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站著,抬起手腕看表,很明顯地不想搭理這兩位不速之客,表情與動作含有逐客的意思。
柳下溪的目光落在她的鞋上,黑色長統馬靴不耐煩地移動著,看樣子她正要外去。
「能到你妹妹的房間看一下嗎?」柳下溪站了起來。
她皺了一下眉頭:「我妹跟案子沒關係。」
「例行公事,只看一下,保證不會翻動她的東西。」柳下溪口氣柔和起來。
「案子不是已經結了麼?」她不滿地跺了一下腳。
「事關人命大案,我們身為警察自然是慎之又慎。」
張笑春嘴角一歪,本想說什麼,最終閉了口。
柳下溪的目光緊盯著她的臉,使她有些緊張。
「不可以嗎?」柳下溪繼續問。
她游離的目光飄落在屋子裡一堆堆各色的雜貨上,臉上有些難堪的輕紅,不自覺地舔了舔唇,遲疑了一下道:「也不是,房間裡有點亂,我們三姐妹住在一間房。」
她打開了內屋的房間不足二十平方的房間裡擱著一張單人床一張上下梯的雙層單人床加上一個老舊的小衣櫃與一張書桌,連多餘立腳的地方也沒有。雖然是女孩子們住的房間,亂得讓鄒清荷這種愛整潔的大男人也看不過眼……床上堆放著書、女人的內衣、收錄兩用機、磁帶等物。上層的床的牆面貼著幾張影視明星的海報……單獨的單人床上擱著白色的大玩具狗,毛茸茸的十分可愛……
「這是你妹的床?」鄒清荷指著玩具狗道。
「不是,這是大姐的床。」
鄒清荷碰了碰柳下溪的手臂,示意他看那只很新的玩具狗。
「你妹在哪裡?」柳下溪隨口問道,一邊打量著放置玩具狗的床,淡藍色起白花的床單深藍的大被套……吸引柳下溪眼球的是擱在床上幾本世界名著的小說:《紅與黑》《俊友》《簡愛》《傲慢與偏見》還有泰戈爾的《吉檀迦利》。
「我都說過不知道,怎麼還問?」張笑春脾氣上來了,口氣很不好。
「你妹妹認識死者與嫌疑人,不讓她出來說清楚一些事情,警方或者律師會不停地來找你們問清她的下落。有些事不是你們打算避開了就可以當一切沒發生過,我們找你妹妹問話只為了更全面地瞭解兇手的殺人動機。」柳下溪耐心勸說道:「你也不想警方的人隨時過來麻煩你吧?」
張笑春發呆,眼睛在鏡片後面不停地眨動。
「……我妹,在我外婆家。」張笑春顯然經歷了一番思想鬥爭,吞吞吐吐道:「我給你們寫一個地址。」寫地址的動作很快,遞給了柳下溪一邊道:「我有事等著出門哩。」
「謝謝,我們馬上走。」柳下溪指了指雙層床的上鋪:「你妹睡上鋪的?」
「嗯。」
出了張家的門,他們走到胡同口的拐角處,柳下溪拉著鄒清荷閃到了一邊。
鄒清荷本來有話要對他說的,但柳下溪走得很快,鄒清荷只好跟在他後面。剛想出聲,柳下溪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過了十來分鐘,張笑春出現了,她走的步子很快,鞋跟撞擊著路面發出均勻的節奏聲。
柳下溪他們跟遠遠地跟著她身後,看她到了路口,一輛黑色的本田停在她身邊,她上了車,車立即開走了。
「她?」鄒清荷好奇地問柳下溪。
「有點虛榮又有點自私加上不錯的外表,頭腦也不壞,為自己家庭環境感到羞澀……這樣的女孩很容易招惹事端。對了,清荷,你想跟我說什麼?」
「死者日記本裡有提到他送給她一隻白色的長毛狗。」
「哦?」柳下溪聳聳肩。
「我們現在去找張映春?」
「不,等一下去,先去見見張家的父母,然後詢問一下死者常去的街機店,接著去看看嫌疑人喜歡玩的桌球。」
「玩桌球?沒有人上午玩桌球的啦,一般是下午或者傍晚玩吧。玩街機的人也多數在傍晚或者晚上。」
「你玩過?」
鄒清荷搖頭,他沒有那個悠閒的美國時間。
張家賣日常用品的雜貨鋪出了胡同在大街的另一邊。店舖不大,要養活一家子有點困難。
這對父母跟千千萬萬的普通父母一樣經歷了歲月的風霜,有著滄桑的刻痕,被辛勞壓彎了的背脊帶著一股與秋日相似的深沉。平實與平庸是他們人生的主題曲啊……張母老化的五官依稀可見昔日的風韻,看來張家的女兒們繼續了母親的容貌。
「上星期四晚上?映春肯定在家做作業。我女兒絕對沒跟姓阮的同學談朋友!太沒道理了,阮家同學被人捅死了,跑上門來罵我們家的映春!這世上還有沒有理啊。警察同志,我們家雖然是三個女兒絕不會比別人家的男孩差!她們都很懂事從來不讓我們操心。老伴,你也說話啊。這幾天被人指指點點,煩死人了。」張父對柳下溪的來意很抗拒。
「你們的小店晚上一般什麼時間收市?」柳下溪認真聽完他的牢騷之後才開口問道。
「一般十點鐘,最近收得早一些九半就回家了。」
「上星期四晚上張涵春(張家長女)幾點回家的?」
張家兩老用奇怪地眼神瞅著柳下溪:「問她幹什麼?那天晚上她加班沒回家。」
這街道有七八家街機店相連,都還關著沒開店。另一條街的街邊桌球檯也沒開張。
柳下溪打電話給莫文衛:「你查一查車牌號京C207XX。」
莫文衛立即回復道:「是不是一輛黑色的本田?」
「你認識車主?」柳下溪訝異道。
「車主是王大律師王江,犯罪嫌疑人的辯護人。你在哪裡見到他了?」
「……他過來接走了張笑春。」這答案還真讓柳下溪吃了一驚。
「張映春的二姐?她跟這案子應該沒關係啊。」電話另一頭的莫文衛顯然也覺得意外。
「你幫我查一查,上週四張涵春、張笑春兩姐妹案發時在什麼地方。」
「好。」
關了電話,柳下溪撫著額頭想了一下才道:「清荷,我們先去犯罪嫌疑人家看看吧。」
「為什麼不先找那個送死者去醫院的人?」鄒清荷不解地問。
「沒掌握本案的脈絡,直接問他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這件案子的脈絡麼:讓我想想……表面線索是情殺,兩名年輕人的爭風吃醋,失意者殺了自己的情敵,簡單直接明瞭。現在啊,我卻糊塗了,否定表面線索的話,根本找不到本案所謂的脈絡。」鄒清荷放棄思考,攤開雙手晃著腦袋道:「難道我的智力退化了嗎?」
柳下溪斜睨著他,輕笑道:「呵呵,想不到你居然還有智力可以退化。」
「什麼話。」鄒清荷嘀咕,假裝生氣地扭過臉去,忽又笑了。
柳下溪攬住他的肩,另一隻手揉搓著他的頭髮,弄得亂亂為止:「其實啊,任何案子的產生都有其潛在的因果關係。我們只要找出其中的主要因果關係就能抓住了案子的主脈絡,案件的真相就是這條主脈絡上結的果實。大部分的案子其主要脈絡都是隱形的。罪案的產生有一半是加害者或者被害者的個性引發的,另外一半是環境因素。犯案者多選擇黑暗處作惡,有一葉障目的錯覺,認為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我知,這也是人性中的依托心理的延伸。」
「嗯。罪犯們生了霉的心需要在陽光底下曝曬,殺殺黴菌消消毒。如果世上沒有犯罪的人該多好啊。」鄒清荷歎氣道。
「唉,沒可能的啊。有多少人能保持人之初,性本善到老到終啊。形形色色人生百態,來自各方的種種誘惑、種種無奈,強迫著個體的人適應群體的社會。活著就得讓自己努力順從數不清的人生規則。人不是棋盤上的子兒更沒有上帝之手來擺佈,活動的人總有想擺脫某種規律的時候,有的人控制不了自己,任性地進行著不均衡的裂變。」
「……」
「……從死者的日記來看,死者是感情豐富的高中生,渴望浪漫的愛情。現在的他愛情高過一切吧,殺他的理由是什麼……錯殺還是蓄意?」
「我覺得錯殺的可能性高一些。死者到了案發現場,目睹了什麼引來了殺機。又或者只是年少衝動的一時失手傷人。」鄒清荷猜測道。
「我持相反意見。我以為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前提當然是犯罪嫌疑人並不是真兇而被人栽贓陷害的,連捅了五刀,絕不是一時的衝動失手。一般的人用水果刀捅人傷口深不到致命的程度。」
「死者除了與嫌疑人有情場上的摩擦之外並沒有跟其他人有明顯的利害衝突,他並沒有妨礙到別人。我不認為會有人想要謀殺一名無害的未成年高中生。就算張映春長得漂亮無比,畢竟她還只是高中生,在感情的道路還可能會出現轉折。薛偉昭案發當天約會過她,這表示他沒有放棄對她的感情。」鄒清荷反駁道。
「……我堅持我的推測。」柳下溪摸著自己的後頸,衣領摩擦著脖子有點癢。
「我也堅持我的看法。不如,我們分開調查,證實一下誰的推測更正確。」鄒清荷眼睛亮亮地看著柳下溪。
「好啊!」柳下溪笑著點頭,突然皺眉道:「啊,有一條重要線索沒有詢問張笑春!」
鄒清荷挑眉,不受他誘惑,鎮靜自若道:「案發的晚上張映春沒有時間證人,死者被害的時間裡她在做什麼?」
「我先去嫌疑人家裡瞭解情況,你呢?」
「我先去找張映春。我們晚上回家到說說各自的調查結果。」
「好!」
「我把摩托車開走了。」鄒清荷笑著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