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天下
茅屋之中,楊家三兄弟坐在一起。中間的紅泥小爐上煨著一壺新茶,楊家老大身下墊著一個潔白如雪的錦帕,又在手裡墊了一個帕子,方拿起茶盞,啜了一口,楊花哭笑不得地道:「大哥,我這茶杯都是滾水燙過的,你方才也看到了。」
一旁的老2一仰頭,一杯茶進了肚子,覺得不過癮,拿起茶壺對準嘴巴,咕咚咕咚一通灌,楊木臉色一變,把手裡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手裡的帕子在唇上擦了幾下後,丟到地上,卻是連帕子也不要了。
楊花無奈苦笑,這兩個兄長一向是兩個活寶,二哥不喜言談,卻總是無意間犯了老大的忌諱。
楊光喝飽了肚子,把茶壺丟到桌上。站起身,抓起身邊的彎刀,認真地道:「我這就去了。」
楊木沒有抬頭,眼睛盯著地上,平靜地道:「事若不可為,一擊即退,不可戀戰。」
楊光憨憨地笑了一下,推門而出,門外,數個手下牽著馬,悄無聲息地站成了三列,打扮的竟然與燕府的兵丁一般無二,他打了一個出發的手勢,一群人乾淨利索地上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楊花重新倒上水,把茶壺又放到了小爐之上,楊木沉默許久,突道:「今天放火那批人是嚴家的,應是奔著二小姐去的。」
楊花點了點頭,毫不懷疑老大的判斷,他眉頭微皺道:「只是一事奇怪,我趁亂帶著二哥的手下穿著燕府兵丁的衣服混了進去,碰見衛燎,他似乎認出我了,卻視若無睹,還屢屢為我引開燕府其他兵丁。」
楊木忽地一笑,他笑起來卻與楊花頗為相似。「燕凌雲這個人有野心,有能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認同他的手腕的。」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了輕輕地叩門聲,若不是楊家兄弟耳力俱佳,真要以為是風聲呼嘯而過。
楊花站起身,開了門,見文竹面色蒼白地立於門口,忙讓開門口,文竹閃進來後,對著楊木點了點頭,低聲道:「大姐見了我後,心事去了一半,喝了湯藥睡去了。二哥已經去了嗎?」
楊花兩步行到爐前,倒了盞熱茶給她,方道:「已經去了。」
文竹手裡的杯子轉了又轉,終於忍不住問道:「有幾成把握?」
楊木伸出手去烤著火,漫不經心地道:「沒有任何把握。」
楊花白了他一眼,轉過頭來安慰文竹道:「段青煙英明一世,也許會糊塗一時呢。」
文竹默然,終道:「事若不可為。放棄即可,孩子在段青煙手裡,應該沒什麼危險。」
楊木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交代了一句:「過幾日,你跟我上課,學習辨察之術。」
楊花一怔,心道,這麼快就得到老大的認可了麼?他見文竹穿的單薄,進到裡屋去尋了兩件大麾來,遞給文竹一件,輕聲道:「走罷,都安排好了。」
文竹點點頭,披上大麾,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門,她跟在楊花身後,七拐八拐出了桑林,眼前一個角門,門外停了輛馬車。
上了馬車,安靜的夜裡只有車轱轆壓在泥土路上的聲音,文竹身靠車壁之上,合上雙眼,似乎睡了過去。
楊花支著頭看著她,病容未消,而今又是滿臉倦容,真是一點姿色都無,歎口氣,閉目養神去了。
車停下時,楊花立刻睜開雙眼,卻見文竹歪倒在他膝頭。竟然真的睡死過去。他伸出手,輕推文竹,喚了幾聲,文竹便驚醒過來。
二人下了車,卻是到了文府的一個角門處,文竹把大麾的帽子戴上,擋住臉,楊花上前叩門,輕重各三聲,門應聲而開,文富家的手提燈籠,照了照,認出楊花,也不言語,便在前頭引路,文竹和楊花無聲地跟在她後面。
行的片刻,到了一座院落前,見裡面黑燈瞎火,文竹有些擔心地拽了拽楊花的衣襟,楊花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文富家的把下人們暫時支走了,無需擔心。」
進了門,文富家的點了盞燈。識趣地退了出去,楊花對文竹點了點頭,淺笑道:「我去門外給你守著。」話罷,亦出了房門。
文竹端起燈,進了裡面的寢房,掀開床幔,見文章在床上睡的正香,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歲月的痕跡,薄唇上挑,似做了什麼美夢。
文竹放下心來,伸出手去拍了拍文章。喚道:「爹爹,爹爹。」
卻見眼前的俊臉瞬間變形,口歪眼斜,文竹一驚,手裡的燭台差點落到了文章身上,她忙把燭台放到了床頭櫃上,回過身,文章已然認出她來,抽動著手腳,一張嘴使勁的撇著,含含糊糊,反覆地念著一個字,文竹凝神去聽,「竹,竹……」
她抓住文章的手,貼近了自己的臉,已是淚流滿面,哽咽道:「爹爹,你放心,大姐已經帶回來了,醫生說,慢慢調養就會好起來的。」
文章眼中流露出了欣慰之意,他費勁地蠕動雙唇,依依呀呀地說個不停,文竹難辨其意,急的文章滿頭大汗。文竹抽出繡帕,輕輕為他擦起汗,卻見他的眼睛努力地向下瞥著。
文竹順著文章的視線望去,見他胸前掛了一個小小的錦囊,文竹取下後,文章明顯鬆了一口氣,安靜下來,只一雙眼睛一直看向文竹。
文竹心痛莫名,不忍再呆下去,為文章蓋好被子,低聲道:「我得走了,日後若有機會再來探望爹爹。」
文章合上雙眼。眼角緩緩滑出兩行清淚,文竹緊緊咬住下唇,強忍住淚水,端起燭台,毅然地出了寢房。
坐上馬車,文竹和楊花一路無言,天色微明時,回到了一品堂之中,楊光灰頭土臉地先他們一步回來了,文竹見狀,已知事情無望,歎口氣道:「人都回來了吧?」
楊光黯淡的眼睛一亮,沉聲道:「二十二個人,全部安然回返。」
文竹點了點頭,叮囑道:「好生撫慰,打賞多少就請二哥決定了。」
話罷,實在是精疲力竭,她搖搖晃晃地向自己的寢房行去,在房中靜坐片刻,想到文章昔日裡丰神俊朗,而今卻成了這副模樣,便是一陣心酸。
她攤開手掌,對著手心裡的錦囊凝視半晌,終是猜不到文章的心思,輕歎一口氣,文竹緩緩打開錦囊,見裡面是個信箋,拿出來展開:
「……吾憐吾兒,不忍見其飽受折磨,欲以商路制衡天下,北行至韃靼,南至大理,中間貫以大寧北楚……
……商隊組建中,不日即可出發,若富可敵國不能讓吾兒得償心願,吾願一搏,直至富可敵天下……
若吾生遭不幸,則無論吾家幾女看到此信,必須放棄此計劃,收縮商舖,韜光養晦,姐妹友愛,吾只求吾女一世安穩。」
文竹顫抖著手,昔日文章所為,一幕幕地在她腦海裡回放,第一眼驚艷的美男子,裝著可憐的爹爹,為了絕食的女兒不惜捨棄生命的爹爹,而今臥倒塌上,口眼歪斜的模樣……
一時之間,傷心欲絕,她撕心裂肺地喊了句:「爹爹!」,哭倒床頭,泣不成聲。
又一個丫鬟提著食盒,戰戰兢兢地進了孫慕白的書房,孫夫人憂心忡忡地候在門外。片刻後,砰砰,光當,卡嚓,丫鬟提著空空如也的食盒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
孫夫人大恨,對著身邊的孫老爺劈頭蓋臉一陣罵:「你個老不死的,逼走了我乖乖的親兒媳,又想活活餓死我乖兒,是不是想把家業都留給你那庶出的小混蛋?!」
一邊說著,一邊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孫老爺躲閃不及,臉上被劃出十條血痕。他心中亦是憋了一肚子火,文曉梅在的時候,這個兒媳一向乖巧,靜靜的沒有甚麼存在感,她回了娘家後,府裡沒幾日就被十二個大小老婆攪得永無寧時。
他見孫夫人得理不饒人,越發潑辣,正要逃之夭夭暫避風頭,書房門砰的一聲被踹開,孫慕白鬍子拉碴地站在門口,對孫老爺的慘狀恍若未見,聲音沙啞地問道:「退親了嗎?」
見孫慕白終於出了書房門,孫夫人立刻止了手,聞言,同仇敵愾地瞪視著孫老爺,這個老不死的,自己娶了那麼多老婆,還非要兒子和他一樣。
孫老爺咳了一聲,極力挽回父親的尊嚴,他沉聲道:「胡鬧,婚期都定了,怎能說退就退!」
孫慕白聞言,自收到文曉梅離書以來積累的怨氣猛地爆發了,他怒吼道:「那就讓別人去娶,叫老2老五或者最小的孫寶貝,誰愛娶誰娶!」
孫老爺吃硬不吃軟,見素來聽話的兒子面色猙獰,也不禁駭了一跳,他小聲說道:「他們又不是太子太傅。」
看著面露悔意的老爹,一臉焦急的老娘,孫慕白心生疲意,他甩了甩頭,向外走去,孫夫人追了幾步,抓住他的袖子,惶惶地問道:「兒啊,你去哪裡?「
孫慕白頭也不回,拖著他老娘一起往前走:「入宮。「
孫老爺傻傻地問了一句:「入宮作甚麼?」
孫慕白眉毛一挑,斬釘截鐵地道:「當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