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切,都如夜空一般,充滿了未知。
不管如何,既然選擇了相信世佐,阿香就一定會等著他將周瑜送回來。
只是三年而已,不長的。
三年後,就可以見到周瑜了。
想到這裡,她聊以自*地鬆了口氣。
幾天後,一輪銀光寶氣的馬車開來了,車簾飛動之下,孫權下來了。
他一身白色孝服,發上的扣子也換成了肅穆的黑色,一臉痛苦地走了進來。
軍營裡的白,灰了他的眼瞳中的綠色。他緩緩穿過風沙滿地的營地,來到了周瑜的靈位前。
他看到靜靜跪在周瑜靈位前的阿香,目光犀利地閃了一下,說:「孤竟然見不到公瑾最末一面。」
阿香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周瑜怕自己會走,提前寫好了要阿香代他交給孫權的。
孫權接過,打開一看,信裡言辭誠懇,說了劉備不可小看,養劉備如同養虎在側等等。
想到周瑜一直對孫氏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哪怕臨死之前也念念不忘的是國家大事,孫權大業,可是這樣一個得力助手,竟然不在了,孫權心口一陣陣發痛。
他有些站立不住,扶住邊上的柱子才站穩了。臉上是一片痛苦。
「孤失去了最好的兄弟,江東失去了擎天之柱哪」他的臉上,也掛下兩行淚水來。
「哥哥,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阿香緩緩起身,看也不看孫權一眼,凝視著周瑜靈位,說,「如若當初你不逼我嫁給劉備,也不會有那麼多事,周郎也不會中了諸葛亮的奸計,以至於——」
孫權雙手抱頭,大哭起來。
他對周瑜並不是沒有感情的,雖然,他從未真正對人動過感情。
可是周瑜卻是他唯一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現在卻也走了。
就像哥哥孫策一樣,走得那麼快,留下他一個人面對著江東大業。
而那宛如明月般高高在上的兄長孫策,以及遠在天邊的周瑜,自然連孫權這猶如螻蟻般偷生的心上人兒的蹤影都尋之不到。
一隻螻蟻,混在蟻群裡是尋不出來的。
滿天的星星看待身處俗世的芸芸眾生,一如這人類看待這滿地的螻蟻一般無二一直螻蟻縱使變得極其強大,喝令蟻群,尚不能引起人的重視除非它牙尖嘴利,能夠叮人皮膚,咬出膿腫,或能引得人怒由此可見,他其實是多麼無助
他望著蒼蒼星辰,目光如炬般閃耀著,想著身如吳侯,掌管一方之霸業,卻也如螞蟻般無助,渺小,便心如刀割般地痛。
她則軟軟跪坐,燭火閃爍,螢火蟲撲火,近焰而落。地上堆滿了螢火蟲的屍體。
一夜無話。
周瑜的靈位安葬好了後,沒有一個人懷疑這木棺裡面沒有人,只是一台衣冠塚。孫權明日便要班師回去了。
這夜,月明星稀,古代的天空月亮總是亮的像銀盤一般。
阿香立在瞭望台上,冷風獵獵,軍旗翻動,青松如柱立。
「香兒。」
沉沉的腳步聲伴著絲微的風聲,孫權來了。
阿香回過頭看了孫權一眼,又回轉頭望著茫茫蒼蒼的原野,說:「哥哥,你要走了麼?」
「嗯,孤要帶你一起走。」他堅定地說。
她攏了攏自己的衣服,說:「我想再呆這裡陪陪周郎。」
他緩緩走到她身邊,與她並排站著,雙手搭在冰冷的欄杆上。
「這一切,都是孤的錯。」他說。
她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上的雞蛋笳放在唇上,對著蛋上那些細小的孔,吹了起來。
蒼涼的音樂吹了起來,絲絲揚揚隨風飄散,籠在夜色之上。她的眼神迷離了。
「回去吧,今後,讓孤照顧你。」他忽然轉頭深深地望著她,說。
她歎了口氣,說:「我可以回去。但是,我只和周郎。」
「也好。」他目光中閃過一絲驚喜,只要她願意跟他回去就好了。他會讓她受傷的心,慢慢補上,他會用自己的一切來保護她,讓她從此開心地過著日子。
想到這裡,他為她披上了一件羊皮披風,嘴角一彎輕輕一笑,竟有些得意。
馬車駛過重重山川,田野,沉沉的車輪聲與馬蹄聲在風聲裡格外刺耳。
就這樣一路由孫權保護著,阿香重回到了吳宮裡。
她現在已是心靜如水,只為了守著那三年之期,別無其他企圖。
月如如今已是名副其實的國母,為孫權生下一雙女兒,美麗如花,繼承了孫權的雄才大略與月如的心機,小小年紀竟也很是任性,氣焰十足。
周瑜離開後,魯肅接替了東吳大都督之職,為了徹底實施孫劉聯盟之計劃,將周瑜用生命打下來的荊州南郡「借」給了劉備,讓劉備正面去迎接曹操之勢力。
劉備於是步入西蜀,為自己的大業去攻打去了。
東吳從此陷入了自保之局勢。
可是阿香現在已經不再關心這些了。歷史是無法改變的。
她現在只是一心煮茶,聽著茶的沸騰聲,她就會很開心,她每天都祈禱,過著平靜的生活。
孫權常來看她,給她送這送那,可是她只是淡淡地接受著他對她的好。
她不再對任何事情有激情,他似乎早被她拒絕於千里之外了。
他的眼神很痛苦,總是在一個人閱讀奏折時,忽然一陣孤獨感襲來,他會狠狠一捶桌子。
「夫君。」月如這個時候會進來,她其實一直在守候著他。
她將一碗紅參湯放在案上。
那清色的湯裡紅參浮動,映出他孤獨的臉。
「你為何總是不經孤同意便來了?」他有些生氣地說。
「夫君,妾不忍心見夫君這樣。」月如說。
「你不是已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麼?」他的話裡含著諷刺。
「夫君,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抬起眼睛,無辜地說。
「裝得真像哪」他冷笑一聲,「你接近孤,不就是為了今日這個位置麼?既然你已得到了,為何還要天天來對孤費心神呢?」
她明白了。
這一切,她之前甩的一切心機,都沒能逃開他的眼睛。
他是何等有眼力的人,能識人的人,她這些小技巧,又如何能瞞得過他呢?
「你錯了,夫君。」她竟然落了淚。
他還是冷笑。
她迎著他冷冷的目光,說:「妾的確對謝蘭用盡了心機,可是,妾對夫君,卻是真心的。因為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夫君那樣對妾那麼好。」
空氣凝固住了。
「你倒是很懂得感恩。」他笑著將手上的竹簡扔在桌上,站了起來,「孤累了,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
「夫君,你今夜仍是不願意來月如那裡麼?」她幾乎要大哭一場了。
他拂了拂衣裳,說:「你知道得很清楚,孤只愛過一個人,就是香兒。孤現在,只想與香兒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要設計將香兒也殺掉?」
說畢,他抽身進了內室。
她軟軟攤坐於地,心碎了。
她對於孫權,情大於心計,可是,現在他不會再相信她了。
誰又會相信一個一直在說慌的人呢?——
寒夜淒惻,月如鉤,花如月。
君已遠去,獨留下一紙悲傷。
當年你彈琴來我燃香,
當年一切都依稀,
可是而今,
只有一鉤新月,
還唱舊時歌。
阿香輕輕吟唱著一首她自己寫的詩,彈著古琴。
這是周瑜留下來的古琴。
她的指尖撫摸著琴弦上,琴弦不再那麼生澀了,反而很聽話地,隨著她的心意傳出優美的音樂。
原來什麼都可以學的,什麼都可以學會的。
原來她也是可以彈古琴的。
原來從不會彈琴的阿香,竟在周瑜走後,彈出了好多曲子來。
「唱得好」
簾子微攏,孫權一身白衣,俊逸的青絲被紫色發扣扣起,輕輕走進,笑容可掬地望著她。
「香兒,你現在的琴藝,可不比一般的人差呀」他邊說邊坐在她身邊。
她淡淡一笑,說:「我想學好了,等周郎見了我,一定會很驚喜的。」
他那歡樂的眼睛一下子浸上了黃連一般的苦澀的灰,他歎口氣說:「香,你思念周瑜,都思念成這樣了。」
「我不是思念成疾,而是,我相信,周郎一定還會回來的。」她眼神堅定不移。
他見她這樣執著,心裡很難受。
忽然他轉移開了話題,說:「香,你看,這是什麼?」
阿香一看,她手上是一盒子蘭花香料。
「這——」她不解地看著他。
「孤知道香兒喜歡蘭花香,所以,叫人精心仿造周公瑾的蘭花香料,你聞聞,這香味,像不像?」他邊說,邊將香料遞到她鼻尖處。
這淡如君子的清香,這如輕煙一般瀰漫著的清香,這熟悉的清香,竟然重新回來了。
「謝謝你,哥哥。」她觸景生情,眼中含了淚水,接過這香料,抱在懷裡,好像摟得不是香料,而是周瑜一般,摟得那樣緊。
「只要你開心便好。」他深深地說,「要知道,香兒,你開心,孤才會開心。」
她沉默了,微微抬起頭,凝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