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一,除夕的前九天,吏部侍郎隋勇於朝堂上當眾上本參奏吏部尚書呂同良在吏部年考時大肆收受賄賂,乃至賣官鬻獄。
呂同良,正是朝廷棟樑四人組的組員之一,周大才子的心上人呂大尚書的本名。
呂大尚書為官十餘載,兩袖清風,本是清官的典範。呂大尚書家中只有一件小院,一張破床,兩張小凳,連桌子都沒有。當年先帝親至呂大尚書府上探問,也不免感慨萬千,呂大尚書「窮尚書」之名,一時間不脛而走。
告呂大尚書貪污受賄,簡直像是告綿羊偷吃豬肉。
然而吏部年考非同小可,上告者又是呂大尚書極為倚重的下屬隋勇,段雲嶂無法偏私,只得命刑部和都察院徹查此事。
原以為是隋勇腦子不清楚胡攀亂告,不料第二日官兵便在呂大尚書家的地下挖出了黃金五箱,古玩三箱,皆是價值連城。黃金古玩中還附有賬本,賬本上的人名,一項一項在吏部的年考檔案中都有跡可查,都是歷年來呂大尚書連年給予全優的官吏。
一時朝野沸騰。沒有人能想到看似清廉的呂大尚書竟會是獅子大開口的巨貪。當日,呂大尚書被下獄,家財全部抄沒充公。
先帝爺當年視為左右手的四位朝廷棟樑,一位被架空,一位被下獄,如今只餘下年邁的符大丞相和直腸子的武夫凌大將軍。
至此,威國公才是真的權傾天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段雲嶂心力交瘁地下朝回來,金鳳正在軒羅殿裡等著他。這讓他很是意外,金鳳很少主動來找他。
「皇后有事?」他覷著金鳳的雙手,那雙手乖乖地攏在袖裡,既沒有捧著雞湯或點心,也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手勢。
金鳳笑盈盈地將手抽出袖筒,背在身後:「皇上,臣妾有事和皇上商量。」
見她笑得開心,段雲嶂連日來的疲倦也有所緩解,微笑問道:「何事?」
「是關於皇上納妃的事。」
段雲嶂臉色微變。
「是不是母后和你說了什麼?母后對你,或許是苛刻了一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金鳳沒有回答。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皇上不想納妃?」
「也不是全然不想……只是這個時候納妃,總覺得……」段雲嶂皺著眉,一本正經的樣子,「朝臣們反反覆覆地在納妃上做文章,朕實在是有些厭煩了。朕自己的事情,怎麼輪到他們說三道四?」
金鳳笑:「皇上不是喜歡白玉麼?」
段雲嶂臉上微微一紅:「朕的確是喜歡她,可是……」
「歷代先皇,哪一位不是三宮六院,妃嬪媵嬙。皇上一個人,豈不是很孤單?」
段雲嶂打量著金鳳,心下漸漸明瞭:「母后命你來勸我納妃?」
「是。」
「那你呢?你怎麼說?」段雲嶂打趣地看她。
金鳳板起嚴肅的面孔:「臣妾的看法是,皇上應該早日納妃,早生貴子,早立儲君,那麼天下就早點太平了。」
段雲嶂覺得有些好笑:「朕是問你自己心裡怎麼想的。你當真不介意朕納妃?」
金鳳點頭:「只要皇上答應臣妾兩個條件,臣妾自然不會介意。」
「什麼條件?」
金鳳抿了抿唇:「第一,永不可廢後。第二,永不可納劉白玉為妃。」
段雲嶂臉上的笑意凝結,隨後慢慢消失。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威國公的想法?」他握緊了拳,按在案上,似乎壓抑著什麼。
「皇上覺得,這是誰的想法?」金鳳唇邊浮上一抹譏誚。
段雲嶂的拳頭終於抬起,狠狠砸在案上:「朕喜歡誰,朕要娶誰,哪裡輪到別人來插嘴!」
金鳳模式化地啟唇:「皇上,劉白玉性情乖僻,恃才傲物,不適合侍奉皇上……」
「把你那一套廢話收起來!」段雲嶂猛地將案上筆洗擲在地上,碎了一地的青花。「你不過是你父親的一隻人偶!」
金鳳擰著衣角:「皇上難道今天才知道……」
「還是只做工粗糙奇醜無比的人偶!」
金鳳的嘴張了張,終究沒有說出別的什麼話來。
半晌,她才道:「皇上,這兩個條件,你可答應?」
「看你的樣子,太后已經答應了?」段雲嶂冷笑。
金鳳點頭。
「朕如果不答應呢?」
金鳳凝視著段雲嶂,終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皇上,真的想看到呂大尚書被推到菜市口處斬麼?」
段雲嶂倏地呆住了。他面上顯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震驚。
「朕……」他猛然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看了片刻,又抬頭驚詫地瞪著金鳳。
金鳳不忍地撇開臉。
「是他……是威國公幹的,是不是?」段雲嶂嘶吼起來,「朕早該知道,呂同良是冤枉的!」他待要大吼出來,卻又奇怪地定住了。
他看過整份案卷,沒有絲毫的紕漏。呂同良罪犯貪瀆,已經是鐵證如山,無可辯駁。而他,沒有任何能力為呂大尚書平反。他週身泛起寒意。劉歇已經剪除了他獨攬大權道路上最後的絆腳石,也許下一個,就是他。
而他,沒有絲毫的辦法,起碼目前沒有。
他陰冷的目光直直投向沉靜的金鳳。
「你的父親,派你來威脅朕?就因為他們要朕納妃,威脅到你的地位,你們就要把他們趕盡殺絕?」
金鳳瑟縮了一下。
呂大尚書等人煽動朝臣上奏段雲嶂納妃,並不能真正威脅到劉歇或她的地位,但是劉歇卻無法忍受有這樣的一群人時刻在背後搞小動作。
劉蠍子從不輕易動手,一旦動手,對方便是必死。
段雲嶂悲哀地看著金鳳,也審視著自己。
金鳳輕輕道:「皇上,留呂大尚書一條命吧,活罪雖不可免,死罪還是可逃的。」她不敢面對段雲嶂。
她帶著和段雲嶂同樣悲哀的心情想,自己這樣,算不算是為虎作倀呢?
過了許久,段雲嶂終於緊咬鋼牙道:
「朕答應你們。」
呂同良案轟動了朝野,刑部與都察院的幾位大人接連十日審案,不眠不休,連除夕都不曾回家休息。
正月初三,呂同良案審決。罪臣呂同良,收受賄賂,玩弄職權,其罪當誅。然其乃先帝舊臣,又有功在前,故免其死罪,囚禁於天牢之中,永生不得見天日……
正月初四,皇帝下旨,命皇后及太傅周文遷代朕入天牢斥責呂犯,以彰天威。
「皇上,你要臣妾去代你斥責呂大尚書?」接了聖旨,金鳳直奔軒羅殿而來。
「怎麼,皇后不願意?」段雲嶂淡淡地道。
「臣妾……」金鳳猶豫了一下。她想像從前那樣,脆生生地說一句,我不願意,可是話到嘴邊,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皇后,朕是在以天子的身份命令你,除非……你要抗旨?」段雲嶂合上手中奏折,眼眉間帶了一絲冷嘲。
金鳳的心中冷了幾分。
「臣妾遵旨。」
段雲嶂微微笑了一下。
「皇后可知道,朕為何命周太傅與你同行?」
「周太傅曾與呂大尚書交好……」
「哼,看來皇后是真的不知他二人的關係。」段雲嶂負著手,慢慢踱到金鳳面前,低頭問,「皇后可知,這世上有『斷袖分桃』之說?」
金鳳震驚地倒退了兩步。
「周大才子……和呂大尚書?」
段雲嶂揮揮手:「不要再叫他呂大尚書,他如今已是戴罪之身。」
金鳳靜了半晌,終於道:「皇上,您說的是。」
「皇后,」段雲嶂細細端詳著她的神情,倏地露出一抹冷厲的神情,「朕知道周文遷曾經送過你一枝木芙蓉。」
金鳳驀然抬頭。
「你身為皇后,須得時時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
金紗大袖下,金鳳的手握了一握,又握了一握。
「臣妾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