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劉黑胖 正文 疏梅清唱替哀弦
    劉大夫人已經很久沒有入宮覲見皇后娘娘了。

    過去的這三個月裡,威國公府亂成了一鍋粥。劉歇畢竟年紀大了,朝廷上的事,多少有一些力不從心,家裡的事,更是管不了了,冷落了幾位夫人,自是難免。前些日子七夫人幼時的青梅竹馬喬裝入府當了花匠,將個落樺院打理得活色生香。七夫人好玩,便留意上了這花匠,一來二去,兩人便認出了彼此,又過了兩個月,竟雙雙趁夜私奔了。那七夫人也是個狠心的主兒,有了男人,連十歲的兒子也不要,就這麼包袱款款地走了,臨了,還不忘揣了劉歇送她的八大件,六小件,件件都是價值連城。到了天明,丫環打來洗臉水才發現夫人沒了,桌上留了一張紙條,言之鑿鑿地說當初劉歇是如何強搶了她做妾室,如何拆散一對好鴛鴦,話說到盡處,免不了又歷數了一番劉歇在民間的惡名,犀利地指出他站在百姓的對立面,必然不得好死的下場。

    劉歇一生自負,從來只有他踹別人的份兒,幾時輪到別人踹他?此事一出,自然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家裡養了足足半個月,方才恢復了少許元氣。接聞報案,京兆尹魚長崖大人命人繪了這一對姦夫淫婦的畫像廣發天下,發出海捕文書,結果也如石沉大海,全無消息。

    好不容易威國公大人將臉皮練得城牆般厚,決定面不改色地去上朝了,又一樁破事在市井中傳開。

    威國公家的長公子、武威將軍劉萼和二公子驃騎車尉劉籐在東市上大打出手,只為了爭搶一對犬釋出產的上好玉豹。據有心人士現場勘察,劉大公子斷了兩根手指,劉二公子青了半邊眼睛。

    驚聞此事,威國公大人捂著胸口,便倒在了乾羅殿外。天子隆恩,特用龍輦將威國公大人送回府邸,又命太醫及時診治,方才有所好轉。

    連上先前在家休養的時日,威國公大人的病假已經足足請了兩個月。

    正當人們以為,威國公府的霉運走到了極點的時候,真正的災厄才剛剛到來。長公子劉萼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罪過,親自騎馬上終南山尋找千年靈藥雪菩提,不料在上山的時候不慎從馬上摔下來,被馬蹄踏破了頭顱,死了。

    噩耗傳來,一夜之間,威國公府內內外外盡掛白幡。威國公對於此事的反應,卻不像前兩件事那麼強烈,只冷冷地說了一句:逆子,不要也罷。然而隔日起來,劉大夫人卻看到原本英氣十足的丈夫鬢染了風霜,恰如闔府的白幡。

    坊間有那幸災樂禍的惡毒者,也有那向來不滿劉家跋扈的憤世者,紛紛道:報應。

    劉歇沒有理會這些言辭,更不會去理會朝臣們一樣的眼光。三日後,他恢復早朝,第一件事便是參凌大將軍之子凌霄剛愎自用,以天子之兵為家軍,有不臣之心。

    皇帝陛下歎息,並未直允劉歇之請,卻也停了凌霄驍騎營將軍之職,命他居家自省。

    劉歇似乎是心滿意足了,並未多說什麼,便下朝回家。眾朝臣覷著威國公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盛極一時的權臣似乎並沒有那麼高不可攀,他的背影,似乎已經有了些佝僂。

    而金殿之上,年輕的皇帝陛下臉上的神情,則越發高深莫測起來。

    京城的冬天,今年格外寒冷。窗外久凍的池水,直到二月末才隱隱有死而復生的跡象。金鳳著人用京城裡最時興的樣式做了暖爐,各殿派發,正想著要不要偷運一個出宮給永福,宮外傳來消息,劉大夫人病了。

    金鳳也算是經過了不少波瀾的人了,聽到這消息,卻微微怔住。

    向來都是劉大夫人操心別人的事情,她幾乎都要忘了,劉大夫人也是一個人,也會生病。

    於是找來為劉大夫人問診的太醫詢問了幾句,太醫只是低頭道:「不好說。」

    「難道是什麼疑難之症?」金鳳震驚地起立,一旁小几上的茶水被帶翻。

    太醫連連叩首:「其實就是尋常的婦人病症。輕則好治,重則難醫。」

    「那麼大夫人的症狀……」

    「虛勞過度,五臟失養,血虛之征明顯。只怕無法根治。」

    「倘若慢慢調理呢?」

    「或可延壽十年。」

    金鳳有那麼一瞬間的失言。

    威國公府上下大事小情全賴劉大夫人做主,要讓她靜養,談何容易?便是劉大夫人自己,也是不會答應的。

    劉歇對她,是陌生的,可是劉大夫人對她而言,卻相當於半個父親。劉大夫人從不與她親暱,但始終是作為一個充滿善意的榜樣,言傳身教。她是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溫婉大方,不嫉妒,不狹隘。

    這些時日以來,威國公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雖說是**,卻也有一些宿命的味道。對於對手而言,劉歇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勁敵。如果說他還有什麼可以算得上是弱點的弱點的話,那就是家人。

    倘若天要降厄運在威國公府,金鳳沒有話說,可是起碼,起碼不應該對劉大夫人有絲毫的傷害。

    這夜金鳳輾轉無眠,入宮十多年來的浮浮沉沉在她腦中清晰地流過,及至天明,她終於鼓起了勇氣,去找段雲嶂。

    自從從宮外歷劫歸來,段雲嶂看她的眼神便變了許多。他每日就算再忙,處理完政事以後也會來香羅殿和她一起用晚膳。用罷晚膳,還總是眼神灼灼地看著她,暗示出想要留宿的意願。金鳳推搪了幾次,段雲嶂似乎也不再強求,只是每晚晚膳過後,便拉著她往御花園那些樹叢小徑裡鑽,美其名曰散步消食。散了幾次,金鳳便曉得這男人賊心不死的劣根性,否則為何散步單撿那黑暗偏僻的地方,為何散著散著便連臉帶手散到了她身上。

    金鳳就算再不明白「碰」的意思,也明白自麥田中那日之後,段雲嶂已經將她碰得徹徹底底了。按理說,她都膽大到邀他私奔了,既有名分,又有事實,無論如何是應該由著他為所欲為了。可是金鳳心裡卻堵著一塊大石,總覺得這男女親暱之事是件大事,不該這樣輕率。

    不過同段雲嶂散了幾次步,金鳳慢慢也咂摸出這散步之中的樂趣,偶爾事務閒隙時,還會將那散步的情形從腦海裡拎出來反覆回味一番,兀自面紅。她這般的情形被風月抓住許多次,風月看她的眼神,便帶了不少曖昧。

    時間一久,段雲嶂打量她的神情越發露骨直白,金鳳每每背脊上流著冷汗想,這男人會不會一直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一擊致命,茹毛飲血。

    只是……

    盯著那軒羅殿的宮門,金鳳心中有些抑鬱。

    倘若那日,真的就這麼走了,又會怎樣?也許她就真的心甘情願地什麼都給了他了。也許兩人就此尋了一個隱秘的處所,任外頭亂得翻江倒海,我自安靜過自己的小日子。

    又或者,兩個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流浪了幾日,只落得個食不果腹衣衫襤褸的下場。

    誰知道呢?

    無論如何,走,還是走不得的。私奔,終究不過是私心裡的一點念想。既然回到這複雜的處境,就得將日子複雜了過。

    站了一會兒,軒羅殿裡頭探頭探腦地鑽出來一個人,見到金鳳,嘿嘿地行了一個禮:

    「娘娘,您快別這麼站著了,趕緊進去吧。」

    金鳳一愣:「小孫子,這是什麼意思?」

    小孫子臉上很有些尷尬,索性小聲告密道:「娘娘,皇上已經站在窗邊看您看了很久了。您站了這麼久還不進去,皇上急得直跳腳呢。於是……於是命小的來催您進去。」

    皇上啊皇上,您還可以更丟臉一點……

    金鳳兩頰上飛上兩片紅霞:「去告訴皇上,本宮覺得軒羅殿這三個字寫得很是不錯,想細細品味一下行筆之中的妙處。」

    小孫子臉上白了白,低著頭陰鬱地進去了。

    金鳳眼皮顫了顫,果然負了手,仰了頭,欣賞起軒羅殿簷下那金紅的牌匾來。

    一想到此刻殿中某人青白交錯的臉色,她的內心就非常,非常,非常地愉悅。

    等了片刻,殿中傳來一聲清咳。金鳳將舉得有些酸疼的脖子低了一低,便看到殿門邊丰姿綽約地倚著一個金黃色朝服的英俊男子。

    「劉黑胖,你給朕過來。」段雲嶂抿著唇角,懶懶地喚了一聲,眼眸裡卻帶了點危險的味道。

    金鳳被他鮮亮的服色和養眼的皮相灼燒了一下,反應難免遲鈍了一些,下一刻,便聽到男人手中微攏的玉扇啪的一聲被緊緊合上。

    「臣妾這就過去。」金鳳自以為十分曲意逢迎地低頭,慢吞吞地踱了過去。

    段雲嶂瞇著眼,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了一番,便一把攫住她的手腕,毫不溫柔地將她拉了進來,又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被趕出門的小孫子和隨行的風月互看了一眼,默默地並排在門檻上蹲了。

    皇上啊,娘娘啊,都老夫老妻了,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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