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凌小將軍終於受不了自家老婆動不動跑回宮裡看綠豆花,騎著黃驃馬入宮把雲巖公主抄起來往馬背上一扔,便馱回了公主府。原本駙馬爺預備著要發飆了,可是在臥室裡折騰了一天一夜,駙馬爺最終還是俯首稱臣。
據說那追求攏月王爺的西粵女官在屢屢拜見均不得其門而入之後,終於死了這條心,帶著三個黑胖美人,包袱款款回西粵去了。
據說閭王爺段雲重兩年前在煙花之地結識了一個奇女子,便為她贖身,從此以後金屋藏嬌,用情專一。
據說吏部尚書柴鐵舟柴大人與剛調任京兆尹的魚長崖魚大人是一對斷袖。然而也有傳言聲稱,常常能看見這兩人結伴在銀粉街花街柳巷裡頭打轉。
據說宮裡頭亭羅殿那位美才女劉白玉被面惡心狠的皇后娘娘給害死了。現如今市面上的《漪瀾詩集》,乃是皇后娘娘為了隱藏真相,找人代寫的。
據說新出的《囚心孽緣》續本——《虐心孽緣》是偽本,真正的《囚心孽緣》著者已經封筆不寫了。
據說張大媽家的雞是被李大伯家的狗咬死的。
據說……
要是沒有這些據說,人生該有多麼乏味。金鳳這樣想。
金鳳揣了一本《漪瀾詩集》,帶著七八個宮人,浩浩蕩蕩地開往亭羅殿。多帶幾個人,也好證實白玉美人並沒有死在黑胖皇后的手上。萬一在亭羅殿的時候劉白玉一個不小心燙了手什麼的,也不至於傳揚出去說是黑胖皇后拎著熱水壺,獰笑著澆了白玉美人一身。
其實劉白玉還是挺可憐的。自從三年前皇帝陛下納妃不成,滿朝文武就再也沒敢提納妃的事,而皇帝陛下本人也極少再去亭羅殿了。後宮眾人紛紛訝然,都想不到才貌雙全的白玉美人也有失寵的一天。
即使是美人,在流言的面前也不過是過眼雲煙。慢慢的,談論劉白玉的人越來越少了。她孤獨而神秘地居住在亭羅殿中,不與外界來往,外界也沒有多少人去看她。偶爾金鳳去送點東西,彼此也沒什麼話說。
若不是年初劉白玉新寫的《漪瀾詩集》刊印了出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也許都會徹底遺忘她。
劉白玉在《漪瀾詩集》的扉頁上題了字,動作優雅地捧起書,輕輕吹乾墨汁。金鳳以手撐腮坐在她對面,覺得實在是賞心悅目。
隨行的宮人上來稟報:「帶來的東西都安置好了。」
金鳳點點頭,接過《漪瀾詩集》,便要離開。劉白玉在她身後叫住她:
「等等。」
金鳳站住。
「你真的……不必每次來都帶這麼些東西。」
金鳳聞言,將身子轉回來:「我若是不帶,難保哪天不會短了你什麼東西,你也未必會來跟我要。」
「《漪瀾詩集》能夠刊行,也要多謝你。」
「你不喜歡我,我卻可以喜歡你的詩啊。」
劉白玉無言,片刻又道:「你若是因為愧疚才為我做這些事情,大可不必。」
「……」金鳳訕笑,「誰說我對你愧疚了。」
劉白玉默然。
金鳳見她神情中帶著一絲怨憐,忍不住勸道:「上回母親入宮又提起你了。讓我勸你出宮,好生找個人嫁了。」
劉白玉垂眸:「我已經二十一歲了,還能找到什麼好人家。」
金鳳無語。
劉白玉看她一眼:「我知道,這都是我自找的。」
金鳳繼續無語。
有時候她真想敲開劉白玉的腦子來看一看,裡頭究竟是什麼。可是,能夠這樣無怨無悔地喜歡一個人,的確又讓人十分羨慕。
「我相信他有一日能夠成就他所要的大業。到那時,他會衝破一切羈絆,回來找我。」劉白玉目光灼灼地射在金鳳臉上,「姐姐,你並不是一個壞人。可是你得承認,他喜歡的始終是我,不是你。」
「你就這麼確定他喜歡你?」
「除非你能讓他親自來對我說一句,他不喜歡我。」
金鳳只覺得一口氣噎在胸口,半天沒緩過來。
「我犯不著去做這種惡人。你樂意等,便等好了。」
她實在是沒事找抽,才會在這裡和劉白玉絮絮叨叨個沒完。
是不是在愛戀中的女人眼裡,這世界上就只有他和自己兩個人,而其他的人和事,都是為了成全自己這一段愛情的配角?
如果有一天,她也會愛上一個人,變成這個樣子,那真是太可怕了。
從亭羅殿回來,正看見一個熟悉的穿藍色錦袍的身影從香羅殿裡出來,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一樣匆匆地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動作僵硬,透露出心底的不悅。
金鳳愕然,半晌,問旁邊的宮人:「那不是……雲重麼?」
「正是閭王爺。」宮人道。
「咦,他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他該知道這時本宮一向不在香羅殿的。」她瞧著段雲重的背影,總覺得有點不對勁,「難道是沒找到本宮生了氣?又或是咱們殿裡誰惹著他了?」
她想了想,吩咐宮人:「快去,把他給我追回來。」
宮人領命,提了裙裾便追過去。
金鳳沒有想太多,自己先提步進門。剛走進廳堂,便看見風月一個人怔怔地立在廳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風月?」
風月目光渙散,許久才集中在金鳳身上。她茫然地看著金鳳看了好久,突然眼眶中掉下大顆大顆的眼淚來。
「娘娘!」她撲到金鳳身上,將臉埋在金鳳肩膀上,號啕大哭。
「這……這這是怎麼了?」風月從來不曾這個樣子,金鳳被她嚇得沒了主意。
「……娘娘……」風月只顧流淚,卻不說是什麼原因。
金鳳頭痛萬狀,只覺得風月的眼淚浸透了她的紗衣,硬質的紗衣黏在肩頭,難受得緊。她輕拍著風月的後背:「莫慌,莫慌。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本宮為你解決。誰敢欺負皇后娘娘面前的第一紅人風月姑娘?不要小命兒了?」
「娘娘……」風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邊哭邊蹭了蹭。
「那個……風月,你說出來是誰欺負了你,本宮去打他屁屁?」
「娘娘!」風月憤怒了,從金鳳身上抬起頭來,用力擦掉臉上的淚珠。「娘娘又要逗人笑!連哭都不讓人好好哭一場!」
金鳳無奈,只得伸開雙臂:「好好好,你哭,本宮什麼也不說了……」做娘娘做成這樣,真是命苦。
這時派去追趕段雲重的宮人回來稟報:「娘娘,閭王爺說他沒什麼事情,就不過來了。閭王爺還說……」說到這裡,宮人囁嚅起來。
「還說什麼?」
「閭王爺還讓奴婢回來告訴您……他要去宜春院!」
「啥?」金鳳大張著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風月聽到這裡,哭的更厲害了。
「宜春院?」皇后娘娘暴跳如雷。
「去他奶奶個嘴兒!」
響亮的警鐘在風月和另一位宮人腦中敲響。當皇后娘娘開始發出「某某奶奶個嘴兒」的言論是,就意味著事情很嚴重,皇后娘娘很生氣。
「去宜春院難道是多麼榮耀的事情?他誑皇上跟他一塊兒去,本宮還沒跟他算賬呢!」金鳳氣得渾身發抖。「本宮……本宮……本宮這次饒不了他!」
是誰說段雲重這兩年收斂了?收斂他奶奶個嘴兒!
「娘娘……」另一個宮人也快哭出來了,娘娘難道不知道,閭王爺奶奶的嘴兒同時也是皇帝陛下奶奶的嘴兒啊!
正喧鬧處,風月的哭聲再度異軍突起。
「娘娘!他……他要去宜春院!」
「可不是,他居然……」話說到一半,金鳳愣住。
段雲重要去宜春院,幹嘛還命宮人傳話給她?除非,這話根本不是傳給她的。既然不是傳給她的,那還能是傳給誰呢?
金鳳狐疑的目光終於落到風月身上。
從前風月見到段雲重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也正是因為這樣,段雲重每次來香羅殿都要努力逗弄風月一番,從而讓她不那麼害怕自己。難道就是因為這樣,兩人就暗許了情意?
瞧段雲重那副氣沖沖的樣子,風月又哭成個淚人,想必兩人是鬧了矛盾,段雲重故意說混話來氣風月呢。
金鳳忽然有些眩暈起來。
此刻明明是夏秋之交,怎麼到處都春意盎然?
正傷腦筋的時候,宮人來報說軒羅殿的小孫子求見。
「小孫子?不是應當在皇上身邊伴駕的麼?」
小孫子怯怯地上來跪倒,只不說話。
「出事了?」金鳳覷著小孫子發抖的背脊,隱約覺得有事要發生。
「娘娘!」小孫子的額頭在地上扣得響亮,「皇上交代過,他不在宮裡時有任何事情只管來找娘娘……」
金鳳心中一動,迅速捕捉到他話中的重點:「皇上不在宮中?」此刻已是二更天了,皇上不在宮裡,會在哪裡?
「娘娘……皇上往常這個時候已經回宮了,可是今天卻到現在還沒回來,小的害怕……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小孫子聲音都發顫了,額頭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掉。
金鳳默然良久,只覺得心跳得彷彿要從胸膛裡蹦出來。
「小孫子,你該知道皇上平日出宮都是去什麼地方。」
小孫子囁嚅了半晌,終於吐出三個字:
「宜春院。」
又是宜春院。
段雲嶂去過宜春院,她是知道的。卻不知道第一回去過之後,他又去了幾次。
如今逛青樓逛出麻煩來了,段雲嶂倒真是厲害。
她歎了一聲氣,對風月道:「別哭了。這宜春院難道他們去得,我們就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