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一卷北冥有魚 箱子
    箱子《無方少年游》四木ˇ箱子ˇ初一並不糊塗,通過官道上的混戰和聶無憂的言辭,他發覺了很多秘密:

    ——辟邪山莊委託孤獨凱旋運送一隻神秘的箱子,孤獨凱旋請來七星之首的聶無憂負責督運此事,連帶著楊晚、青羽鞭護送龍紋劍,而且這龍紋劍估計也大有來歷,因為今日混戰的敵人有兩批,前面的黑衣人目前身份不明,目的是為了搶奪青羽鞭盒子裡的寶劍;後面的黑衣人是唐門,目的卻是為了搶那只不起眼箱子。

    ——大家都是互不相信,彼此小心翼翼地試探。

    ——既然聶無憂按照規定頻頻咳嗽示警,可見是布任務之人層層下達的意思,再朝上推斷,只能是一個人:辟邪少主公子秋葉。

    初一垂下眼瞼,看似木訥平靜,心裡卻極快地轉過數念:辟邪少主到底要做什麼?連無方少年在內,一共引來四方勢力拚殺,死了這麼多人,難道就是為了廝殺?

    一網打盡。

    初一突然只想到了這四個字,雖然不知推斷是否正確,也令他冷汗細細滲出。

    病公子輕輕一咳,臉上笑得比狐狸還狡猾:「初一好生歇息,今日初見你身手,當真是深不可測啊,我還是跟著初一穩當些……」語聲漸漸低緩,身子一倒,輕飄飄地躺在初一先前休息的床上。

    初一不置可否地抿著唇角,身子靜靜地靠在椅子上。「這隻狐狸害怕小四盯不住我,居然親自來了。」

    黑暗中,阮四突然開口:「聶公子,今日唐門為何殺了先前一批人?」

    這也是初一不明白之處,只可惜聶無憂剛才轉開話題不肯回答,看來小四按捺不住,先前問了起來。

    「他們以哨音驅蛇原本是殺光一切的,怎料到火燒之後孤獨鎮主請來了小姑娘,偏偏那小姑娘又厲害得緊。」

    病公子雙手後枕,平平淡淡地說著,嘴角牽動著一絲笑容,眼光若有若無地瞟向初一。

    「那姑娘是何來歷?」

    「不知道。」聶無憂回答得十分爽快。

    初一回想起楊晚絕妙的輕功和輕靈的劍法,的確不是他所熟悉的套路,而且聶無憂也沒必要句句屬實相告。

    「並非常人,江湖中為何典籍無名。」

    病公子低低地笑了一聲:「正值動盪混亂之際,群雄並起,高手林立,原本隱世山林的人物在戰火侵襲之下紛紛現身自保。」

    「公子出現也是這個原因嗎?」初一一直沒有說話,聽到此時卻插上一句。

    「初一真是謹言慎行啊,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打探問題。」

    初一聽後微微一笑,他所有的微笑轉到臉龐上來,僅僅只是唇角悄悄綻開弧度:「公子不說也無妨。」

    「很簡單,小四,你,我,每個我知道的或者是不知道的人來這裡都是有原因的。」病公子眼光微微一轉,落到初一臉上,「初一為何來到這裡?」

    初一低頭沉吟了下,心下明白要打消這兩人的疑慮,實屬不易。

    「初一不說也無妨。」

    「我是個多餘的人,死不足惜,只求明白一死。」

    聶無憂和阮四都抬眼看著面前的青衣少年。他的身軀在晚風中紋絲不動,發尾輕輕拂起,臉上如出一轍的平靜,可是他的語聲含有無邊的疲倦與厭棄。

    窗外傳來濃濃風聲呼嘯而過,甚至夾雜著隱隱的打鬥之聲。

    初一眉眼不動,靜坐於窗前。初一不動阮四自然不動。再看病公子聶無憂,索性閉上眼睛弛然平臥。

    於是房內靜寂無聲,這三人都沉得住氣,可把左邊院子的趙老爺急死了:「都死了嗎?來個人去看看!」無人應聲。只聽得打鬥聲漸漸轉移到村口初一他們棲息之地。

    「小四!」趙老爺大吼一聲。

    阮四沉默地起身,慢吞吞地朝門外走去。

    過了好大一會,阮四又慢吞吞地回來了,已經不聞趙老爺的嗓音。

    阮四站在門口,看著屋內一坐一臥兩人。「不關心發生了何事?」他冷淡地掃向空中。

    「箱子在就行。」似乎已經睡著的病公子淡淡回答。

    「箱子裡到底有什麼?」

    聶無憂又回復閉目養神模樣。

    「喻雪帶了數十人,搶走了青羽鞭。」阮四就用這簡短几字描述剛才發生的事情。

    相對於初一的沉默,聶無憂馬上起身直視阮四:「龍紋劍呢?」

    阮四突然也閉上了嘴巴。

    「數月前江湖發生了一件大事,兩位是否得知?」聶無憂突然開口。

    「我們一直身處海外,不曾聽聞。」初一代替阮四作答。

    「辟邪少主帶著藥王傳人諸葛先生,神算子,影子冷琦,銀光公子等一行十人血洗了唐門。」

    「那一戰唐門施毒無效,眾弟子紛紛被辟邪少主分經錯骨後活活疼死,百年唐門毀於一旦後繼無人。戰後秋葉少主之殘酷邪魅令人聞風喪膽,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唐門鎮門之寶『琉璃火』。」

    「琉璃火?」初一低低地重複一聲。

    「小巧輕盈如雨滴,引爆後威力無比,爆炸延綿不絕方圓百里夷為平地,色彩絢麗之極有如空中琉璃塔頂,是以冠名琉璃火。」

    聶無憂似乎已經猜測到初一在想什麼,淡淡續道:「箱子裡正是琉璃火。」轉眼阮四驚呆如泥塑,只有初一靜止如水端坐椅中。他也似乎漸漸明瞭一個想法:初一這般貌不驚人少年,為何引起自己注意,不僅如此,辟邪中人也一直緊盯他不放。

    正是他的沉著安靜,他那內斂不可察覺的氣息,平靜得讓人忽視。

    阮四看著聶無憂,仍然沒從那種悸動中回復過來。他突然想起先前初一的詢問:阮四,你為什麼來這裡?那語聲裡如其說是疑問,還不如說是更多的歎息。

    原來初一早已明白辟邪山莊草菅人命的本性。他即使不明白箱子中確切裝的是什麼,但是他謹慎地托起避開草叢,不抓不踢,足見他的小心甚微。

    這個人如此沉默聰明,難怪趙老爺一直要我與他隨行盯緊。

    阮四隨著眾人沉默許久,看向初一的眼裡有著微微的光:這個人到底是胸有成竹還是如他所說死不足惜?

    不待阮四的沉默,聶無憂一字一頓開口:「龍紋劍。」

    「雪公子手下分成三路襲擊清水村尾,被院中青羽鞭和聞訊趕來的青龍鎮人打退。雪公子突然出劍重擊青羽,連人帶身後錦盒一起抓起。那個小姑娘和楊姓少年被纏住,影子冷琦突然出現凌空搶奪錦盒,雪公子捲起青羽飛走,只留下兩派眾人屍首。龍紋劍還在錦盒內,現在在冷琦手裡。」

    「冷琦看來一直混在隊伍裡,這幾日並未離去。」初一看著阮四,「他一直在看著我們。」

    「只是不知孤獨鎮主為何不親自前來押送?」阮四也在揣測此行眾人的目的。

    初一看著聶無憂笑得一派淡漠開心,平靜地說:「不,孤獨鎮主只怕也在這裡。」

    經過一天一夜地苦戰,初一這批人心裡想的恐怕都是一般:這樣無止境的爭戰估計無法停止。

    每人各司其職,在各自扮演的角色上兢兢業業出演,如履薄冰。

    無人知道隔壁住的到底是誰,對自己是否有利,無人得知任務的目的,僅僅揣測一些端倪。

    好比長風鏢局的鏢頭趙前,在夜間折損了鏢局六名鏢師後,漸漸地按捺不住急欲先行。

    夜裡刮了一晚的大風,吹得鏢旗東倒西歪,一層稀稀薄薄的黃土落在長風鏢局的鏢車上,可趙前對這絲毫不在意,在凌晨眾人熟睡之時招呼剩餘手下偷偷出行。

    手下錢二見大家走了很遠,才挺直了貓著的身子,對著副鏢頭一陣猛誇:「還是鏢頭想的周全,把馬和車輪上都裹了黃草,走起來才順當。」

    趙前看來心事重重,仍然彎腰低頭大步朝前:「快走快走。還沒離開清水山山麓。」

    天濛濛亮,路邊蕭瑟的村莊城牆都是一種冷淡陰鬱的色彩,延綿開去,遠處秋水寥落寒山淒清,晦澀的林間寂靜無聲。

    「唐十一,你以為你能逃得走嗎?」

    長風鏢局眾人聽到慘淡冷漠的語聲陰惻惻地響在晨間林中,個個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一株白楊樹枝上輕飄飄地立著一道黑影。

    漆黑的雙目閃耀著凌厲冷酷的光芒,眼睛細細地瞇起,和蒼白的臉色配合在一起,說不出的尖誚嘲弄之意。

    錢二抬頭看了看這個長得像地獄修羅般俊美的少年,緊了緊口水,鼓起勇氣問道:「你是誰?為何攔阻我們長風鏢局?」

    黑衣少年又露出那種譏誚的笑容。

    「箱子留下,人也留下。」他冷冷地說。

    「什麼箱子?」錢二一陣張望,只見眾人都是迷茫的神色,唯一的鏢頭趙前又低頭不語。

    樹林中響起一陣尖尖簌簌的聲音,像風吹動了碎木流叢,隨著風聲漸息,鏢車四周的鏢師已不見人影。

    趙前眼疾手快,高大的身軀急速躍起,眼睛裡掠過的全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就在剛才那陣風裡,林間、草葉、地上均伸出細細麻麻的不易察覺的天蛛絲,像蜘蛛攫取食物般,所黏上的身體來不及悶哼一聲就被拖入暗處。

    趙前莆一發動身形,樹上的少年嘴中緩緩流淌出一曲簡短的樂聲。趙前在空中交換了幾種身影,聽到這種笛聲時身子突然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心裡的憤怒、恐懼、仇恨一瞬間湧上他的眼睛,像頭困捕的獸在網中嗷嗷低吼。

    立於樹枝上的少年根本一絲未動,只有衣抉飄飄在天地晨昏光線變幻中淡淡飛舞。

    趙前噬血的面孔漸漸扭曲:「冷琦,你好手段,好……」

    冷琦冷冷地看著地上匍匐的身體,他的聲音裡沒有一點熱度。

    「唐十一,血蠱的滋味好受嗎?殺你不需要我動一根手指。」

    趙前五臟六腑火燒一樣,血液裡急升的燥熱讓他疼痛難當,他努力控制蜷曲的身體,顫聲問道:「你怎麼看出我是唐十一?」

    「無論身形、聲音、武功、喜好都看不出破綻,唐門之變後你居然按制心思潛入長風鏢局中伺機反撲,漏網的唐五、唐七、唐十一、雙唐棍等人公子豈能不知?一隻箱子就能把你們全都誘出一網打盡!」冷琦黑黑的眼眸閃過一抹冷厲的光,「昨日李敬唐舊部化身黑衣人來襲,你們唐門弟子尾隨夾擊,目標就是找出琉璃火奪走箱子,可是你疏忽了一點。」

    趙前的臉抽搐變形,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他嘶聲一吼:「是什麼?」

    冷琦譏誚冷漠的笑容森然再現:「昨天你守在木箱旁,僅僅抵擋了十三招就支撐不住,露出敗象,真正的趙前是至少可以走過二十招的,你太心急了,唐十一。」

    地上的趙前眼神渙散,神智似乎漸漸喪失,身子匍匐定住,背部微微顫抖。

    「你一鬆懈,唐門即知箱子在哪裡。還有昨晚喻雪夜襲,你趁亂偷換了箱子想連夜送出,慘死的鏢師屍首你看都未看一眼,只能說明你不是趙前!仗著唐門能解百毒的功力,以為偷龍轉鳳就能逃出生天?你哪裡能料到先前給你們吃的不是毒藥而是苗蠱?這血蠱聞音舞動,吞噬宿主血液,毒素游入內臟,你頃刻就會斃命。」

    濃濃的譏誚之音剛落,微微顫抖的人已完全靜止。林中落入絲絲縷縷的光線,樹上少年的容貌明亮可見,地上殘留的還是大片大片的陰影。

    天亮了。

    等初一一行人出現在路途上時,趙前等人的屍首還在雜亂的地上呈現著。

    「怎麼不走?格老子的!」趙老爺又在嚷嚷著。

    阮四正待翻動趙前屍體,初一出聲阻攔:「不可。」

    阮四看著那個疾行而來的少年,挽了袖口俯下身,細細地查看了下屍首,回頭輕輕說:「有毒。」

    阮四淡淡的臉色,揚聲說道:「老爺,路被阻了。」

    「繞過去!」趙老爺已經開罵了。

    阮四和初一對望一眼,默契地走回馬車落座。阮四一提韁繩,馬蹄「希聿聿」抬起,小心地轉過馬頭,朝樹林深處走去。

    初一坐在阮四的旁邊,閉上了眼睛。他的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輕微晃動,腦袋一點一點地朝著阮四那邊靠去。

    「聽我說,你不要說話,一切如常。」耳畔傳來初一極輕的聲音,他靠在阮四肩上,嘴唇未動。

    阮四淡淡地抿著唇,同樣用「傳音入密」方法回應他:「你倒是謹慎。」

    「沒辦法,公子在後面。他是負責監視我們的。」

    「什麼事情。」

    「趙前身上的毒不一般,不是唐門或者江湖中的毒,因為全身如常,毒素在血液裡沒放出來,一定是苗疆一帶的密蠱。」

    「嗯。」

    「我如果沒猜錯,我們在辟邪吞噬的藥丸就是這樣的。」

    馬車微微顛簸了下,車廂裡的公子輕輕咳嗽一聲。

    「阮四,不管怎樣,我們現在逃不了了。」耳旁的初一似乎長歎一聲。

    「我不逃。」阮四淡淡地說,「要走你走。」

    初一沉默了會,繼而說道:「我不願意別人操縱我的命運,我似乎一直沒有自由地活著。」

    道路上是輕緩而過的風景林,馬車座前的兩個少年都沒有說話。初一好像睡著了,阮四穩當地駕著車,偶爾只聞馬兒的一兩個響鼻。

    「我有個殘疾的妹妹,我有求於辟邪少主。」

    過了許久,阮四才用傳音說了這樣的兩句話。

    「辟邪少主未必遵守諾言。」

    「不,你有所不知,他應諾的事情從來都是實現的,只要你有命拿。」

    初一沉默著,他記起了情報上所寫的阮氏一族百年無人支撐,處於風雨飄零之期。也明白了每人來這裡必是提著性命來賭,除了他別無所求。

    身後伸來一隻白玉般的手,提著初一輕輕地跌入了車廂。

    初一併未抵抗,只是垂著眼,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兩腿之上,靠著車壁坐著。

    聶無憂看著他這幅模樣,微微笑著,像淡淡的晚風吹動了沉沉的暮靄,清麗隨和。「初一昨晚沒睡好?」

    初一並不看他的笑容,仍然看著自己的雙手:「嗯。」

    聶無憂的笑容像朵盛開的花:「可是我佔了初一的床鋪?」

    「不敢,是初一沒將就好。」

    聶無憂可能開心至極,笑容還未發出就轉而輕輕咳嗽。一邊咳還一邊緊盯著初一,溫柔地說:「初一事成之後隨我回莊吧!」

    初一的眼睛抬了起來,他徑直盯著聶無憂的眼睛,對著一雙幽深黝黑的眸子,裡面閃著真假難辨的光芒。他淡淡地說:「不去。」

    「那豈不是很可惜。」聶無憂輕輕地說,「這麼有趣的人不陪我,山莊裡的日子多麼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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