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劉黑胖 正文 58 一對苦命小鴛鴦 T
    金鳳被一股蠻力強行拖進殿中,也不知轉了幾圈,脊背被按在中殿的朱漆大柱上,下一刻,一雙滾燙的唇便貼了上來,一根手指在她仰起的頸子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她便覺得整個人化作了一灘泥漿,又像是變作了一張年畫,貼在柱子上。

    段雲嶂用拇指揉著她的肩膀,在她唇上輕輕嚙咬了一下,方才將唇離開,不滿道:

    「吊著我的胃口,很有趣麼?」

    金鳳勾著他的脖子,笑得狡猾無比。

    段雲嶂恨恨地看她一眼,又在她頸子上咬了一口。

    金鳳哀叫一聲:「疼。」

    「知道疼便好。」段雲嶂瞪她。

    金鳳可憐兮兮地看他,而後眼睛晶亮地看向別處:「說起來這個軒羅殿的牌匾真的很好看呀,不知道是誰題的呀?」

    段雲嶂磨著牙:「就是我題的。」

    「哎呀呀,皇上您筆力雄勁,真有王者風範呀……」

    「劉黑胖!」段雲嶂在她腰間狠狠捏了一下。

    金鳳吃吃笑起來。

    她真是好喜歡她這位皇帝陛下。

    靜了半晌,金鳳貼著段雲嶂的額角輕輕喘息。

    「我……想回一趟家。」

    「那麼,等過些時日我抽出空來,陪你出宮一趟。」段雲嶂撫著她的臉頰,道。

    金鳳歎氣:「不是黃家巷子的家。」

    「嗯?」

    「是正陽門出去最大的那一棟宅子。」

    段雲嶂噤聲了。莫說正陽門出去最大的宅子,就是整個京城最大的宅子,除了皇宮,也就是威國公府了。

    「你去威國公府作甚?」他聲音裡揉了一絲不豫。

    金鳳想了想,挑揀著言辭:「我看那些話本裡頭好命的小姐做了貴妃或皇后娘娘,總是要回原本的家裡顯擺一番的,檯面上的詞兒叫做『省親』。我入宮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省過親,如今按捺不住了,想回威國公府去顯擺顯擺。」

    段雲嶂在她腦袋上狠狠一敲:「說實話。」

    金鳳蔫了蔫:「就是想回去看看麼。」

    「回去看誰?看你那沒有良心的爹麼?」段雲嶂冷哼一聲,「你入宮這些年,怎不見他問過你一次?」

    「那……他也是我爹……」

    段雲嶂不語了。

    「你和我爹之間的事情,我不想管。可是血緣關係,不是想斷就斷的。每個人都有非得去做的事情。」

    段雲嶂看她一眼:「那麼明日我命人備了鳳輦,送你出宮,當天來回。」

    「只怕時間不夠。」金鳳低頭,「威國公府裡頭最近不太安寧,大夫人身子也不好,我回去,一方面也看看能不能幫忙一二。」

    「……」段雲嶂怒極瞪她,這黑胖丫頭是真傻還是裝傻?

    威國公府亂作一團,最得意之人莫過於皇帝陛下了。好你個劉黑胖,居然還想回去「幫忙一二」?你男人在朝堂上和暗地裡千般計算,才勉強搶到這麼一個好時候,又裝傻子又做小人,你卻來撬牆角?

    段雲嶂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不許去。」

    金鳳倒不是很意外,她來之前就猜到,段雲嶂多半不會讓她去。

    「那臣妾明日去求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仁慈,想必會感念臣妾一片孝心,允臣妾出宮的。」

    「朕去和母后說,不許你去。」

    金鳳笑笑:「皇上打算用什麼理由呢?」

    段雲嶂語塞。

    他霍然明白過來,他的皇后娘娘今日上門,是有了萬全的準備的。皇后省親,於公是代他撫慰臣子,於私是對父母盡孝。他禁止皇后回家探親,實在禁止得名不正言不順,萬一傳揚出去,他苦心經營的仁君形象便要毀於一旦。

    其實金鳳去威國公府,於大事並沒有什麼損害。不讓她去,無非是皇帝陛下自己心裡不痛快。

    「你算計我?」

    金鳳笑兮兮地親親段雲嶂的嘴角:「臣妾不敢。」

    段雲嶂充滿佔有慾地攬了一攬她的腰肢,欲說一點強勢的話來填補自己略顯不足的底氣,想了想,終究只說出一句:「你……什麼時候回來?」

    金鳳一愣,而後微笑,往段雲嶂脖頸裡又蹭了蹭:「皇上,我會想你的。」

    段雲嶂握著她的手,輕咳了一下,臉上微有些發熱:「真的?」

    「嗯。」

    「你若是不快些回來,我就……」他想了想,實在沒什麼可以用來威脅她的,「我就去找白玉。」

    懷中圓潤的身軀明顯僵硬了一下。

    「你去找白玉……做什麼?」

    「咳咳,自然是吟詩作賦,賞花聽曲。」

    「不必去了。」金鳳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怎麼?」

    「我帶她一塊兒回家省親。」

    「……」

    皇帝陛下苦思半晌,只得道:「總之,你快些回來。」

    說是為了顯擺,其實皇后娘娘回家省親這一趟,準備得十分簡單。

    簡單到三口大箱子,四個宮女,一輛普通馬車,便出宮去也。

    劉白玉上車的時候猶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然而瞧見黑胖皇后黑得出眾的一張臉,也只得乖乖上車。

    「姐姐要回家,何必硬拉上我?」坐在車廂一側,劉白玉面朝窗外,輕輕道。

    金鳳將手肘撐在小几上,頗具興味地打量了劉白玉許久,才道:「白玉,你難道不想家麼?」

    「那裡不是我的家。」劉白玉飛快地答。

    「那你不想念大夫人,不想念我爹麼?」

    劉白玉此時將臉轉回來,有些意外地看了金鳳一眼,哼了一聲。

    車廂內一時有些冷場。

    金鳳仍然津津有味地盯著劉白玉看。

    美人的側臉,也十分美麗。

    這樣美麗而富有才情的女子,難道當真要像一朵無人問津的幽蘭,老死深宮麼?錯的究竟是誰?那將她禁錮起來的,究竟是這世間的無情,還是她自己內心的執念?

    金鳳這些日子以來多了愛情的滋潤,心也軟了許多,覺得劉白玉這樣自己將自己鎖在深宮裡,缺了男人的滋潤,到底少了許多人生的樂趣。

    何況,劉白玉缺少人生的樂趣,必然又要來搶她的男人。

    她以手支頤考慮良久,自以為十分友好地道:「白玉,出來這一趟,你就別回宮了吧?」

    劉白玉一怔,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半晌她苦笑:「姐姐,還是容不下我麼?」

    金鳳默默低頭,終於對她說了一句發自肺腑得不能再發自肺腑的話:「你自以為苦命,其實說到底,你的命,都是被自己糟踐成這樣的。」

    一個美麗而富有才情的女人,倘若她的人生平順而普通,她必然會覺得十分乏味。於是她拼了自己的力量,也要將人生弄得淒慘一些,否則她的美麗和才情如何凸顯?否則她哪來這麼多的牢騷和情思?否則她豈不是會在平順而普通的人生中變成一個平順而普通的女人?

    說到底,劉白玉並沒有害過誰,而正是因此,金鳳才尤為惋惜。

    威國公府的朱漆大門,便如多年以前一樣鮮亮。而金鳳的心情,卻已不同。

    雖然一切從簡,皇后的禮儀架勢仍在,威國公府一干內眷,跪在府門口迎接。金鳳掃了一眼,劉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不在的,而威國公站在最前方,腰桿挺得筆直,鬢邊卻見白色,那許多歲月的紋理,也在他眼角粘連不去。

    由宮女攙著下了車,金鳳攏了攏金色袍袖,在劉歇面前站定。

    劉歇負著手,靜靜看著金鳳,眼角微帶著些冷意,並沒有要下跪行禮的意思。

    「娘娘,您長高了許多。」

    金鳳勉強笑笑,唇角有些抽搐。這是她第三次見她的父親。第一次,是在黃家巷子的小院,那時他彷彿從天而降的神將,隨意撥亂她的全部生活。第二次,是在她出嫁的時候,那時他對她沒有任何命令或要求,直教她覺得,即使她成了一國之母,也不過是他指下一顆黑白不分的棋子。

    如今,這第三次,他依舊像一個高高在上的主人,端詳著她。他思索的是她此舉背後的含義,是她在他一手控制的天下中還有那麼一絲重要性的地位,而不是她這個人,這個作為他親生女兒的人。

    「劉黑胖,不許給我丟臉。」出宮之前,段雲嶂咬著她的耳垂叮囑。想到這裡,她直了直脊樑。

    「威國公勞苦功高,本宮免你跪拜之禮。」金鳳清晰而矜貴地吐出一句話。

    劉歇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不等劉歇說什麼,金鳳隨意揮了揮袖子:「跪著的眾位夫人,也都起來吧。」言罷,她邁起她的鳳頭鞋,踩著紅綢,兀自往內走去。

    領頭跪著的三夫人慢慢直起腰來,臉上有些難看。

    「這丫頭……」十餘年不見,當真成了皇后了。

    劉歇的臉上,浮現一絲含義不明的笑。

    「果然是我劉歇的女兒。」

    公事已了,接下來的,便是私事了。用過了規矩繁複的晚膳,皇后娘娘在書房接見威國公。

    金鳳卸下了朝服,換上便服,在威國公面前規規矩矩地拜了一拜。

    「父親。」

    書案後,劉歇微揚著唇角,轉過身來。

    「金鳳,你這些年來,過得還好?」

    金鳳頓了一頓,怎樣算好,怎樣算不好呢?

    「女兒過得還好。」

    「段雲嶂對你可好?」

    金鳳聽他直呼皇帝名諱,心中突了一突,面上仍不動聲色。

    「皇上他……」

    還未回答,劉歇已朗笑著打斷:「他怎麼可能會對你好?你既不是什麼絕色佳麗,又是我劉歇的女兒。他既不敢沾你,也不願沾你。」

    金鳳囁嚅了一番,終究沒有說什麼。

    劉歇覷著她低垂的頭顱,驀然歎息了:「血濃於水。你得記住,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劉歇的女兒。就算我有一日倒了,死了,你也是我的女兒。」

    「女兒明白。」

    劉歇怔怔看著她順從的樣子,半晌,有些疲憊地在椅子上坐了。

    「我還記得十多年前我在那個小院子裡第一次見到你的情形。金鳳,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相信你是我的女兒。一個身份低賤的繡娘,怎麼可能生得出我的女兒?我以為,定是她懷了別人的孩子,又妄想栽贓在我身上。」

    金鳳倏然抬頭:「我娘,她不是這樣的人。」

    「如今我自然知道。」劉歇不甚以為意地擺擺手,「就在那個小院裡頭,不過兩三句話,我就確信,你是我的女兒。」

    「就因為我答出了您的問題麼?」金鳳眼眸裡洩露出一點悲哀。如果當初她並沒有故作聰明,那麼今日一切,是否會完全不同?

    「不。」劉歇輕笑,「我當時想,只有我劉歇的女兒,才這麼會裝傻,這麼會騙人。」

    「如今,這一隻小麻雀,也變成真正的鳳凰了。」劉歇垂首盯著自己的手指,彷彿很吃驚的樣子,「聽說如今宮裡頭人心都向著黑胖皇后,就連太后娘娘的心,也被你收買了。在這種情形下,你就是做下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金鳳的肩膀,終於忍不住顫了一顫。

    「父親,要我做什麼?」

    劉歇靜靜打量著她的面容,良久,慢慢道:「我要你做什麼,難道你就會乖乖去做麼?」

    金鳳不語。

    劉歇笑了:「金鳳,慌什麼。我畢竟是你爹。」

    「你也是劉萼的爹。」

    劉歇漫不經心的神情似乎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你的意思,萼兒的死,是我的錯了?」

    金鳳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或許曾經怯懦,可是這些年來,卻教段雲嶂養大了膽子。

    「你或許沒有直接犯錯,可是你自私。你只顧自己種種經營,卻忘了子女是你的債,你失了教導之責,總有一日是要還債的。」

    劉歇沉默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輕輕說:「金鳳,你這次回來,究竟是為了什麼?是段雲嶂讓你回來的?」

    金鳳深吸一口氣:「女兒是為了母親的病況才回來的。」

    劉歇垂眸,似乎微微鬆了一口氣:「你母親在留鶴院休養,你現在便可以去看她。」

    金鳳點了點頭,便起身出門。

    「金鳳,如果說……你這個皇后做不下去了,你願不願做公主?」

    劉歇冷不丁地拋出這麼一句。

    金鳳一驚,胸中的跳動越發劇烈起來。

    「父親……是說笑麼?」

    身後傳來朗朗笑聲:「自然是說笑。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了段家王朝,我劉歇,絕不會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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