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萱仍在尖叫發洩,執著的不相信顧達說的任何一句話。
等她終於頹然安靜下來,就聽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在道:「他沒騙你,你最好相信」
顧萱驀然回頭,看見老太君靠坐在涼亭外的竹椅上,身旁跟著顧熙和與顧芸,還有兩個抬椅子過來的丫鬟,但丫鬟們臉上的神情分明極其尷尬惶恐,知道自己聽見了不能聽的事,忐忑無比,偏偏礙著老太君沒發話,她們不敢退避。
「將我抬過去。」老太君淡淡的看了她們一眼,等到被抬至涼亭,這才道一聲:「你們先退下去。」
兩名丫鬟如釋重負,慌忙避走,不過這回尷尬的人變成顧達了,頭上戴了綠帽子,那是極不光彩的事情,他原本是想將這事捂到死的,滿家裡除了瞞不過的老太君和林氏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如今一時衝動,當著自己子女的面揭了出來,事後一想,他那張老臉就不禁紅了起來,但又不好露出來,只能緊繃著那張臉,負著手,微仰著頭,假裝若無其事的站在那裡。
偏偏顧熙和極不給面子的,天真無邪的道了一句:「老爺,三姐姐既不是您的親生骨肉,您怎的還養了這麼多年?」
一句話出,就讓顧達的尷尬無所遁形,一張老臉紅了青,青了紫,顏色煞是好看。
舒歡瞟了顧熙和一眼,這小子故意的吧?在顧家這種大染缸裡待久了,看慣了妻爭妾鬥,他才沒有這麼純潔無暇呢
老太君顯然也是這麼想的,警告似的瞪他一眼:「又想挨抽了?胡說什麼」
顧熙和吐了舌,避到老太君身後不再出聲。
這幾天裡,家裡出了這麼多事,他才知道從前接觸過的那些勾心鬥爭,比起這些來壓根就不值一提連帶的使得他對面前這位原本就親熱不起來的爹產生了三分鄙夷之情,明知道出言諷刺他對自己沒有好處,還是憋不住的想撕去他道貌岸然的外衣,想看他臉色忽變,氣極敗壞的模樣。
老太君喝斥完顧熙和,轉眼看見顧萱呆坐在地上木然的搖著頭,就知道她仍無法相信這個事實,不禁暗歎了口氣道:「這事既然說開了,我也不想再瞞你,索性說個清楚明白吧」
她說著,又轉眼看了看其他人,無奈道:「你們也聽著,心裡多少生點警醒之意,只是家醜不可外揚,聽了,都給我捂死在心裡,誰都不許張揚出去」
「是——」顧熙和答得又響又亮,連顧芸都有些瞧不過去了,送了一個白眼給他。
顧達的面色愈發難看,但事涉他自己,顏面被掃得一乾二淨,哪來底氣再去喝斥兒子?只好當著沒聽見,冷哼一聲,扭過了臉去。
老太君也不理他,逕直對顧萱道:「你母親原是外頭賣唱的歌女,姿容出色,老爺無意中看見就愛上了,非要納到家裡來,為這當初還同我鬧了一場,但我怕壞了家風,堅持他要納妾就納良家女子,不許納那些拋頭露面的煙花女子,他拗不過我,只好答應,誰知轉頭就在外頭租了個院子,將你母親悄悄的養了起來,直到你母親有了身孕,他還瞞著這事不敢教我知道,最後還是我聽見風言風語,趕著問他,他才認了,又求我將你母親接到家裡待產。」
年青時的風流荒唐被揭破在子女面前,顧達有點聽不下去,駐著拐就假作散心,慢慢的踱到了涼亭外頭。
老太君歎著氣繼續道:「既然都有了身孕,那不管是男是女,是嫡是庶,到底都是咱們顧家的骨血,我一時心軟,就允了你母親進門,還怕她鬧出什麼事來,打發了一名心腹丫鬟去服侍她,不過你母親自幼賣唱,那眉高眼低都是見慣的,懂得獻些小意兒的慇勤,因此那段時日家裡還算和睦,沒什麼爭鬧的事情發生,她生下你後也一直佔著寵,直到老爺又納了別的妾,這才稍稍冷落於她。」
說到這裡,老太君皺起了眉頭,到底是件醜事,要說出來,得拉下這張臉,因此沉吟了許久,直到顧萱忍不住催道:「後來如何?」
她,也急著知道真相
老太君瞟了她一眼才接著道:「後來我看她受了冷落還不抱怨吵鬧,心裡倒有些喜歡她了,時常喚她到身邊服侍,可巧她又喜歡孩子,待那時養在我房裡的熙天也極是親熱,有時她沒來,熙天還要跑去她院裡找她,次數多了,免不了就撞上了那件醜事」
她說得隱晦,顧萱愣道:「什麼醜事?」
「還能有什麼醜事?」老太君板起了臉,冷冷道:「你母親當時也驚慌,還拿著糕點哄熙天別說出去,偏偏熙天那會也快到熙和這個年紀了,有什麼事不知道?只覺氣惱,轉頭就將事情告訴了老爺,老爺氣了個仰倒,當即喚了她來問,她還抵死不認,反說熙天撒謊害她,直到最後從她房裡搜出陌生男人的東西,她才無話可說。」
這番話,說得顧萱目瞪口呆,她當時畢竟還是個小娃娃,除了娘親被打身亡的事讓她印象深刻外,其他的事她當真記不得。
老太君也知道她記不得,有意頓了頓,等她稍稍理清思緒,才接著往下道:「後來的事你大抵有了些印象,不過是你母親被打,隨後老爺喚人將她抬了回去,氣頭上不許人請大夫替她治傷,由得她自生自滅。」
顧萱含著淚哽咽道:「那說我娘害得大哥落水才被打的事,是假?」
老太君點頭道:「家裡出了這種醜事難道還要張揚出去?我自然只能埋怨老爺,再想個法兒掩蓋此事,凡是知曉這事的僕婢,全都喊了牙婆來遠遠的賣掉,其後就說你母親有意推了熙天落水,其心可誅,將此事悄悄掩起。」
說到這裡,她深深的望了顧萱一眼:「至於你,誰忍心對個懵懂的孩子下手?我就發了話,權且當孫女兒養著只是老爺不疼你,誰都瞧得出來,因此你自小到大就沒少受冷待。這些事我都清楚,但我不會替你出頭,還一直告訴你,你母親是病死的就為了看你究竟記不記得你母親的事,心裡藏沒藏怨恨,卻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事竟然匿得如此之深,往常言行溫順,品格恬然,從不與人起半點爭執,連我都走了眼,沒瞧出半點端倪,要不怎能容得你做下這樣罪不可赦的事情」
儘管已經極其自制,要讓自己心平氣和了,但老太君說完這番話後,望住顧萱的目光裡終究帶上了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掩住的厭惡。若是能夠,她此生此世都不願意再看見顧萱,不願意再回想起這件深埋了十年,終於引得顧家徹底大亂的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