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劉黑胖 正文 木玉如何成佳偶
    金鳳在宮中遇到已就任太傅的周大才子,只見他滿眼疲憊,月華一般的容顏已凋零如一口枯井。

    周大才子一眼便認出,皇后娘娘就是當日御花園中的小宮人。他似有所悟,卻又頹然垂下眼簾。

    「周老師,最近身子有恙麼?」

    周大才子低首行禮:「皇后娘娘,臣下命賤,不值得皇后娘娘探問。」

    金鳳的關切遇到一堵冰牆,被當頭撞破。

    金鳳默然片刻:「周老師,可曾記得你贈與本宮的那枝木芙蓉?你說過,莫管別人如何看你,關鍵在於你自己如何看自己。」

    「那麼皇后娘娘,如今你可看得清自己麼?」周大才子淡淡地問。

    金鳳怔住了。

    半晌,她道:「周老師這是在怪我?」

    她沒有用「本宮」,而是用「我」,周大才子留意地看了她一眼,搖頭苦笑:「罷了罷了,你不過是一個孩子。」

    金鳳囁嚅了半晌,終於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因為你是威國公的女兒?」周大才子眸中一片清澈,「這世上許多事情,我們無法選擇。」

    「可是老師你卻能始終保留一顆本心。」

    周大才子在手心摸索著一塊玉珮,緩緩道:

    「皇后娘娘也有一顆本心,只是你自己還看不到罷了。」。

    天牢深深深幾許,滿腹血淚,欲死無覓處。

    金鳳從前以為天牢是關人的地方,如今才知道,她錯了。

    初時,天牢或者是關人的地方,時間一長,便成了關野獸的地方。前面引路的掌獄使盯著皇后娘娘漸漸發白的臉龐,汗流涔涔,終於彎身跪倒。

    「娘娘,臣有罪。」他懇切地將鼻尖對準皇后娘娘的鞋尖,肥碩的身子堪堪堵住了狹窄的獄道,一行人停在道中,兩邊柵欄裡野獸般的呼叫聲越發響亮起來。

    金鳳雖然很想將他一腳踹開,卻還是勉強忍住了。

    「卿有何罪?」

    身後的周大才子淡淡道:「皇上旨意倉促,掌獄大人還來不及將獄道兩邊的犯人清理乾淨,這才讓皇后娘娘受驚了。」

    金鳳恍然。她轉過身去,只見周大才子鬢邊微亂,容顏憔悴,身處這大獄之中卻仍和她初見時一樣,如一幅白絹。

    她深吸了一口氣:「關押呂犯的牢房還有多遠?」

    「就在前面。」掌獄使幾乎整個人趴在地上。

    金鳳跺腳:「那你還不快站起來!」

    掌獄使這才醒悟過來,連忙爬起來,摸出鑰匙,挪動著沉重的身軀往前跑去。

    金鳳有些不忍看地收回眼光,轉臉對周大才子道:「周老師,在旁人看來,本宮是不是也是這樣笨重?」

    周大才子死水一般的面容上終於興起一絲波瀾。

    「娘娘……」

    金鳳嘿嘿笑了一下,挪步向前。

    掌獄使哆哆嗦嗦地打開門鎖,牢內穿著赭紅囚衣的呂大尚書因門鎖的光當聲睜了睜眼,又緩緩閉上了。

    「呂……呂大人,皇后娘娘駕到,還不速速下跪迎駕?」掌獄使呵斥。

    呂大尚書披頭散地盤膝坐在土床上,一字一頓地道:「呂同良只知有皇上,不知有皇后。」

    「大膽!」掌獄使又驚又怒,捋了袖子便要親自去將呂同良揪下來。

    金鳳皺眉,正要阻止掌獄使,卻見周大才子如一塊上好的玉雕一般,呆立在牢門口,一雙眼癡癡地凝在呂大尚書身上,擺出一副要撐上千年萬年的架勢。

    金鳳回過頭來,掌獄使大人仍在捋他的袖子,似乎並沒有真的打算把呂大尚書拎下來。金鳳道:「掌獄大人,你可以下去了。」

    「呃?」掌獄使的袖子卡在鬆弛的上臂上,無論如何扒不下來,「那個……娘娘,萬一犯人……」

    「不會的。」金鳳向他笑了一笑。

    掌獄使似乎心安了一些,便又擔憂地看了呂大尚書一眼,轉身離去。

    小人物對於有傲骨的人,總是尊敬的。金鳳不是傻子,掌獄使對呂大尚書的敬意,她看得出。

    就因為她是劉歇的女兒,掌獄使生怕她對呂大尚書再做下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麼?

    她象徵性地撣了撣一旁石凳上的灰塵,坐下,決定多給那兩人一點兩兩相望的時間。

    又不知過了多久,門口的周大才子終於喃喃地吐出一句:

    「從瑞……」

    呂大尚書的神情微動,然後道:「你來做什麼?」

    「從瑞……」周大才子緊走兩步來到他身邊,「他們……可曾對你用刑?」

    呂大尚書靜了片刻,冷笑:「我呂氏一門,三代忠良,別的沒有,這一身傲骨還是有的。」

    周大才子怔楞地望著他,終於淌下幾滴淚來:「你……這又何苦?你明明知道,即使你不招,劉歇也有辦法坐實你的罪名,你又何苦硬撐?」

    呂大尚書顫抖了一下,蓬蓬亂髮中一雙利眼如炬射出。

    「你當我呂同良是什麼人?呂氏三代清名,怎可毀在我一人手上?我呂同良寧死,也不會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周大才子身形震了一震,神情中現出一種動人心魄的悲苦。他長歎一聲,執起眼前那一雙傷痕纍纍的手:

    「好,從瑞,你死,我為你收殮。」

    「有友如此,夫復何求!」呂大尚書倏地反握住周大才子的手:「寧遠,我這個人,比不得符老睿智,比不得你才華橫溢,更比不得凌大將軍上陣殺敵,不過在朝堂上撞一撞柱子,表一表決心,也算為國盡一份忠心。我原想,有一日能在朝堂上死諫,也算是死得其所。誰料如今,竟命喪奸人之手,我死不瞑目。寧遠,有你這樣的好友為我收殮,不至於到了泉下變作孤魂野鬼,死還有何懼?」

    周大才子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在那「好友」兩字上反覆糾結了一陣,終於將所有無奈苦楚化作了一縷歎息。他撩起衣擺,解下隨身的一塊蓮花玉珮,捧在手裡:

    「從瑞,這是我家傳的玉珮,我只願你收著它,平日看到它,也能想起我一二分。這是我娘去世前交給我,要我傳給媳婦的,如今……唉……」

    呂大尚書原本伸手去接那玉珮,聽到「媳婦」二字,下意識地縮手,玉珮便跌落在地上,沾染上了牢中塵土。

    兩人皆猝不及防,只怔怔地看著地上玉珮,無人動作。

    只聽旁邊長長的一聲歎息,黑胖皇后從石凳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慢悠悠地踱過來。

    她慢悠悠地彎身,又慢悠悠地將玉珮撿起來,再慢悠悠地用自己的袖子把玉珮表面的塵土拭去,然後穩妥地塞進呂大尚書手裡。

    原本旁若無人的兩人都驚恐地看著她。

    她分別看了看兩人,咧開嘴一笑:「皇上並未下旨處斬呂大人吧?」

    呂大尚書冷哼一聲:「婦人之見!終身監禁,與死何異!」

    金鳳脾氣雖好,惟一聽不得的就是這「婦人之見」幾個字,忍不住也動了幾分怒氣:「呂大人,終身監禁,還是可以吃喝玩樂,可以上躥下跳,要是死了……哼哼,你倒是從棺材裡蹦出來給本宮砸個核桃看看!」

    「你……」呂大尚書從未遇到過如此蠻不講理的人物,當下臉上青白交錯,一口氣憋在胸口,無論如何下不去。

    「你你你你什麼你?」金鳳翻著白眼。

    「你……」呂大尚書也不管那仙風道骨的坐姿了,蹭地從土床上蹦起來,「好,不愧是劉蠍子的女兒!你……真是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是哪個理?你倒是把理說一說看,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

    「娘娘……」周大才子目瞪口呆。

    呂大尚書的怒火更是攔截不住,周大才子連忙撲上去抱住他的腰:「這是犯上……犯上!」

    周大才子的高叫讓呂大尚書勉強找回幾分理智,他哼了一聲,坐回原位。

    皇后娘娘比著呂大尚書的樣子哼了一聲,板著臉,拂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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