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經鮮活的面容,轉瞬之間,與阿香,便是陰陽之隔了。
阿香立於窗前,看霞光萬丈,雲蒸霞蔚,手上卻捧著一杯極苦的茶,不加一絲蜜,不停地喝著。
苦澀的味道浸透舌苔,捲煙一般,肆虐地於胸間升騰開來,瞬間,心口滿是苦水。
月英死了,雲兒死了,柔荑也死了,接連離開三位好姐妹,亂世之中,還會有什麼人會忽然離開,來不及說再見?
她放下茶杯,將幾件衣服放在包袱裡,收拾著行李。她要到周瑜身邊。
南郡之戰還未結束,曹仁的毒箭隨時可能再次射向周瑜。前些日子周瑜養兵不動,現在應該又會攻城了,所以,她要回去,盡最大努力保護他。
帳門掀起,孫權陰冷的臉出現在帳外。
風吹動著他青絲飛揚。他緩緩步入帳內。
「你要去哪裡?」他森冷的聲音響起。
「自然是去周郎那裡。」她答。
「誰說你可以離開這裡?」他淡然說道,走到桌邊,端起她喝剩下的茶,喝了一口。
「我走了。」她背上行李,就要走。
帳門外,立著二個背刀的兵士,伸手攔住了她。
「哥——」她轉頭不解地望著他。
「好苦。」他卻不著邊際地評價著茶的味道,「香兒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這麼苦的味道了?記得過去,香兒只喜歡吃甜的,連酸的也不要碰一下。」
「哥,為何關住我?」她焦急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泠知一笑,「因為,我才是吳侯。」
他的聲音是那麼冰冷,比窗外的風還要冷上好多度。
「哥哥,你關不住我的,只要有機會,我隨時都會走。」她面上也漫上冰冷的霜,堅定不移地說。
「好一對癡情男女啊」他嘴角滑過一絲冷笑,「可惜,你可能要在這裡住上一些日子先了。」
「我必須要走周郎他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如果周郎有什麼不測,你的江山,保得住嗎?」她也與他鬥起了心機。
他的臉怔了一下。他一向很相信她的預測,雖然她的預測總有莫名其妙的,可是卻百說百准。
他看定她的眼睛,想看出她的話是真話,還是為了離開他而找的借口。
「周瑜一代名將,如何會有生命之險?你怕是為了要離開,故意編造的借口吧?」他試探道。
她冷笑道:「你可以選擇不信,但是,如果周郎真的出事了,我看到時候,哥哥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與他說過話,在他眼中,她一向是溫柔的,天真的,而今,離開東吳幾年,她竟然也會用心機了
他承認,他不能讓周瑜有任何不測。
如果她說的是謊話,最多是讓她與周瑜再膩一會,他自有辦法讓他們再次分開,可是如果她說的是真話,那可就糟糕了。
想到這裡,他示意守衛放行。阿香背起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
手上捏著周瑜送她的鳳尾釵子,釵子的尖口刺痛她的手。一路上馬車顛簸,忽然馬車猛然一晃,釵子刺入了她手掌,頓時,手掌上洇出了大團的血來。
她撫摸著鮮艷如花的血,竟忽然想到了周瑜。
夜深莫測,狼嚎尖銳,周瑜還平安嗎?
她令車伕加快速度。
不久,來到了南郡之外的周瑜軍營。
月如鉤,月下竟遠遠地看到一團白紗,她心頭閃過一個不祥的預感。
白紗?孝布?
她急急奔入營中,不顧拖曳的皮靴差點絆得她跌倒於地。
諾大的軍營,所有的兵士,竟都身穿孝服,白衣簌簌。
她抓住一個巡營兵士的手,急急地問:「是誰死了?」
兵士低頭流淚道:「回郡主,周都督他,他中了曹仁奸賊的箭毒,毒發身亡了。」
眼前驟然一黑,耳邊無聲,她一個觔斗,栽倒於地。
沉沉的昏迷——
睜開沉沉的眼皮,她看到甘寧正在她榻邊,一臉焦急地望著她。
她無力地舉起了手,頭髮凌亂,問:「甘寧,告訴我,周郎還活著,對麼?」
甘寧表情複雜地避開了她的眼睛。
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聽不到周圍一切的聲音。
她只覺得喉嚨中堵了什麼,又一次窒息,昏倒過去。
一天竟未能吃下一點東西,甘寧見她醒了,便極力跟她講笑話逗她開心,可是她似乎完全失聰,表情木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只有眼皮稍微抬了幾下。
「郡主,你這樣怎麼行?就算不心碎而死,也會餓死」甘寧急了,硬要扶她坐起來,要她吃東西。
她僵死的身體任由他扶起,他一放手,她便又倒了下去。
「你——你這身體是活的還是死的?」他哭笑不得。
她不想回答一句,似乎一切都跟她毫無關係。甚至於,側了側身子,把頭轉到裡面去。
「你這樣子,都督會很心疼的。」他說。
她沒有回答。
「哎,其實,都督還沒死」他說。
這句話,彷彿荒漠見甘泉,枯木逢春季一般,她的眸子爍爍發亮,猛然轉身抓著他的手,「你說什麼?」
「其實,都督他的確是中了曹仁那支毒箭,但是,他並未毒發身亡。他用詐,想騙曹仁來襲營,藉機侵佔南郡。」甘寧委實不忍心再見她如此傷心,只能將實情相告。
「那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她又生氣又驚喜。
「是我要他不要說的。」熟悉的聲音,響起。
轉頭,周瑜踩著月光,從帳外走進。
「周郎」她飛奔入他懷中,差點撞倒了他。
周瑜緊緊摟著她,說:「我周瑜不是那麼容易死的。香。」
「你真壞連我也敢騙」她驚喜交集,打了他幾下。
他舉雙手投降:「等今晚佔了南郡,你要怎麼罰我,我都聽你的」
「今晚?」她看向了沉沉的夜色。
「有人來報,曹仁現已出城了。我看不久,便會來我營中了。」他雙目是必勝的霸氣。
甘寧玩耍著手上的刀,說:「這回高興了,剛才還不吃不喝的,要死要活的。」
她白了他一眼:「你才要死要活的呢。」
「你們女人真麻煩,總是口是心非。剛才那麼想他,現在真見到人了,反而又打又罵,又說要懲罰的」
她被他說得臉紅到脖子上了,轉頭不再理他。
周瑜笑笑,表面上沒說什麼,心裡頭卻甜得像喝了蜜一般。
正說笑著,忽然鼓聲大作,人聲嘈雜。
周瑜緊緊握住了劍,眼中閃過一絲犀利,說:「曹仁來了。」
他與甘寧衝出帳外。
阿香獨自在帳內,來到銅鏡面前,見自己頭髮凌亂,便拿了梳子小心梳頭,忽然想起,曹仁出城,南郡必然守城空虛,諸葛亮會不會趁機襲擊南郡呢?
要知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在軍事上可是很常見的。
想到這裡,她衝出帳外,見玉兒正率領一支人馬在巡邏,便說:「玉兒,且隨我去搶佔南郡,等不及了」
玉兒見她一臉焦急,也不多問,便立馬率兵出發了。
南郡果然守兵空虛,阿香與玉兒穿上了魏國軍衣,南郡守將以為是曹仁得勝歸來,大開城門,只幾下,吳軍便佔領了南郡。
將魏軍綁好,還未將城上的旗子都換上吳國的旗子,城下有人就在喊「開門」了。
阿香舉起火把仔細一看,來人隊伍整齊,步伐有致,如若是曹仁的軍隊,怕是已被周瑜擊得潰不成軍,必是隊伍不整,步伐散亂。
想到這,她便令吳軍堅守城門,準備好箭矢,拉弓引箭,在城頭排排立好。
城下的人還在叫喊著開門,她忽然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
仔細一看,那領頭的挺直腰桿坐在馬上,威風凜凜,夜很暗,可是那健碩的身形,那拿槍的姿勢,他不是趙雲是誰?
想到這,她抿嘴一笑,對著城下大喊:「趙將軍,你來遲一步了。東吳孫尚香在此」
樓下那個抬頭一看,月色照出了他玉色的臉,四目遠遠對視,他調轉馬頭,朝著身後的兵馬大喊:「撤退」
望著趙雲的兵馬齊齊退去,她深吸了一口氣,還好,及時趕到南郡,搶了城池,不然,這南郡便會收入諸葛亮囊中了。
正想著,真的曹仁來了。曹仁偷襲周瑜,被周瑜圍剿,大敗而歸,到了城下,阿香命亂箭射去,曹仁知南郡已陷,只好帶兵北竄。
周瑜帶兵來偷襲南郡,見南郡已是遍插東吳旗子,正納悶間,阿香率軍出迎。
周瑜才發覺,自己低估了諸葛亮與劉備的陰險,若不是阿香及時奪了南郡,怕之前與曹仁的爭鬥,只是為劉備作嫁衣裳了。
攻打了將近一年,終於將南郡收入東吳囊中。可是周瑜,也在阿香去柴桑的日子裡,中了曹仁一支毒箭,身受重傷。
阿香仔細研究著這箭毒。連大夫也說這毒無藥可醫,只能慢慢調養。只要不生氣動怒,順天應勢,便會慢慢好轉。
一旦發怒,便會毒火攻心,性命攸關。
可是阿香不相信世上有什麼毒是無藥可醫的。
阿香將箭上的毒用藥棉吸下來,仔細鑒定,發現這毒並不是什麼奇門怪術,她曾經就在書上看到過的,並且也是當時極為廣泛的一種箭毒——來自於一種藍皮膚的毒蛙的皮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