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忍辱
文竹怔怔地坐在椅上,趙陽在她耳邊說了些甚麼,她卻完全沒有聽進去,心裡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念頭,難道,和他竟然是姐弟麼?
趙陽初認了胞姐,滿心歡喜,自顧說了半晌,見文竹呆呆傻傻,猛地想起了趙洛的囑托,他蹲在文竹面前,情真意切地喚道:「姐姐,姐姐……」
文竹回過神來,低下頭看著趙陽,他的臉上滿是仰慕,不禁伸出手來摸了摸趙陽的頭,低聲道:「趙洛……」
趙陽也恰於此時開口:「皇弟……」
二人一怔,又同時開口:「你先說……」
話一出口,二人同時閉上嘴巴,靜默半晌,文竹半垂眼簾,輕聲問道:「趙洛也是我的弟弟麼?」
三日後,一頂軟轎從晉陽王府抬出,趙陽身旁站著楊花,衛燎,三人目送軟轎漸行漸遠,一起歎了口氣。
趙陽看了看楊花,又看了看衛燎,見兩人俱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伸出手來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笑道:「走吧,本王請你們喝酒。」
楊花和衛燎同時抬頭,對望一眼,又齊齊歎了一口氣,趙陽無奈地道:「那終究是她自己的選擇,走罷,還是喝酒去罷。」
抬著文竹的轎子在皇宮西南的角門處停下,如今的太監總管年公公早已等候多時,他靜待文竹下轎,前面引路,文竹默默地跟在他後面,一路之上在無數宮殿之中蜿蜒漫行,行了三炷香的樣子,眼前一座大殿,黑底黃字,上書勤政殿三個大字,卻是趙洛平日裡處理政事的地方。
年哥兒領著文竹進了勤政殿的偏殿之中,見裡面一條走廊,走廊兩邊若干宮室,年哥兒指了其中一間給文竹,文竹推門而入,見裡面打掃的十分乾淨,一榻一桌,另有一個衣箱。
年哥兒伺候趙洛多年,對主子的心意一向揣測的很是到位,這次卻頗為糊塗,自從趙洛登基以來,伺候的宮人中就只有太監沒有宮女,此次皇上收了晉陽王親送的婢女,本以為是卻不過王兄的面子,定會隨意安置在某個犄角旮旯罷了,誰知竟然破例安置在這勤政殿中。
趙洛日常起居,處理政事皆在這勤政殿之中,女眷止步已是宮中不成文的規矩,就連四大妃主也從未踏進過勤政殿一步。
年哥兒對這個能得到主子另眼相看的女子也抱了幾分好奇,一見之下卻甚是失望,這女子又黑又瘦,只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尚可見人。
怪不得主子只叫她去伺弄花草,年哥兒咳了聲,細聲道:「以後你就住這裡了,白日裡伺弄花草,會有宮人來教你,平日裡不許在殿中走動,可聽好了?」
文竹環視四周,心中激動萬分,終於,終於和他一牆之隔了,想著日日都可見到他,卻是沒有聽清年哥兒的話。
年哥見她發呆,略為不滿地哼了聲,文竹反應過來,一臉的誠惶誠恐,卻是把個初入宮的小宮女扮了個十成十。
年哥兒見她恭謹,也不想過於為難她,將要出門時,隨口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卻從他身後傳來了低沉的男聲:「她是個啞巴,直接叫啞兒好了。」
年哥兒和文竹一起轉過身,見趙洛一身黃袍面無表情地盯著二人,年哥兒忙拉住文竹一起拜了下去。
想起方才文竹那副惶恐的樣子,趙洛扭過了頭,袖子一揮,毫無感情地道:「日後做好你的事情,休要胡亂走動。」話罷,掉頭離去。
年哥兒忙跟了上去,扔下文竹獨自發怔,這麼討厭她麼?討厭她,為甚麼還要她入宮?
趙洛一手翻著奏折,一手拿著硃筆,快速地在奏折上寫下御批,眼見日頭漸高,那小山一樣的奏折終於見了底。
他從龍椅上起身,揮動了下手腳,隨意地踱步,不知不覺到了窗前,下意識地向外望去,樹蔭下,那個纖細的身影正在忙碌著,她袖子挽起,手臂卻也比其他宮女黑上許多,手裡拿著個瓢,不停地從水桶中舀起水來澆到樹下的花叢裡。
陽光的照射下,她額上密佈的汗珠反射出了晶瑩的五彩光芒,一雙眼睛滿是喜悅,趙洛不滿地皺起眉頭,喚了一聲,進來一個內侍,他低聲吩咐了幾句,小太監乖巧地點了點頭,隨即出了主殿。
片刻後,小太監故做無意地從文竹身邊經過,一腳抬起,水桶砰然倒地,裡面的半桶水流的到處都是,文竹慌亂地扶起水桶,小太監怒斥道:「你這水桶怎麼放的,耽誤了給皇上辦事你擔待的起麼?」
文竹手足無措地任由他辱罵,臉上委委屈屈,眼睛裡醞釀了一泡淚出來,一副受氣包的樣子。
趙洛遠遠見了,心中憋氣,心道,怎麼就不生氣呢?看了半天,他抬手砰地一聲關上窗戶,卻是看不下去了。
轉眼過去了一月有餘,文竹適應了在勤政殿裡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裡伺候那一方小園子,眼見她親手種下的秋菊就要開花,她的心裡也帶了幾分期待。
這一個月中,卻是未曾見過趙洛,但一想到和他如此接近,甚至於她吸入的空氣可能就是他呼出的,文竹心裡就滿是喜悅。
縱然時時有宮人來找茬,她卻俱都忍了下來。如果和他如此接近的代價不過是承受些許的謾罵侮辱,那這代價也委實太小了些。
如今已經是十一月初,文竹種下的那幾株金色朝陽,花期就在左右了,她早早地起了身,想著若是開了,就剪上幾朵,叫年哥兒給趙洛插上。
她一手花鋤,一手花剪,行到苗圃時,不禁一怔,苗圃之中混亂一片,所有的花兒都齊腰而折,還有不少被人挖了出來,根須上尚帶著泥,胡亂地丟到一旁。
這,這是怎麼回事?
文竹蹲下身子,顫抖著手逐一撫過那些花兒,這個是亭亭玉立,這個是紅袖添香……金色朝陽呢,文竹舉目四望,卻見苗圃一角,金色朝陽孤零零地屹立著,她歡喜地上前,手剛剛碰到花朵,花瓣瞬間變黑,一片片地凋零下來,輕飄飄地落到了泥土之中,文竹木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連趙洛何時來到了她身旁都不知道。
趙洛低沉地嗓音在文竹耳邊響起:「怎麼樣?辛辛苦苦做了這麼久的成果被人毀了,感覺如何?」
文竹憤怒地抬起頭,卻見趙洛半伏著身子,滿面狂喜,癡迷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微微一怔,隨即恍然大悟,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激怒於她,想必是因為,她生氣的樣子最像以前的自己!
也就是說,這一個月來,那些無故找茬的宮人都是他指使的?!
文竹怒極反笑,一身反骨全被激出,她眨了眨眼睛,笑的燦若朝陽,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趙洛,太陽給她鍍上了一層金光,金光中她的臉還是那麼黑,人卻神采奕奕,趙洛如遭雷劈,他喃喃道:「文竹,文竹……」
文,竹!
文竹瞬間清醒,自己這是在做甚麼?非要來個死而復生,然後兩個人抱頭痛哭,接著被鎖於這重重宮室之中?
不行,家裡還有一群弱質女流,徐祈元那個禍根還沒有處理掉,八妹還在宮中,六妹在大理也不知如何了……
電光火石間,文竹衡量了利弊得失,迅速做出了決定,臉上頃刻間就由晴轉陰,瞬間下起了傾盆大雨。
她哭的稀里嘩啦,想到這些日子的委屈,倒是有不少真心的眼淚在裡面,兩隻手胡亂地向臉上抹去,文竹從指縫間偷偷去看趙洛的臉色,見他從晴空萬里到烏雲密佈也不過俄而,心裡大是得意,右手狠狠地擼了一下鼻子,連湯帶水地向著趙洛甩去,準確無誤地掛到了趙洛的龍袍前襟之上。
趙洛冷哼一聲,怒道:「把這苗圃給朕清理乾淨了,沒有整理好之前不准吃飯!」
你說不吃就不吃?你以為別人跟你一樣傻麼?
文竹不以為然地看著趙洛跺步遠去,心中嗤笑,這一個月來,她被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忍辱負重忍氣吞聲,受了多少委屈,卻不過是一場笑話,如今也該把他當做生意來經營一下了。
文竹掃了一眼滿目瘡痍的苗圃,挑了挑眉毛,單手提起裙擺,步步生姿地向外行去,到了碎石路上,優雅地撣了撣裙上的塵土,逕直回到了自己房中。
手腕一翻,把木鐲卸下,裡面倒出了數十個金錁子以及一張便箋,拾了幾個金錁子,又拿起那張便箋,文竹徑去尋了年哥兒,便箋送上,年哥兒臉上陰晴不定,猶豫半晌,文竹突地出聲道:「你若不幫我,我就站到他面前,到時候你會怎麼樣,還不是我說的算?」
聲音沙啞難辨,卻帶著股赤luo裸地威脅,年哥兒欲哭無淚地看著她,心道,自己上輩子做了甚麼造孽的事兒,攤上一個胡作非為的主子不夠,還要被人挾制去算計這個胡作非為的主子,萬一,他知道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