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二卷南方有嘉木 文鬥
    文鬥《無方少年游》四木ˇ文鬥ˇ對於高山仰止那樣的敵手,蕭喬一直熟知秋葉依劍所有的情況:

    秋葉依劍,男,二十二歲,兩歲練劍,對劍術精悟無人能比。左右雙手均可使劍,但左手劍比右手快一秒,傳聞至今,從未見此人動過左手。

    此時「蝕陽」正握在他蒼白修韌的右手上,左手隱於衣袖隨勢待發。

    秋葉依劍全身上下無絲毫破綻,氣息冷冽如冰,鶴立月下,衣襟當風,整個人如同孤高天神那般凜然不可侵犯。

    蕭喬凝神正對他,目光瞬間不移。冷雙成發現自她抱出子櫻,蕭喬就從未朝地上看上一眼。

    這廂兩人真氣對峙間,三老那邊有了動作。三人心思如出一人,身形倉鷲般撲起撕開了水飲結陣,人影錯動,風勢膨脹,白衣喻雪提著劍,冷冷地走入陣中。只見四周如荼蘼花落,他的衣衫竟是不沾一丁點血滴。冷雙成看著他的劍影,心裡暗暗吃驚:雪公子的劍術亦如千年雪峰,蒼茫無涯地泛著萬眾難敵的孤寂之光。喻雪的劍,楚軒的音,銀光的箭她都有幸拜會,唯獨缺了御風而行的青鸞公子。

    直至趙應承與喻雪走進紅袖樓,冷雙成才放心地轉過目光。聰明如她,當然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場上微妙的變化,所以她選擇斂目閉氣,隱藏了她的全部氣息,沉穩地立於陰影裡。

    場上凝神站定的兩人仿似處於世外桃源中,耳畔傳來的刀劍風聲不能撼動他們身軀分毫,仍是一動未動佇立。靜寂之間,蕭喬肅然開口:「本人一心向武,卻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今晚計劃功敗垂成,蕭喬不怨天尤人,只求與公子公平一戰。」

    冷雙成微微動容,她沒想到蕭喬儘管躋身兩國之間,落得個不尷不尬的地位,在武學上,卻是個天生尚武的武者——瞭解秋葉依劍的傷勢後,他並未落井下石,而是要求公平公正地切磋。

    「蕭先生好眼光。」秋葉依劍抬起沉聚如峰的雙目,冷淡地說了一句。

    蕭喬緩緩拉下面巾,眼光落及子櫻身上時,容貌仿若蒼老十歲。神情裡十分寂寞蕭索,四周紅燭高照綺麗風景,兩廂對照,他的臉把天地肅殺,蒼穹寒意渲染得淋漓盡致。

    「公子來日方長,不會知曉蕭某的寂寞……公子負傷在身,蕭某再戰則勝之不武。況且蕭某在心理上並未搶佔任何先機,故以請求他日再戰。」

    冷雙成看過去,面前瘦長蕭喬的威風凜凜絕世劍客風采不再,此時只是一個疲憊蒼涼的老人而已。她心裡歎息一聲,仍是沉默不語。

    「約為何時?」秋葉依劍面色微沉,冷漠說道。

    「十五日後,辰時,行雲鐵塔蕭某恭候公子大駕。」

    秋葉依劍稍一思索,冷冷吐出一字:「諾。」

    蕭喬繾綣目光再次落視地上,蕭索說道:「這個女人……我要帶走。自從一飛死後,我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秋葉依劍身軀挺拔如舊,淡淡夜風拂過,紫袖中的蝕陽卻愈是凝重了。

    冰涼如水的空氣中,冷雙成卻突自暗影走出,面朝蕭喬再次緩緩躬身施以札禮。蕭喬奇道:「閣下何故多禮?」冷雙成誠心正意,恭敬回道:「蕭先生是我南下所遇第一個真正武人,理合行札。」

    蕭喬淡淡一笑,笑容有些自嘲與寂寥。秋葉依劍仿似未見兩人繁文縟節的舉止,僅是冷漠如斯說道:「這女人委實不能輕饒,因在半月前紫宸殿,她曾下令傷及我的夫……」轉眼見到冷雙成堅毅沉默的側臉,頓了下又續道:「好。」

    蕭喬目視冷雙成一眼,然後抱起子櫻,如同重獲珍寶大步凜凜走開。他一路前行不曾回頭顧望,身後落下了一地的清涼空蕩。

    人影幢幢中,銀衣水靠的水飲忍者大多不敵三老連環攻擊,紛紛潰散遁入水中。

    冷雙成目視蕭喬背影消失於夜幕,掃視一眼漸趨尾聲的戰局,轉身對秋葉依劍緩緩說道:「多謝公子。」

    「你為何如此尊重蕭喬那人?」秋葉依劍的雙眼盯住前方,並未看冷雙成。

    「崇武尚義,理應尊敬。」冷雙成語帶惋惜,沉聲說道。

    「是麼?」秋葉依劍目光突如華燈絢爛,語聲中卻含了些冰雪之光。遽然之間,他伸出了左掌。

    眼看蒼白修長的手指伸到面前,冷雙成心中大警,閃身急退。自上而下一道半弧閃過,只一瞬間,秋葉依劍一式「青天攬月」就將冷雙成抱在左側胸前。

    冷雙成掙扎兩下,發覺緊固如鐵無法掙脫,不由得冷冷說道:「公子,這不成體統。」

    月朗風清銀波蕩漾,秋葉依劍墨玉般瞳仁勝似昴宿星閃亮,熠熠生輝地直視冷雙成眼眸深處:「我的左手劍,世人難避。」忍不住親了親她慍怒的雙眸後,他又說道:「所以你不必為了我,再謝蕭喬。」

    冷雙成見秋葉依劍一反平素的冷酷矜貴,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不莊重,心中著實惱怒。那股怒火似煙花點燃後蹭蹭直上,映照到她面容上時,她不窘反倒冷冷一笑:「公子,我不想傷你,還望公子恕手。」

    秋葉依劍瞳仁裡滿斛星光稍顯深沉,他迅若驚鴻地在冷雙成面頰上重重一吻,放開了她的身子。

    一隻凝聚著冷意的手掌無聲無息襲來,秋葉依劍早有提防,風聲微過,身影輕飄飄地掠到兩丈開外。紫袖微張,蝕陽橫臥在他交錯後負的手掌上,露出一截雪白如羽的劍鞘。

    冷雙成心下有些吃驚。她的這式「排山倒海」用了她目前六成功力,誰知未沾到秋葉依劍一絲衣袂,即使是施用單掌力道遽損,但也不能被他不沾衣不帶水地避開哪!

    冷雙成想了想,低斂眉目運氣遊走四肢百骸,雙袖斜展,迎風獵獵飛舞。「公子,得罪了!」

    語聲過後,冷雙成手掌裡凝結成霜露似的白霧,她面沉如水切身抓去。

    秋葉依劍凜然佇立於冷雙成面前,唇角始終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薄之笑,長身而立飄逸俊美。冷雙成初出兩掌時,他本是雙手一直負於身後,意態悠然有如閒庭信步,但被颼颼直逼顏面的冷霧纏繞後,他漸漸看出一些端倪:冷雙成雙掌蒼涼如雪,力道如奔騰入海的百川流水深厚綿長,招招凌厲的指法不離他要害,已成功地迫他凝神閃躲。而且她的掌法一共十三式,已經反覆施使兩遍。

    在第二十六掌停駐在自己右頰時,秋葉依劍突然頓住身形不再躲避,冷雙成滿含雪氣的左掌卻也生生剎住。——她這式和「高山流水」正是相反相成的攻勢,如果再繼續拍下去,就可以摑下秋葉依劍一個耳刮子。最奇妙地是心思叵測的兩人均停下動作,都不中對方的圈套。冷雙成如果此掌拍下去,不用秋葉怪責她也會日夜惶恐不安;秋葉依劍如果算得不夠精細,稍微動一下就會脫離冷雙成掌風,也就無法讓她理屈地惟己是從。

    冷雙成轉眼看了一下秋葉右耳,若無其事地垂下雙手,不動聲色地說道:「在下僭越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告訴我什麼。」秋葉依劍立於樓前月下,蝕陽反背右臂之後,冷淡開口。「否則以你謹慎性子,即使惱怒,也斷不會連出兩遍掌法。」

    冷雙成面容平靜微微一笑,抬起衣袖默默擦拭臉頰:「我只是想試探下公子的功力到底幾何,看是否一如先前站都站不穩,抑或是做做樣子嚇退蕭先生。」

    秋葉依劍見花廳逗弄她的私心被刺破,也不覺尷尬,兀自迎風而立。片刻之後,臉上的浮冰似暖陽高照,星星點點,漸漸淡淡雪化成水,俊美無鑄的容顏上交織著兩層光線——驚忪於冷雙成對他初綻的極為平常的淺笑,驚醒於她寓示譏誚之意的動作。

    冷雙成盯了他一眼,躬身直退:「容在下先行告退……在下去與阮姑娘話別。」

    秋葉依劍心思如九曲連環,正在一環一環地解扣思索,他低斂墨眉仔細回想冷雙成那套詭異陌生的掌法,直覺她肯定要暗示自己什麼……

    銀月清輝灑落在一方靜寂佇立的人影上,渾然不覺身後蒼山三隱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三老中要數蘭君為人狡詐機警,饒是他跟從少主身邊五年,見過少主出手數次,仍是沒見過他讓人近身於己巴掌飛來不躲不避,最令人震驚的是秋葉少主抱住剛才那少年上下其手,俊顏雖然冷漠,但眼裡的炙熱誰都欺騙不了。

    他稍稍一思索,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因為他的寒冰霧氣。

    蘭君最先反映過來,面容上驚愕不已,他難以置信地追尋那道閃身疾掠樓閣的身影,一回頭,卻看到少主冷冷睥睨的眼色。

    秋葉依劍抬眸轉視三人:「看清楚了?」

    竹老和松柏面面相覷作聲不得,蘭君上前站定,吞吐而問:「初一?」

    「不是這個,我是問她的那套掌法是何來路。」

    蘭君心神此時才算穩定下來,看到少主冰冷駭人的目光後,腦裡的迷霧清退不少:「回少主……未曾見過。」

    蒼山三隱至今接近百歲,大小戰役數千,秋葉依劍詢問他,也是想依靠他見多識廣的閱歷探尋冷雙成出手意圖。蘭君剛遲緩說完,身後的竹老卻接了一句:「我好像見過。」

    秋葉依劍轉眼目視竹老。

    竹老微微沉吟說道:「一年前與王一飛交手時,他的左臂被少主斬斷後無法持槍,用的單手就是這套掌法……」

    「原來如此,是要告訴我蕭喬的掌法。」秋葉依劍垂手跺開一步,站定後又冷漠說道:「那也不對,怎麼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卻瞭解得一清二楚。」

    三老今晚想是驚嚇過多,都有些一頭霧水地兩兩對視。正在驚疑不定之時,傳來秋葉依劍冷淡如冰的嗓音:「都看好了,那人叫冷雙成,我知道你們以前有過節,但是此刻她好比是我的左手,誰都不能動她。」

    秋葉依劍面前的三老寂靜無聲,少主雕刻一般的容顏掩在淡淡月色陰影下,依稀可見他瞳仁裡狠戾絕情的警示之色。偶有透過錦繡花樓滲落的月光,照亮了他巋然不動的身軀,和著他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息,仿似一個天生的王者。

    這種感覺三老熟悉,因為六年前一個月色之夜,一名白衣無染的少年,冷漠自若地從暗處走出,僅用一把普通的長劍,仿似劈空斬浪,不出三十招就降服了他們。——那天晚上的月亮他們記得很清楚,那名少年的眼光比月夜寒冷,他們也不會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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