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神殤 作品相關 第二一五章 臨碣石
    人哪,就是那麼一種奇怪的生物,非要親眼看見了目標,才會將自身的潛能盡數爆發出來。

    身心俱疲的張黯然,一眼便看到了隔著重重水層後的灰色天空,他知道,自己終於擺脫了嗜血林的束縛。哪怕之前老者說的什麼讓他震撼的話,哪怕他不知道這血色卍符為何如此輕易的被破解掉,他也顧不得去想了。歷盡艱險才抓住的生的希望,他是無論如何也要活下來。

    這海水仍是充滿著泥沙,但比之嗜血林中充滿腥味的感覺要好得太多太多。肆無忌憚的壓搾著自身的每一塊肌肉與每一絲魔氣,他疾速的往海面游著。冰冷的海水鑽過他身上九個窟窿,玩味的旋出道道水渦,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損不堪,此時又哪裡顧得上?

    所以,當他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的時候,正在悠閒散步的眾人險些被嚇個半死,幾個賣弄風騷的文人甚至扇子都掉了下來,屁滾尿流的往遠方跑去。

    這便是天魔界?張黯然心中詫異,這與他第一次進入天魔界所見相異過甚!但身上殘存的血腥味以及這灰暗的天空明明白白的在告訴他,這確實是天魔界!

    一彎紅月,在天空之中無力的行走著。黑石橋,紫枯籐,以及各式各樣風格迥異的建築錯落有致的散落其間。只是大地依舊是硬得可怕,驚得四散開來的居民躲回屋內,卻仍是有幾個不安分的小腦袋好奇的伸了出來,方與張黯然對視,便嚇得立馬縮了回去。張黯然微微一愣,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賣相不是很好,長得亂七八糟的鬍子與頭髮完全區分不開,眼睛充血且全身泛起病態的死皮,四肢與胸口的窟窿還掛著些不安分的水草,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兇猛的海怪。

    目光所及之處,他敏銳的注意到一些民眾時不時往後扭頭焦急的期盼著什麼。這裡既然發展成類似城鎮的規模,想來是少不了管理的軍隊的。此時的他,並沒有這般實力與之對抗,也不想早早暴露了行蹤,於是索性又潛了下去,尋了一處礁石下的窟洞暫作休整。

    能被稱之為城鎮,這一處的魔氣充沛了許多,張黯然本想運氣將自己全身打理一遍,再修復這破布一般的身體。但令他失望的是,魔氣在體內運行了數遍,卻還是經由窟窿盡數還了回去,不要說修復身體了,便是連衣服都無法化出。

    陰陽劍為何物?

    割斷陰陽!

    既然能割裂晨昏,那要阻滯自己身體的恢復,便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苦笑了一聲,此時呂火的陰陽劍已基本斷絕了他復仇的路,現在的他,莫要說是殺戮天魔了,如果沒有陸玄棍護著的話,那麼即便連最底層的妖人都可將他殺得反抗不得。

    一世的修為,難道就這麼廢了?

    他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殺戮天魔若真個容不下他,他早就該在墜落天魔界時死無全屍了。然而,他卻只是落入了嗜血林中,且一身筋骨被鍍上一層魔骨後,便就這般不鹹不淡的逃了出來。所有的原因歸納起來,只能由一種解釋:殺戮天魔,仍未放棄將他收入麾下的想法。於是便來了這麼一出,徹底將他魔化!

    既然如此,那麼自己想要恢復實力甚至再上一層台階的話,首先便是要在這異域之中生存下來,血腥的活下去!

    他想起了老者臨終的勸告,似在對著天空,又似自言自語般淡淡道:「在這個世界裡,我不會相信任何人。」

    ******

    這裡是天魔界殺戮魔殿轄下滄海海邊的一處城鎮,名曰碣石。張黯然從一小戶人家那留下一塊樹肉後,便將他們晾曬的粗布麻衣套在了身上。這些只怕都是在天魔界出生的小姓人家,一塊樹肉在此中的價值他並不知曉,但留著東西,總是可以稍稍給自己一個拿人東西的正當理由:讀書人的事,能叫偷嗎?

    讀書人?他自嘲的笑笑,自己跟這三個字,不知早差了幾十萬里了。

    天魔界,以人入邪而修妖魔者眾多,但亦不乏大多數的獸修、木修。他們都是在本族中崛起的天才,方才能脫離了被主宰的命運,在這浩大的天魔界中與人共處。人類於天魔界的生活方式無甚太大區別,髮式、衣著、語言行為都脫不去濃濃的人間煙火味,但異族通婚早在多年以前便早早有了成規。因此張黯然看多了些半人半獸的東西之後,自然也麻木了起來。

    除了黑色紋理的皮膚以及略帶血紅的眼睛,張黯然看不出天魔界這些低階的妖物與人有何區別。他早已將自己面容梳理了一番,仗著腦海中銘記著的身法,躲過巡查的守衛,在這碣石鎮中緩緩走著。似乎因為剛從海中走出來不久,在這怪異的城鎮中,他覺得有些冰冷。一騎風妖鼠馱著肌肉發達的首領帶著幾隻小蝦米由他身邊呼嘯而過,想來是要去查查自己上來時鬧出的響動,張黯然冰冷的眼睛掠過這幾人,心中露出一絲苦笑:領頭那漢子亦不過五階妖的修為,但此時自身的狀況看來,卻是難以於之抗衡。蓋因他凝聚於全身的魔氣,甚至不及路邊在玩耍的小娃娃濃厚。

    殺呂火的代價,實在是大了些。城鎮之中佈防太甚,自己一向是受不得欺壓,到時若是惹出些事端來,自己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許多年前,他也是癡癡的來到一座城池,他突然懷念起,在漫天的雪花之中,那溫暖的小屋裡,黃熙兒與她的老母親端上的,那碗熱湯。

    哦,我似乎多愁善感了些。張黯然看著被父母帶回屋內的小孩,總算知道了自己覺得有些兒冷的原因:這裡不是我的世界。

    既出了嗜血林,懷中那剩下的些許樹肉他是決不肯再吃了。心中存著些小小的心思,他也好奇著天魔眾人吃的是什麼。只是自己沒有這個世界的貨幣,想吃霸王餐也沒這實力,也只得瞅著一家看著像酒樓的地兒緩緩靠過去想要看上那麼一眼。

    掌櫃的是位佝僂著身子的長鬚老頭,他一看張黯然這副窮酸的打扮,本就似橘皮一般的老臉更是皺得能夾死蚊子,眼神示意一番身後比他矮了一截但肌肉壯實無比的夥計,便悄無聲息的退了開去。那夥計做慣了這活兒,辦起事來那叫一個熟練。擼起兩隻袖管,便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一手叉腰,另一手不耐煩的往前揮了揮,瞅著張黯然道:「新來的吧?我不管你在人間是多大的惡人,來到這裡,你就得按這裡的規矩辦事。我們酒樓那可不是你能進得來的,走走走,別妨礙我們生意!」

    張黯然淡淡看了一眼這店小二,也不如何計較,轉身欲離開,但店小二是這鎮子上第一個開口與他說話的人,下意識的,他回過頭來問道:「敢問這位兄台,這裡的規矩是什麼?這錢我該怎樣才能賺到?」

    「?」店小二顯然沒料到張黯然會這般說,這看起來甚至比小孩子都要弱的人物,首先並不如之前的某些人般漲紅了臉要點面子,其次也不如某些人那般想嘗嘗自己的拳頭,反而問了這世上最傻的問題。店小二一向是靠肌肉說話的多,這一回讓他思考起來,還不如打暈他舒服一些,不由有些惱怒道:「你是在耍我嗎?你怎麼進這天魔界的都不知道?難道你強悍到不用做那些苦差事?」

    「還請這位小兄弟指教。」張黯然雙手抱禮,微微低頭道。

    「這」店小二這一回是徹底懵了!來這世界的多是窮凶極惡之人,要麼便是在天魔界土生土長的奴僕,但像這般酸腐又愚蠢的文人不露聲色的給了店小二一些臉面,讓他心中飄飄然下不得重手的人他還是頭一次見,且隱隱之中他的生存本能嗅出了這傢伙身上的危險,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此時二人在大道之中,也不太方便說話,他臉色微紅,求助一般回頭望了望。

    黑暗中的掌櫃沉吟了一番點了點頭,店小二這才將自己一直想擺的主人翁架子擺了出來,昂首道:「看你這般誠懇,我們酒店的爺看上你了,進來說話。」說罷便一個轉身,故意將手背在身後,瞧那模樣,倒還真有幾分官氣,只是裸出來的肌肉微微抖著,看著倒是有些滑稽。張黯然心中略喜,也不太過做作,緩緩跟了進去。

    掌櫃的在後房設了個接待的房間,只是有兩個規格,一個是極差的,堆放著各式的工具及柴火,另一個自然是極好的,香檀木內熏不說,整個裝飾也與大戶人家有的一拼。而張黯然這等,自然是被安排在了那柴房之中會面。

    古掌櫃此時隨意的坐上一籐條椅上,那矮壯的店小二慇勤的端來茶水後,便溜了出去。張黯然看到那些粗陋矮小的小凳,也不入座,就這般站著開口謝道:「多謝掌櫃的。」

    「謝我作甚?我並未答應你任何事。」古掌櫃淡淡道:「你是說,在進入天魔界之時,你是昏闕著的?」

    「我只看到了些東西,但一時記不起來。」張黯然知道與生意人說話自然要留幾分,回答道。

    「罷了,就當作老夫回憶一下過往,將你想知道的說與你聽吧。」古掌櫃將茶放在桌上,淡淡道:「但凡等階未成魔者,入天魔界必先於苦合地勞役十年,待將金錢交足了方可正式入主天魔界。所謂金錢,其實亦不過是個符號罷了。」他扒拉著手指數道:「以獸骨為貨幣,以獸丹為貨幣,以奇石為貨幣,要說這天魔界,經濟上還真是亂的不得了。但獸丹與奇石皆是極有錢的人方才用得起,所以較為少見。你只需知道這些便可。這裡的規矩,各階妖均享有相應的權利,我這店開的是三階規格,也就是說,你這等下人是沒有資格來這裡吃飯的。除非你跟了個好主子進來,我等才會以賓客之道待之。」

    張黯然心中冷笑,自己的實力看起來不如一階,自然是進不得這古掌櫃的法眼的。但這天魔界階級分得太過森嚴,只怕自己以後想要接近天魔亦是困難得很。獸骨為貨幣?這樣說來骨頭豈不是很值錢?那為何天魔軍圍攻玄若島之時,調動那些個妖獸就如同喝開水一般輕鬆?

    「但是」古掌櫃見張黯然的神色有些變化,不由提高了聲音道:「我這酒家還算是有些名氣,如今人手也卻了些,我看你談吐舉止得體,想來也是文雅之士,若你肯在這裡幹活,我還是可以讓你留在此地的。」說完他細細觀察著張黯然的表情,卻未能從中讀出感激來,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留在這裡當夥計?」張黯然眉頭微皺,他可從沒幹過這事,心中想像著自己低三下四的招待那些人,心中不由老大一陣不痛快。告了聲謝,轉身便欲走。看這年輕人如此不知好歹,古掌櫃微怒道:「我古月酒家雖不是什麼名門大家,但與上頭還是有那麼些關係。想要藉著我這酒家攀上高枝的人多了去了,老夫我看你可憐,這才好生相勸,你不要太不識趣!」

    「多謝掌櫃的抬愛。」張黯然頭也不回,仍是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這掌櫃的看上了自己哪一點,他並不瞭解。但打死他也不相信這老爺子會沒有任何動機的想留自己下來。

    微不可查的黑色渦流凝入古掌櫃乾癟的手中,他面露冷色,手掌不知不覺的印向張黯然後腦:敢於不順應他意思的小角色,自然是死了的好。

    哪知他這勢在必得的一擊,竟是奇異的偏向了一旁的石牆上,巨大的反震將他的手臂震得生疼。而那看似柔弱無比的書生,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一指化刃在他眼前輕輕一劃,古掌櫃嚇得抱頭跪下,眼睛都不敢往上翻哪怕那麼一點點。因為他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他的直覺明確無誤的告訴自己,那一指,可以將自己整個人劈成兩半!

    「你說了應該說的事,這一條命,就當做酬勞吧。」張黯然輕拂衣袖,緩緩走了出去。

    看到張黯然往外邁出的腿,古掌櫃心中的疑惑才冒了出來:自己是不是太謹慎了些?畢竟自己根本沒有受傷啊。

    站起身來回頭一看,他的整顆心都止不住狂跳起來:茶杯連同座椅,在自己身側不足一尺的地方,均勻的裂成兩半,只因為那人的一指!

    「這位先生~請等一等!」誠惶誠恐卻又夾著無比渴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張黯然回頭一看,便看到古掌櫃顫抖著雙腿卻拚命的趕了上來,見到張黯然回頭,他立馬跪了下來道:「還請先生再移步寒舍,老夫老夫」一向在眾妖之間談吐有據的他,此時卻是不知如何說才好。一時結巴在那裡,感受著對方若有若無的殺氣,乾癟的腦袋往地上抵得更用力了。

    「有什麼事,說罷。」張黯然傳音過去,他不知道這老傢伙還想怎樣,莫非是覺著自己的命太長了?

    古掌櫃這才記起有傳音這麼一種能力,暗罵自己愚蠢的同時恭敬的傳音道:「老夫不小人得罪了先生,罪該萬死,知道先生現在缺錢,小人是特來向先生提供一個好差使的」

    「好差使?你且說來聽聽。」張黯然來了興趣,可不管此時有些名望的古掌櫃乞憐一般跪在大道上,直接問道。

    「我想請先生為我古家供奉!」古掌櫃絲毫不敢妄動,仍是頭抵著地,恭敬道。

    「供奉?」張黯然心中冷笑,只怕是要做你古家的護衛才對吧,用這饞人的名頭來誘人,這老傢伙奸到了骨子裡。他一路走來,敏銳的聽覺還是知曉了古家即將迎來的災難。這事他本不想管,但既然人頭都磕下來了,自己對這天魔界的武道又產生了興趣,便也只得「勉為其難」了。

    裝著略微遲疑一陣,張黯然微笑道:「前面帶路。」

    「什麼?」反而是古掌櫃沒想到張黯然竟回答得如此爽快,還以為是自己聽覺出了問題,禁不住又再問了一遍。

    「怎麼,後悔了?」張黯然笑吟吟的朝他走去,古掌櫃這一回總算是聽明白了,強忍著內心的激動,畢恭畢敬的在一旁一路。這一次,古掌櫃直接將張黯然迎到自己祖宅邊的一處迎賓廳上,吩咐家奴過來好生伺候一番,自己就飛毛腿一般跑向內院,生怕怠慢了張黯然之後這位貴客就會跑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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