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背叛
打一巴掌就要給個甜棗,乃是收買人心的不二法門,文竹眉眼帶笑,指了指年哥兒手裡的便箋,開門見山地道:「若是出了事,你儘管推到晉陽王身上好了。」
年哥兒一凜,這文家三小姐好厲害的手段,連晉陽王也成了她的幫兇,識時務者為俊傑,自己頂多算是主子指甲上的一點灰,還是不要和大腿擰著干了。
趙洛下了早朝,在勤政殿門口下了龍輦,習慣性的向左邊苗圃看去,微微一怔,往日裡那個忙碌地身影居然不在,他臉一沉,俊臉上多了幾分威嚴,卻未置一詞,逕直進到殿中。
他一個早上心神不寧,十本奏折都沒有看進去,索性把身前的奏折向外一推,起身踱步到了窗前,抬頭望去,那人卻是仍然不在,趙洛眼一瞇,下巴繃緊,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如同叢林中的獵豹發現獵物時的蠢蠢欲動。
一旁的年哥兒察言觀色,見主子氣色不佳,上前一步,未待趙洛開口,主動解釋道:「啞兒天未亮就已起床,苗圃已經整理妥當,又往御花司去取花種了。」
趙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年哥兒機靈地打了自己兩個耳刮子,賠笑道:「小的多嘴了,小的多嘴了……」
趙洛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回到書桌前,提起御筆,卻比平日裡還要效率許多,他專注地盯著手中奏折,臉上線條繃緊,眉目間青澀盡褪,越發地俊秀挺拔,卻是極吸引人。
文竹隱身側殿之中,透過層層珠簾遠遠地望著趙洛,手中的茶竟不知何時涼掉了,趙洛似有所覺,抬起頭來,轉了轉頭頸,一雙銳目向四周探了一圈,文竹立刻撤了一步,藏身在了殿柱之後,一顆心卻砰砰亂跳,耳邊似乎響起了鼓聲。
連續七天,趙洛都沒有見到文竹一片衣角。第八天,天還未亮,趙洛就起了身,光著腳下了地,悄無聲息地出了寢殿,黑暗之中一片寂靜,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苗圃,直到身後寢殿傳來了騷動聲,才轉身回到了寢殿之中,讓年哥兒服侍他穿戴整齊,準備早朝。
天尚未大亮,昏暗的天色中,趙洛的臉也被罩上了一層陰影,坐在八人抬的龍輦之上,目視前方,漫不經心地問道:「不是說那啞巴一大早就起來了麼?」
年哥兒冒出一身冷汗,心道,主子還真能忍,七天了,終於問出來了,便按照文竹事先教導他的,一板一眼地答道:「最近天氣轉涼,苗圃裡也沒甚麼花需要伺弄,小的就打發她去了御衣司,皇上這幾日的衣服都是她親手調配的。」
衣服……想到身上穿的龍袍經過了那人的手,趙洛的心中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每一寸肌膚都灼熱無比,似乎穿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層火焰。
他猛地把手裡的暖爐向著年哥兒一砸,砰然一聲響,嚇了年哥兒一跳,年哥兒立刻跪下,趙洛不容置疑地道:「停輦,我要回去換衣服。」
年哥兒大驚失色,力勸道:「皇上,早朝馬上開始了。」
趙洛心中越發煩躁,他直接從龍輦上跳了下來,伸手一扯衣領,簇新的龍袍被他一撕兩半,他隨手丟到了地上,只穿著中衣大步向勤政殿行去,年哥兒不敢再吭聲,緊緊地尾隨其後,心道,文家老三果真厲害啊,人都沒有出面,就能把主子折騰成這樣。
趙洛回到勤政殿中,逕直向著御衣司行去,他一腳踹開房門,那個瘦削的身影正背對著他整理一件龍袍,聞聲轉過頭來,一張臉上滿是驚嚇,如同正在進食草葉卻突然見了狼的兔子,瑟瑟發抖,眼睛裡頃刻間就落了淚來。
趙洛見文竹這副樣子,心頭火起,吼道:「誰叫你來這裡的!你不要碰朕的東西。」
文竹哭的越發凶狠,整個人都要縮到了衣櫃中,趙洛大步上前,抓住文竹手腕向外一甩,對年哥兒厲聲道:「趕緊把她轟出去,不要叫朕再看到她!」
文竹縮手縮腳地跟在了唯唯諾諾地年哥兒後面出了殿門,年哥兒帶著她回到了她暫居的宮室之中,無奈地勸道:「您就別折磨主子了。」
文竹臉上猶帶著殘淚,人卻已經雨後天晴,抓起一把床頭的瓜子悠閒地嗑著,理直氣壯地道:「誰叫我一時不痛快,我就叫他一世不痛快。」
年哥兒身子一抖,馬上換上了諂媚的笑臉,親自去倒了杯茶來,雙手奉到了文竹面前:「這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您吊了主子幾天胃口,奇貨可居的時候偏偏叫他失望透頂,接下來又當如何?」
文竹眼皮也不抬地一個接一個地嗑著瓜子,淡淡地道:『等他自己送上門來。」
年哥兒有些將信將疑,主子發了那麼大脾氣還會回頭找您?想到這文家三小姐對主子的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這次,只怕也很難說,想到這裡,卻是帶了幾分看戲的心理,伺候趙洛這許多年,沒想到還有揚眉吐氣看主子出醜的這一天。
趙洛焦躁不安,索性推了早朝,史官忠實地記載,吾皇因龍袍不合心意,勃然大怒,拒絕早朝,卻是在他昏君的名頭上又小小的添了一筆。
他奏折也不看了,命宮人送上來幾壺美酒,一個人自酌自飲,腦子裡始終縈繞著文竹楚楚可憐的樣子,那雙淚盈於睫的眼睛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酒越喝越多,人卻是越發清醒,趙洛雙眼緊緊閉上,又猛地張開,心中已有了決定,他站起身,喝道:「年公公,把她帶上來。」
年哥兒立刻應了一聲,馬上顛顛地去尋文竹,心道。料事如神,料事如神啊,又有好戲看了。
文竹拽著年哥兒的袍角,一步一挪,趙洛盯緊她的雙手,只覺甚是礙眼,他揮揮手,年哥兒小心翼翼地把袍角從文竹手中拽出,識趣地帶著一眾宮人退下,心中不無遺憾地想到,看來是不能親眼目睹好戲登場了。
趙洛心中也甚是迷糊,原本只是覺得這啞巴生氣的時候像極了她,如今看到她哭泣竟然微微有些心疼,太可怕了,怎麼會這樣?
他一雙俊眼盯緊了文竹,文竹一副膽小慎微的樣子,似乎不敢與他對視,眼睛盯緊了自己腳尖。
趙洛盯了她半晌,俊臉之上面無表情,冷冷地吐了一個字:「哭!」
文竹不解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趙洛一身酒氣撲面而來,卻是帶著滿滿的男色醉了身心,她面上滾燙,趙洛已經不耐煩起來,再次道:「給朕哭!」
果然,趙洛開始對她的其他表情也有所反應了,這世界上最愛的男人就在面前,他最想做的事情卻是要自己哭,文竹心中苦笑,確實當哭,確實想哭。
她閉上雙眼,開始冥想,想著趙洛發生各種意外,橫死路邊,草蓆裹身……眼淚撲撲地落了下來,她完全被自己的傷心擊倒,從沒想過,如果他死了,自己會是如此的痛不欲生,文竹完全沉浸在了永遠失去趙洛的悲傷之中,趙洛怔怔地看著她,恍惚間身有所感,似乎又回到了初初證實她死訊的那一刻,心碎了無痕!
鬼使神差地,趙洛伸出了手,著了魔一般撫向文竹臉頰,為她抹去奔瀉不止的淚水,他的頭緩緩地低了下去,一雙唇準確無誤地印在了她的眼角,是鹹的呢。
文竹驀地一驚,她感受著眼皮之上帶著些濕濡的溫熱,心中百感交集,喜於和他如此親密,悲於他此時把她當做另外一個人,她猛地一掙,使出全身力氣把趙洛推了開去。
趙洛愣愣地看著她,臉上漸漸浮現了痛苦之色,摻雜了無盡的悔恨,文竹心裡一緊,他後悔了,他承認背叛了她,文竹轉身跑出了大殿,心如刀割,明明他親的是自己,為甚麼會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趙洛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寢宮,衝到了寢宮後的小靈堂之中,他羞於見她的牌位,低下頭,跪在了靈位前,悔恨無窮無盡,啃噬著他的心肺。
這悔恨爬滿了他的五臟六腑,又爬上四肢,趙洛舉起手掌,連連慘笑,猛地向自己的臉上扇去,左右開弓,靈堂之內迴盪著啪啪的聲音,響了整整一夜。
隔天,趙洛雙頰紅腫,再次拒絕上朝,朝堂之上議論紛紛,公孫宰相臉上陰晴不定,喚來了年哥兒悄悄打探,年哥兒苦笑,只得語焉不詳地稍稍透露道一個宮女犯了皇上忌諱。
公孫大人琢磨半晌,對朝臣宣佈,後宮不寧,皇上處置了一個宮女。史官大筆一揮,記到,吾皇因一宮女,再次沒有早朝,趙洛在昏君的名頭之上添加了荒yin的新罪行。
趙洛從寢宮中出來後,完全變了一個人般,若說以前他是喜怒無常,如今是徹底的面無表情,眼底面上均是漠然一片,再無半點喜怒哀樂,如此的他,越發讓人捉摸不透,君威鼎盛至極,朝臣之中,包括公孫大人在內,再無敢直面天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