什麼?」

    小小少年面目迎光,五官精緻完美不生一絲波瀾:「我要吃飛禽的舌頭,那是最柔軟的部分。」

    吳算頷首,安頡得令離去,命人捕殺島上所有飛禽,拔下它們的舌頭合在青筍菜心,炒作一盤送給公子食用。

    這道菜一直吃到飛禽滅絕,小公子才將老鷹拋向空中,轉身盯著安頡說道:「現在沒有一隻鳥敢搶我的地盤了。」

    安頡瑟然一抖,從此再也不敢在公子面前腹誹。

    小公子被葉成安接進葉府住了數月,歸來後在八歲生辰這天,葉成安送來了兩個俊美的小少年。

    冷琦白領黑衫,面目宛如仙童秀美,下人們看著他往往忘記了手中之事,但是他的雙眼紅炙,像匹狼一樣惡狠狠地盯著眾人。銀光一襲裁剪合身的白袍,站在庭下如風中修竹,只是眼色甚是惶恐。

    小公子垂手走至階前,仔細地打量兩人,過了會說道:「黑衣服那個。」

    手下得令,將冷琦推進廳中。小公子看著他,冷淡道:「見到主人要跪下。」

    冷琦不應,小公子右手突然一揚,結結實實凌空劈了一耳光。冷琦大怒,衝過來撕扯小公子前襟,無論怎麼衝擊,不能沾上小公子一片衣衫。

    一盞茶過去,冷琦面色嫣紅,氣喘吁吁。小公子白衣幢幢,沿冷琦週身遊走,近身時不動手,偏偏離得遠了,抽冷子就是一揚袖,耳光反手撩去,清脆掌摑聲不斷。

    半個時辰過去,冷琦雙頰紅腫,四肢緩滯。小公子氣定神閒地站在遠處,冷漠道:「還有力氣麼?」

    一個時辰過去,冷琦仰倒在地,冷冷道:「你小子帶種就殺了我。」白衣少年緩緩走近,猛然伸足一踢,將冷琦踢飛撞向牆壁,背手說道:「你現在都不配我用手了。」走近後作勢又踢。

    冷琦咬著牙不說話。小公子又踢了一腳,直接將他撞上廊柱打暈,吩咐道:「每天讓他吃飽,給他用最好的金創藥,好生看著他,別讓他死了,也別讓他跑了。」

    冷琦滿身傷腫,面目凌亂不可辨認,逕直從銀光面前被抬走。小公子轉首看向銀光,銀光看著他的眼睛,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小公子皺皺眉:「這麼秀氣。」破天荒地等了許久,見銀光仍是抽泣不斷,他突然冷冷道:「再哭就啄瞎你眼睛。」

    銀光挪開指背,偷偷地打量他一眼。小公子呼哨一聲,鷹隼撲拉拉飛下,立在他肩上顯得異常威武,閃閃發光的利喙正對著銀光臉龐。

    銀光嚇得又哭了起來,小公子輕輕一扔,鷹隼疾飛過去,朝著銀光面容啄下。銀光尖聲哭叫,圍繞廳木四散躲避,吳算擔憂謝尚書痛失愛子,連忙止住了胡鬧,回稟公子:「公子,這位小公子是幽州謝尚書獨子,公子不要玩大了。」

    小公子冷眼旁觀一刻,突又開口說道:「傳聞謝家金銀箭獨步天下,這個小孩下盤穩健,但是目力不長,常常分不清籐枝和竹木的區別。」

    吳算震驚,第一次正視小公子眼睛,感歎道:「公子長大了。」

    數日之後,小公子將冷琦痛毆一頓,對他冷冷道:「送來那日,你身上便有無數舊傷,可見你經常被人毆打,身軀應是練得健如青銅,可惜你的眼睛洩露了太多仇恨……所以你什麼時候學乖了,我什麼時候就不打你。」

    一個月後,冷琦俯首。

    當日,小公子喚人將一條彩鯉放進一方深窪,勒令冷琦天天釣魚修心;又將躲在竹林裡的銀光拖出來,要求他釘扎飛揚在風中的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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