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大人到——」
我使勁往那團被包圍的暗紅色看去。哪知一個官兵好死不死非要擋在我面前,我恨得牙癢癢的,繼續引頸左移右晃地插著縫瞧。
「看什麼看,不許動!越早見欽差越早死,你這是迫不及待的想上黃泉路呢?!」我仰頭,只見一個身穿紅馬褂,臉上長滿叢林的大漢猛斥到,唾沫星子濺了我滿臉都是,一把大刀明晃晃的看花了我的眼——傳說中的儈子手是也。
我嚥了嚥口水,終於把脖子縮了回去。
隨著人群的移動,暗紅身影已經來到了我們面前。
「幾日不見,沈兄可好?」笑意的聲音響起,四周的雜音立刻自動消失。沈兄?難道沈毓···
我仰頭望向陽光下一臉白皙的來者,只見他半彎腰身,目光溫和,薄唇微勾,看向沈毓——是一張溫和而清秀的臉,可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沈毓也笑盈盈地看著他,只是那目光···怎麼看怎麼危險···
只聽「刷」的一聲,來者手中已多了一把劍。那是一把十分漂亮的劍,和主人有著說不出的和諧。下一刻,我卻笑不出來了——他那把劍,正指著沈毓!而沈毓卻依舊雲淡風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毓真要死不成?!
我臉色慘白,避開可能破壞沈毓計劃的語句,大喊道:「沈毓,你幹什麼呢?人家都把劍指在你脖子上了!你怎麼回事呢?!」
一時間,全場嘩然,都不明白我說的什麼意思,沈毓和那欽差也愣住。我卻顧不得其它,只盯著離沈毓脖子不到一寸的劍,冷汗涔涔,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沈毓,這位姑娘好關心你呀!」笑呵呵的,那廝溫柔地聲音響起。「看來你也是不虛此行呀,就算是死也甘心了吧!「
目光一閃,沈毓笑意不變,只是眼神多了幾分溫柔。「別廢話了,快動手吧!」
「沈毓,你瘋了?!」一聽這話,我心裡直涼了個通透——他在求死!他奶奶的在求死!!!
欽差的劍已經高高舉起了,只見那廝目光閃過一道狠厲——
「匡匡——」
「不要啊——」我大叫一聲,眼睛一閉,眼淚卻如決堤般落下。那個笑如春花的人,那個狡猾而無賴的人,那個我在這個世上僅識的二人之一,那個抱了我一晚上的人,那個被我狠狠踩了兩腳,扇了一耳光卻從不跟我計較的人,如今死在我面前了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求死?為什麼不聽我勸?為什麼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為什麼我就這麼弱小?為什麼···為什麼···
「喂,花花,我還沒死呢,你就哭成這樣?」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扶上我的肩膀,繼而輕輕地摟過我,我的鼻中立刻充斥了熟悉的酸臭味。
淚眼朦朧中,一張髒兮兮、灰不溜秋的臉,正笑得心疼的看著我——沈毓。
我一陣驚喜,緊抓住他的袖子,又哭又笑地說:「你···你沒死···你沒死?」
「他沒死呢,姑娘,我就是殺了自己也不會殺他的,放心吧···」溫和而戲謔的聲音響起,我抬眼看去,只見他正笑得一陣動容,外帶不易察覺的狡黠。
我瞬間冷靜下來,終於明白了什麼,只覺得一時怒火熊熊,快燃燒了整個理智!好小子,竟敢耍我!
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怒氣,我用手抹乾眼淚,淡淡地說:「那麼請看好戲的二位把我的鐵鏈解開吧。」
「花花···」沈毓一時愣住。
「難道我陪閣下這麼賣力的演出竟換不來暫時的舒坦麼?」我冷冷地說
「不是,哎,花花,你不要這樣,我說對不起行不?」沈毓目光一閃,臉的上笑意也掛不住了。
「沈毓,你先讓開,我把鏈子給弄開,先把正事辦了吧。」
沈毓只得讓開,眼裡沉靜得像一潭深水,只是,我很輕易地就讀出了他眼中的擔憂。
卸下鐵鏈,渾身輕鬆了不少。這時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大人,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呀?您為何要放了鴛鴦雙煞二人?」稍微一猜便知,說話者正是大貪官王久懷,是個人都能聽出他語氣中的顫抖之意。
人群的焦點立馬轉移到這件事上來了,不少人都議論紛紛,一時間,整個菜市人聲鼎沸。
沈毓只得先把我放在一旁,然後仰天吹了聲口哨,便有一隻黑鷹從雲霄上俯衝下來,停到沈毓肩上,親暱地用腦袋拱拱沈毓的脖頸。那黑鷹···怎麼那麼眼熟啊···難道是···
鷹眼朝我看來,淡淡地一瞥,眼裡是譏諷和不屑。我抖抖眉毛,滿頭黑線——果然···
沈毓從鷹爪裡取出一個黃明色物體,撫慰地拍拍鷹頭,一揮手,那鷹便又翔空而去。沈毓清清嗓子,然後中氣十足的大聲說道:「聖旨到——」
一時間全民下跪,無一例外。沈毓是皇上的人?!看來這皇上還真是有點本事,竟能提前知道鴛鴦雙煞的行蹤,並且進行部署,而且應該是步步不錯!
沈毓淡淡地瞥了一眼不住發抖地王久懷,冷哼一聲,朗聲讀起了聖旨。那聖旨行文晦澀,聽得我一陣糊塗,只是抓了幾個關鍵詞,加上這兩天的經歷和沈毓說的話,大概能猜出意思,即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鴛鴦雙煞乃鳳朝餘孽,多次刺殺我朝忠良之臣,作奸犯科,多不勝數,罄竹難書,現終於將其抓獲,為慎重起見,現特命新科狀元秋涵禮和榜眼沈毓監斬,一明一暗,兩相配合,錦州各官聽候派遣,卿此。
我已是聽得傻了眼——兩個欽差?!原來如此!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虧這皇帝想得出來!看來這皇上真是狡猾,明裡的一個轉移視線,暗裡的一個卻是個定時炸彈!可是,沈毓都來了這麼久了,難道這皇帝早有預謀?哦,對了,剛剛還念了句什麼來著?鳳朝餘孽?難道··這不是我國的古代?
聖旨念完,沈毓便從身上掏出個令牌來,令牌是金子所造,雕著個「欽」字,在陽光下格外耀眼。他把令牌揚起,瞇了瞇眼睛,說:「王久懷,你好大的膽子!讓你看著鴛鴦雙煞,你不但把人給看丟了,還把在民間察訪的本官給當做替身綁了去,如今差點就要冤死在你的刀下了!」
王久懷已是一身濕透,臉無顏色。他連忙磕頭道:「下官實在不知,下官實在不知啊!那鴛鴦雙煞神通廣大,下官實在不知他們是何時逃脫,又是何時把大人給關進去的呀!」
「哦?」沈毓笑笑,只是那笑容很冷,「你牢裡的守衛真是安排的多呀!我數數,竟然有兩個之多呀!」
「下官知罪,下官治罪。下官以為那鴛鴦雙煞被關進牢裡,又被上了鐵鏈,任是他武功再高強也恐怕逃脫不了的···」
「哦?剛剛你不是還說鴛鴦雙煞神通廣大嗎?這種鐵鏈,就秋大人的那把劍就可以砍斷,還鎖得住鴛鴦雙煞?你是真的腦子不好使呢,還是···和鴛鴦雙煞有勾結?」沈毓輕笑道,彷彿現在談論的是天氣,是風景。
「下官愚昧,下官愚昧,下官確實沒想到那麼多···」
「愚昧?呵呵,王久懷,你還當真是謙虛呀!」秋涵禮也是一笑,依然笑得溫柔。
秋涵禮眨眨眼,說道:「你若愚昧,怎能在短短五年的上任時間內收刮民脂民膏達幾十萬兩?我沒記錯的話···你把收刮的民脂民膏都藏在了你書房裡的密室中了吧?」
「啊,你怎麼知道?難道你,你密探我的書房?!」王久懷臉色更白了。
「呵呵,我不過是猜猜,你這就自己不打自招了!密探書房可不是君子所為,你是在說我不是君子?」溫柔的笑容閃了閃,依稀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狡黠。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呵呵,如果我更沒記錯的話,你這個官階的年俸也不過一百兩吧!」
話一說完,百姓立刻憤怒了起來,都紛紛罵起了王久懷。
王久懷擦擦冷汗,繼續狡辯到:「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其實大人不知,那是下官做生意所得,並非貪污所得!請大人明察!」
「放心,本官定會明察,還你一個『公道』的···」秋涵禮眉開眼笑,然後拍了拍手,立刻有人遞上一個紅皮賬本。王久懷一見那賬本,一個身形不穩,差點栽倒在地。
秋涵禮笑笑,開始讀到:「庚嘉二十五年二月,收賦稅一千二百三十九兩八錢,五月,收賦稅一千五百七十四兩六錢,八月···」我聽得眉頭一皺——怎麼收稅收得這麼勤?
「年終,上繳紋銀二千四百六十五兩三錢,呵呵,淨賺兩千六百二十八兩七錢啊。」說到此秋涵禮目光閃爍,沈毓眼裡黑沉如夜,我義憤填膺,百姓更是痛罵不已,有的甚至哭訴了起來。
王久懷此時已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我此時是十分佩服秋涵禮了——昨天才到這,今天便查出了這麼多東西!
「哼,你還真是有本事,一年本是收兩次賦稅,你竟給翻了倍,我看你算計得快成精了,你說自己愚昧還真是謙虛至極呀!呵呵,後面的還需要再讀嗎?」秋涵禮諷刺一笑,也不再溫柔了。
秋涵禮再一次擊掌,又有人呈上一本黃皮賬本。秋涵禮拿著賬本到王久懷面前晃了一晃,說:「你可認得這個賬本?」
王久懷又是一顫,眼睛裡滿是懼意,突然發狂了起來,一下子向那本賬冊撲去,眼睛裡又驚又恐,竟發了紅。秋涵禮只是輕輕一閃便躲過了王久懷,沈毓立刻上前一點,王久懷便立刻不能動了。
「把他押下去,多派些人手守著,千萬不能讓他自盡,也不能放任何一個人進去。另外,將他的府宅團團圍住,不許任何人進出。還有,把鴛鴦雙煞逃獄的消息散播出去。」沈毓立刻下令,然後解了王久懷的穴。
「是。」兩個官兵上來押著王久懷就走,後面跟了兩排官兵,當真是「多派些人手」!
王久懷被押走時,百姓們又哭又笑,人人又悲又喜,但都是破口大罵,恨不得幾腳踩死他,幾巴掌打死他,只礙著官兵的制止,無法實現。我也見識到了什麼叫「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王久懷一走遠,人群立刻又圍到了我們身邊,裡一層外一層的,堵得水洩不通,嘴裡都喊著「青天大老爺」、「活佛在世」之類的話。官兵立馬圍成個圈將百姓攔住,只是百姓熱情太盛,圈子越來越小,官兵都快撐不住了。
見情況混亂,有些人竟是不顧官兵阻攔硬闖,沈毓忙將我護在身邊,低聲說:「別怕,有我呢!」說完莞爾一笑,笑如春花,彷彿已經忘記了我還正在憤怒中。
怕?這有什麼好怕的?
我雖仍在生氣中,聽到這話時還是狠狠地感動了一把,畢竟從小長到大,除了老媽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對我說過,何況他還只是跟我相識不過十天。但感動歸感動,生氣歸生氣,我依然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後淡淡地說到:「可不用勞煩沈大欽差咯,小乞兒可不敢造次!」說罷,抬腳便走。
「秋涵禮,這都是你惹的禍!這裡交給你了!」沈毓憤憤地說道,還不忘狠狠地虛揮一拳,然後追上我,一手將我攔腰抱起,幾個彈跳便出了人群,只留下秋涵禮一臉委屈地獨自面對眾人。
「憑什麼是我的錯?!」溫柔地聲音裡夾雜著無奈和委屈,很快便被沸騰的氛圍給蒸發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