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邊看表邊衝出電梯。沒想到會議時間拖得如此之長,快九點,讓他們等了三個半小時。尹隊長他們都沒帶手機,出門後聯絡不到。
「人沒來?」等他匆匆趕到預訂的餐廳,才得知尹隊長他們一直沒出現。沒接到人?去接人的闊海迷路?還是途中發生意外?抱頭,很累。再次看表,柳大哥快下班了。他在外邊巡邏回到局裡換衣服再到這兒不知需要多長時間?為了方便他,餐廳訂在市局附近,以他走路的速度只需要十分鐘。
腕上的手錶在顫動,準時九點。柳下溪扭頭對身邊的副手康容說:「九點,收隊」,拿出手機翻看留言箱,翻翻翻,找到了,清荷的留言:過來吃飯,等你,地址在……
康容拿起對講機通知等著收隊回局的各小隊巡邏警:時間到,收隊。偷瞄,瞧見上司一本正經地看手機留言,眼神帶笑卻能做到面無表情,佩服他表裡不一。是女朋友來的甜蜜留言吧,令人羨慕的傢伙。年紀輕輕已身居高位。幸運的傢伙,私生活完美,每天中午有餐廳送來的豪華大餐配有新鮮水果……家有賢妻,男人在外打拼才忒有幹勁。事業、職稱可以靠自身的努力獲得,遇上好女人是機遇問題,跟中六合彩一樣難。當警察的工作時間長,陪伴家人時間短,找到不錯的女朋友因沒時間陪伴也容易飛掉。
搭乘同輛警車的巡警們回來,拍著柳下溪的肩膀說:「柳下溪,康隊,今晚一起吃飯。」
康容搖頭表示不去。他可以肯定,今天柳下溪不會跟大家一起吃。根據以往經驗,他在收隊時看手機留言表示要回家吃愛心飯,不會跟同事們一起混。想約他一起吃飯?等他收隊時不看手機留言再說。
果然,柳下溪搖頭拒絕:「你們去吧,我約了人。」
「怎麼又約了人?」拍柳下溪肩膀的小王歎氣。大家願意和柳下溪一起吃飯的理由只有一個,最爽快的冤大頭。只是,他肯一起去吃飯的次數不多。
康容問柳下溪:「你有約會……回不回局裡?」
「回。」柳下溪率先上車。身上穿著制服得回局裡換便衣。他怕麻煩,不喜歡下班後還穿著制服。穿制服走在路上,走不了幾步就會碰到找他問路的人。對方講普遍話來問路,ok,容易回答。遇到只會說外地方言,彼此得花時間猜測對方在說什麼。如果是外國人問路,英語對話還算勉強。其他的外國語言,他沒辦法配合。問路不可怕,最怕遇上那些貓貓狗狗不見的小孩子們,哭著求他找回寵物。以及某些街坊吵架,抓住他評理,吵架的理由五花八門,沒有任何重點。他甚至遇到妙齡少女故意在他面前裝病,要求他背她回家……讓人頭痛。
康容催促其他同事上車,確認全員到齊,幾輛警車先後開動,呼嘯著前行。他上車後坐在柳下溪身邊。相處三個月,柳下溪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嚴謹而有規律的人。總是以身作則嚴守上下班時間,對待下屬不過份親暱也不刻意疏遠。在某些方面有奇怪的堅持,比如說跟普通巡警同車巡邏與大家穿級別的制服。不少新調過來的巡邏警不知道他是上司,把他當成普通警員,鬧了不少笑話。他從不主動跟人聊私事無形之中造成微妙的距離感,這樣的上司難以接近,他想打破彼此之間的隔閡,主動詢問:「約會遲到,你女朋友不生氣?」
女朋友?柳下溪聳聳肩,淡然一笑。又是一個對他私生活充滿好奇心的人……康容,曾經被上面寄以厚望的年輕精英。以第一名的優秀成績畢業於警校,畢業後沒分配到地方被直接派往國外深造。聽說在國外因水土不服長期生病,只好提前歸國。回國後從基層做起,擔任文職。三年之內,職位提升之快讓人瞠目結舌。相處三個月,柳下溪發現他的成功不是偶然。他心思縝密,注重細節,善於觀察,喜歡揣測他人心理。但,過於注重細節也正是他的弱點。
康容不介意他保持沉默,笑著繼續追問:「我說錯了?」
柳下溪擺手,溫和地笑道:「你可以自由想像,對與錯並不重要。」說完不想與康容就此事繼續討論下去,目光落在正專心開車的警察老吳身上。記得老吳平常開車不戴警帽,今天一反常態戴著帽子,而且警帽顯得過緊,難道他的頭變大了?當然不可能!應該是頭上包了紗布……他今天上班遲到,中途才歸隊,發生了什麼事?他腦後的頭髮……幹掉的血把頭髮粘在一起。「老吳,你明天補休。填好假單擱在我辦公桌上。」
老吳一怔,扭頭過來問:「補休?」
康容笑著插嘴:「柳處長讓你去醫院處理頭上的傷口,明天在家養傷。」
「你們看出來了?行,我明天休息。」老吳不好意思地抓頭上的警帽。
康容繼續問:「頭怎麼受傷的?」
「不小心跌倒,摔破了頭。」老吳憨笑著回答。
「老吳,別扯謊,大家都知道你頭上的傷是嫂子用砧板打的。」知情同事點破他的謊言。
老吳沒有爭辯,一聲不吭繼續開車。
回到局裡,康容跟在柳下溪身後,笑著對他說:「聽說老吳跟他老婆吵架的原因是六歲大的兒子太頑皮,弄壞新買的電視機。老吳怒氣沖沖拿皮帶抽打兒子,他老婆正在做飯,見他打兒子跑進廚房拿起砧板,『彭』的一聲,連菜帶砧板當頭砸下來,老吳當場頭破血流。他家的孩子嚇得哇哇大哭,隔壁的同事想把他送去醫院,他不肯去,只在家裡簡單地包紮了一下。柳處長,你說這事算不算家庭暴力?」
柳下溪沉吟了一下,說:「老吳用皮帶抽打兒子,其妻維護兒子用砧板打他,造成老吳頭部受傷。從行為與結果上來看,是家庭暴力事件。從認知上來說,挨打的兒子不指控父親,受傷的丈夫不指控妻子。對他們而言,這件事屬於家庭糾紛而非家庭暴力。我們這代人,年少時多數人曾遭受長輩的拳腳,甚至棍棒伺候過,雙方默認此行為合符社會規範。」
見柳下溪對這個話題有興趣,康容打開話匣子濤濤不絕地說起來:「家長制的權威性默認棍棒教育合理存在。我們的道德觀認為丈夫無故毆打妻子,成年兒女對年邁父母暴力相向是典型的家庭暴力。家庭暴力在我國得不到重視,所謂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罪因家庭成員默守『家醜不可外揚』的信條而被掩蓋。我覺得一般家庭暴力由口角衝突演變為情緒失控導致暴力行為,其關鍵點在於當事人無法控制情緒,屬於意識形態偏移……」
不習慣當著外人面換衣服,柳下溪無奈地開口打斷康容說不完的廢話:「康容,我要換衣服麻煩你出去時把門關上。」
康容一怔,轉瞬間恢復過來,若無其事地笑道:「您忙,我該回家了。」心裡很不以為然,換衣服需要把人趕出去麼?男人的身體有什麼好遮掩的,在警校的澡堂子裡,常常十幾個人光著身子一起洗澡……難道有著禁慾色彩的上司寡人有疾?有不能示人的地方?
人類好奇心有偏執傾向,對不准看,不能看的事產生非要看的執著心理。
康容站在門外拿捏時間,猛地打開門,「柳處長」三個字被他生生吞下。他看到一張描寫男人豐功偉績的背……新舊交替的抓痕充滿背部。來不及細瞧,柳下溪迅速穿上襯衣轉身,臉上帶著不悅的表情,皺起眉頭看他,不耐煩地問:「什麼事?」
瞧見了,肚臍眼周邊有幾顆草莓印。他笑嘻嘻地擺手,「明兒見,先走一步。」說完腳板擦豬油——開溜。
「小康,柳處長呢?」傳達室的值班員叫住康容。
「在後面。什麼事?」
「有人找他,等了幾個小時。他會不會先去車庫取車?」
「不知道。誰找他?」
「一小青年。」值班員指了指在坐在大門外花壇上的青年。康容望過去,路燈明亮,距離有點遠,看不清對方的容貌。那青年正望著這邊,覺得他們正在談論自己,立即站起來,朝這邊走過來。
真高,目測,超過一米八五。年齡看起來不大……高大身材配著一張娃娃臉,左眼角還有顆惹人憐愛的淚痣。小青年走到他面前,二話不說撲騰跪下,小聲說:「求求您,告訴我闊海在哪裡。」
性子急的年輕人……
值班員彎腰小聲跟他說:「認錯人了。柳處長還沒出來。」
「對不起。」小青年急忙站起來,垂下頭滿臉通紅。
康容眼尖,看到柳下溪沒去車庫取車,正朝大門走來,揚手叫道:「柳處長,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