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一卷北冥有魚 驚鴻
    驚鴻《無方少年游》四木ˇ驚鴻ˇ幽州位於燕雲十六州中下部,山高勢陡,東西走向的山脈隱隱藏在半山層生的白雲之中,以臥虎藏龍之姿成為武、儒、順三州的天然屏障。

    初一一行人趕至幽州時,已是自離開闢邪之日後一月有餘。過了上京後,一路延綿不斷的戰火流寇侵擾,商旅隊伍歷經幾次襲擊後漸漸衝散,到了最後,只剩下初一,阮四,聶無憂,馬連城,趙老爺及夫人小姐。

    初一每日沉默寡言,低垂著眼瞼不動聲色,心裡卻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喻雪綁走青羽後青龍鎮人第二天就消失不見;隱藏在暗處的冷琦看著每日任務少年減少並未行動;真正留下來的才是任務有用之人;箱子和龍紋劍看來都是辟邪山莊托運的,目的地肯定是服藥丸那日所提及的北荒某處。

    趙老爺命令大家棄車步行上山,馬連城卻一馬當先輕巧地踏山而行,中間是弱不禁風的夫人小姐,聶無憂等人,初一和阮四自然殿後。

    初一抬頭看著暗無天日的樹林,有些歎服自然的造化。幽州的冬天乾燥寒冷,在這盤根錯枝的森林中絲毫未現,有的只是沖天而上的遒勁古木,尖攢的樹葉直直指向響遏的蒼穹。

    走走停停用了大半天,才翻過第一個小山嶺。趙老爺不急,身後的眾人自然也不急。

    眼看著來到第二個山陵頂端,初一發現前面的馬連城居然提著馬回來了。他那身紫色長袍在著幽暗的山林中鮮艷無比,一手穩拉韁繩,一邊身子微微下伏告訴趙老爺:「前面是處斷崖,有二十丈開外,底下是無盡深淵。」

    說完站立一旁不再言語。

    一路上罵罵咧咧的趙老爺這時卻挺直了身軀,雙眼直視前方幽深林叢,沉穩地說:「兩邊都是斷壁無任何攀援之處,無人能過,我就送到這裡了。」

    聽了他的話,奇怪的是沒人驚詫或是出聲,大家都沉得住氣。趙老爺雙手一拱:「多謝先前馬王施以援手,他日再會,趙某有事先行。」

    他大步凜凜地越過眾人,帶起一陣風。眼角掃到初一身上時,對他咧嘴一笑。

    初一眼角一跳,心裡默然念著:「趙勇……」

    靠著樹幹休息的藍衫趙小姐突然軟軟地直起身,摸出個焰火,「嗖」的一聲送上了天上。

    初一抬頭追著焰火的尾煙,在一片乾淨晴空裡,亮成個藍色的小點。

    有陣微微的風掠過高高直插雲天的樹林,輕微流轉,初一察覺到是從西而來,他不禁看著上空凝滯不動的白雲,突然想到:「不對,不是風。」

    一道雪白的身影如水上驚鴻,冷漠飄逸,自西而東掠向前方。他似乎是浩渺煙波上的白鶴翩然飛舞,兩臂伸張御風而行,只餘下人前眼角的一襲淡淡袍底,兩三下人遠去了,形成極其清淡的風尖在樹梢上流動。

    初一凝神一瞥時,看到了一張毫無瑕疵的側臉。

    如緞黑髮束在腦後,映襯著白皙勝過玉質的臉龐。眼神冷冽直視前方,冷漠如霜,鋒利似刃。

    那種強烈的冷酷那抹奪目的白色,攪動著深幽古樸的蒼穹之頂,氣勢的凜冽勝過九五之尊,讓芸芸眾生無不側目難忘。

    那道疾馳的背影居然掠過眾人之上,霎時一個起落再無蹤影。

    阮四轉過臉來,初一看到他雙目凝神不動,臉色蒼白:「是辟邪少主。」他似乎未曾察覺他的眼裡無神而呆滯,又接了一句:「萬丈深淵,絕壁山崖,鳥都飛不過去的死地。」

    初一臉上平靜,心裡卻是極大認同阮四的觀點:這個辟邪少主遠出他的預料,武功強大到可以說是匪夷所思。

    初一靜靜地站在阮四身後,大家都沒有言語。

    趙老爺已經走了,下面該怎麼辦?但這個問題似乎不是問題,大家都如此沉寂。

    耳旁傳來細細咕咕的叫聲,初一聽著這些不知名的小鳥聲音,在這古樸幽深的森林裡,禁不住地微笑。

    藍衫少女抬起頭,口中發出嗚幽嗚幽的聲音,綿綿長長,繞林不絕。

    一群黃色小鳥撲楞楞打著翅膀飛向了她。

    藍衫少女雙手輕拍,這群小鳥似乎極有默契地朝前飛去。她回過頭,朝大家微微一笑,這一笑雖說不上傾城傾國,但那臉龐的美麗,在暗淡無光的密林裡,剎那間璀璨生輝。

    「久聞洞庭水家精善鳥技,我初在塞外始以小兒玩戲,今日一見,深深折服。」馬連城在坐騎上微微欠身,仍是凝住身行不動。

    「大家隨著水姑娘走,注意腳下,不要跟丟了。」許久沒有出聲的聶無憂突然開口。

    前面一群小鳥低低伏伏地朝山林一側飛去,不是剛才斷壁那條道路。

    聶無憂緊緊地跟著兩位女子,阮四隨後,初一在阮四身後,馬連城卻沒有動。

    阮四朝初一看了看,低低說:「這一路走來,只見你沉默蕭索,這時卻如此開心。」

    初一抑制不住笑意,眉眼間都是開闊的晴朗,對著阮四淡淡笑道:「這是自存世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靈敏乾淨的東西。」說著抬頭看了下那群前面帶路的小鳥。

    前面低頭疾走的聶無憂輕微地咳嗽,阮四聽後沒任何言語,淡淡的眉眼,冰冷的嘴唇,不再說話。

    走在藍衫少女身後的是趙夫人。她身形高挑窈窕,玲瓏的曲線隨著微微的喘氣起伏。

    聶無憂抬眼看了下,對她說:「如夫人,可要休息片刻?」

    「不敢。」那名被喚做「如夫人」的女子馬上謹慎地說。

    初一和阮四見怪不怪,繼續前行。沿著有些曲折的山路行走片刻後,眼前慢慢地開朗起來,原先高大齊天的樹林漸漸拋至腦後,出現了潮濕矮短的杉樹。

    領頭的藍少少女轉過身,襯著靄靄青色,清靈淡麗的容顏嬌俏不已。她輕啟櫻唇告訴眾人:「再朝下便是瀛雲鎮入口。少主日行三百里趕至這裡,松竹蘭三位先生隨後就到。」

    她的語聲淡淡而微弱,殊不知在眾人耳中聽來卻如驚天裡的霹靂,響徹心間。大家臉上極快地轉過數種顏色,最後都趨於平靜,只有初一,由於初來此地,很多江湖上的名諱並不知曉。他總是平靜地隨著大家,看似隨遇而安的沉默少年。

    聶無憂回頭看了一眼初一寧靜的面容,低頭沉吟了下,最終轉過臉去微微掀動嘴唇,藍衫少女看著他的面目,默默地辨認他的唇形:「告訴冷琦,初一準備逃走。」

    藍衫少女臉上神色不變,仍然喘息著繼續說完她得知的情況:「馬王帶領手下退出幽州,冷琦在鎮中雲胡客棧等著各位。」

    說罷,語聲一轉,突然撅起紅唇嬌滴滴地說:「聶哥哥,這一路累死我了,我不管,到了瀛雲你要用馬車送我回家。」說完後並不理會聶無憂是否應允,直接拉起聶無憂的手臂,緊緊地攀援在上面。

    聶無憂側頭看了眼水芊滅的臉龐,點點晶瑩的汗珠似小瀑般流下,雙眼熠熠生輝辨認面前帶路小鳥的方向,心裡軟了軟,就沒有拂開她的手臂。

    「夫人,先請。」

    如夫人淡淡地點頭,一旋腰肢走在前頭。

    「那個木頭少年是誰?」水芊滅好奇地用唇語詢問。

    「是初一。」

    「初一又是誰?」

    聶無憂直視前方,唇形微動:「來歷不明,武功高強。」

    水芊滅眼波流轉,雙眼晶瑩閃亮:「你怎麼知道他要逃走?」

    「試想如此謹慎低微的少年,怎麼會吐露心中所想。他說的山雀靈活,那是嚮往自由無束。」聶無憂淡淡地說。

    水芊滅聽了緊張地咬住了嘴唇,半響又問:「那他逃走,你能阻止得了嗎?」

    「看到剛才那個懸崖了嗎?」聶無憂轉過了臉,眼神幽深難辨。

    「怎麼了?」

    「你以為只有神一樣的辟邪少主能飛過?」聶無憂嘲諷地掀動了嘴角:「如果我沒猜錯,這世上還有個裝聾作啞的人能過,他就是初一。」

    水芊滅垂下了淡黃的眼睫毛,似那一簇簇的嫩黃柳絮兒在風中微微抖動。等她抬眼的時候,又摸出個焰火,甩上了天。

    聶無憂看著她淡淡微笑:「看來水妹妹不僅能駕馭山雀傳信,還擅長焰火報訊。」

    水芊滅嘟起了嘴巴:「我是擔心你任務不能完成哇。」

    聶無憂笑了笑,拉起了水芊滅的小手靜止道旁。

    眾人都默契地停了下來。

    初一似乎能預見馬上即將發生什麼似的,抬起頭凝神細聽八方動靜。彼時的青衣少年肅然而立,在流轉著冷冽氣息的山林裡,擁有著獨一無二的氣場。

    果然,三道凌厲狠絕的掌風直直擊向初一身上。這三股風力來自不同方向,渾厚綿長,震得杉樹樹枝「咯吱」作響紛紛斷落。

    阮四大驚,就地一滾,避開了這摧枯拉朽的狂風。

    聶無憂早就抱起水芊滅躍出場地外,將兩位女子護在身後。

    初一猛然發力,鼓起雙袖,身子急速旋轉,飛躍出這驚天動地的一擊。身形一掠到樹枝上後,在腰間一撫,手中森然多了一把寒氣凜凜的軟劍。他站在樹上,迎風一抖,「月光」便伸得筆直。

    劍長三尺七分,劍身寬逾一寸,寒光旋轉如一泓秋水,照亮了初一冷澈的眼睛。

    「來者何人?」初一冷冷地問。

    立於樹下的一黑袍老者雙手後負,微瞇了眼:「好劍。」

    此人身形高瘦,形容枯槁,臉上溝壑深深縱橫,風霜刀刻的面容上太陽穴高高鼓起。

    「他是竹老。」一位儒雅淡定的白袍老者走上前,微笑著說:「我是蘭君。」這個人和旁邊一身墨綠錦袍的老者相比,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那位綠袍老者突然低吼:「打了再說。」聲音似遠古晨鐘,厚實轟鳴,在寂靜山間迴盪。

    他身形發動,撲向了初一。

    初一劍氣森森,冷然一劃,流光璀璨之間,不辨人影。

    旁邊的兩位似乎自持身份,一直站在路旁掠陣。等過了十招發現松柏和尚一點也沒有佔到便宜後,兩人躋身進入戰場。

    阮四和聶無憂都雙目炯炯地看著,一招一式都不願錯過。

    四人混戰一團,在這狹小幽閉的山道間,松竹蘭三隱將初一牢牢控制住在掌風的中心。

    初一彼時第一招就試出來人的厲害,所以第一次亮出了武器。他越戰越勇,只要手中有劍,便感覺什麼都不怕。

    五十多招過去後,三人攻擊有所變化。松柏大師雙掌虎虎生風,力道稍長,無絲毫氣洩現象。

    蘭君手上多了一把晶玉綠杖,影影綽綽,招式變動之時極像盛開的西番蓮花。而竹老手上分明就是一截竹枝,一端尖利,陰陰地掠向初一週身大穴。

    初一的身形漸漸緩慢起來,臉色蒼白,陣陣強烈的風拂動他的髮絲凌亂飛舞。

    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鬢角流下,初一一咬牙,半蹲身子抱殘守缺,月光蕩漾一圈,一招「老樹盤根」凜冽強大的劍氣劃向了四方。

    瞬間所有聲響皆不聞,只有初一微微喘氣的聲音。他胸腔淡淡起伏。

    場外三人眼神驚詫訝然,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被斬斷的衣襟下擺和胸口被劃破的傷痕。竹老神色一變,眼神陰鷙,「哼」了一聲冷冷大步跨過。

    白袍蘭君微笑著:「後會有期。」笑瞇瞇地走了。

    松柏大師嗡嗡大吼:「下次再打,我和尚急著趕路。」說完也一陣風的刮過。

    初一看著三人遠行不見之後,左手搭上劍尖稍稍用勁,月光變軟捲入腰間。默默地退後幾步盤腿坐下,靠著樹調息。

    阮四淡然的眼裡突然也有了熾熱的光,他緊緊地盯著初一:「你到底是誰?」

    「撲哧」一下,水芊滅盈盈地笑著:「這位小哥真是絕無僅有的用劍高手啊。」

    聶無憂垂下眼,靜靜地盯著初一靜寂的面容。

    初一仿似充耳不聞,淡淡地呼吸吐納,身子紋絲不動。

    聶無憂向前慢慢踱去,眼光一直落在初一臉上,口中清晰地說:「蒼山三隱松竹蘭先生功力修為逾越百年,除五年前三人聯袂被避邪少主收服,大小千餘戰例從無敗績。除非是避邪少主親臨,幾乎無人能在三隱連手十招內還逃出生天。初一,你是第一個。」

    初一面容如水般沉寂,腦裡卻極快地浮起一個淡黃色身影,嘴中脫口而出:「不……」

    聶無憂伸手,只出一招就扣住了初一的脈門。他將初一身子提起,拉到自己面前,冷冷地盯著他的眼睛:「我不管你是誰,只要我在一天,這個任務就不能廢棄。以前我可能留不住你,但現在以你的功力,想從我手上逃走,也不大容易。」

    初一暗暗地提了一口氣到胸腔,運氣試了試,有些隱隱作痛氣息不繼。只能微微歎了口氣:「好。」

    聶無憂狠狠地甩下初一的手臂,扭頭大步走去。

    如夫人彷彿世外仙子,一切漠不關心地提著裙裾,尾隨聶無憂而去。

    水芊滅看著聶無憂遠去的身影,眼裡光彩閃爍,抿著櫻唇一扭柳腰,小碎步追去。

    阮四慢慢走上前,淡淡的眼睛裡流淌出一絲關心:「蒼山三老亦正亦邪,追隨避邪少主五年間囂張跋扈無人能擋。今日你鎩了他們的羽翼,恐怕日後……」

    初一轉過臉,微微一笑。

    「那竹老善變,蘭君偽善,松柏難纏,今日不明就裡襲擊你,日後你也要多加小心。」

    「是因為接到了命令阻止我。」初一看著阮四,平靜一如當初,「我現在才猜測出來,那水姑娘原來一路都在負責傳遞消息。想必是她通知冷琦才有所行動,剛才那場爭鬥,如果不是為了追隨先行飛躍山崖的避邪少主,恐怕我今日難以脫身。」

    「你難道不堤防苗蠱嗎?怎麼想公然逃走?」阮四再詢問之時,又回復了平日裡低沉冷漠的樣子。

    初一的臉像木頭一般呆滯無神,他楞楞地看著杉樹,眼光散亂空洞:「不,只是還沒有碰到讓我孤注一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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