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香 第二卷北面芰荷南面桂,水香吹亂月中香。 六 秋風冷
    秋風起,菊花黃。梧桐葉被秋風洗得金黃,沙沙響。

    周瑜相約阿香於林子裡。

    阿香穿著素白雲裳,把馬繫在樹上,周瑜正好也踏塵而來。

    他輕輕下馬,見她蒼茫的臉,蒼茫的眼睛,要伸去抱她的手,不自覺地縮了回來。

    「香,你找我?」他問,心內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她從竹簍中端出一碗用膜包好的湯,把膜掀開,湯內都是紅豆。

    「先吃了它,周郎,這是我親手做的。」

    他接過,聽話地吃了起來。

    他吃得唇上沾滿湯汁,她拿出帕子幫他擦了擦。

    見他深情地望著她,她掉過頭去,輕輕拂了拂枯黃的葉子,說:「周郎,這幾日,我一直在想,現在想清楚了。」

    「什麼?」他問。

    葉上的葉脈還是沒有枯萎,任憑秋風犀利,它依舊一往情深地守護著葉子最末的養分。

    「我想,我們的過去,就如同夢一般,是時候,要全部忘記了。」她咬咬唇,說。

    他把碗放在竹簍裡,走到她面前,抓著她的肩,笑問:「香,還在生那天的氣呀?你聽我解釋——」

    「不是因為那天的事——」她後退一步,掙開他的手,淚光閃閃地望著他,「是我不能接受,你身邊不只我一個女人」

    秋風吹揚起他的梳得齊整的發與發上的玉帶,他愣在了那裡,迷濛的眼睛深深地閃著星子一般的光。

    「你知道我心裡,只有你的。」他低沉的聲音在風中飄散如絲。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已是淚流滿面,「可是,我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我不能接受三妻四妾。這不是你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一早便不該愛你,更不該讓你愛上我。過去,我一直以為自己能接受的。可是那天的事後,我才發現,哪怕看到你看別的女人一眼,我都受不了,更何況——周郎,長痛不如短痛,忘記了吧」

    說著,她背起竹簍,就要跨上馬。

    「阿香——」他抓住了她的手,「可是,你是我的妻——」

    她輕輕一笑,雖然是淚光裡的笑容:「你送我的東西,我送你的東西,就當留念吧。我們的過去,就當從未發生過吧。再見。」

    上馬而去。

    「阿香」周瑜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大喊,「我們的過去,我不會當從未發生過。我們曾經相識過,我永遠不會忘記」

    只有淒淒的風,回答他的話。

    阿香回到府上,衝到謝蘭院子裡,謝蘭正在繡花,她衝上去,撲到她懷裡哭了起來。

    「怎麼了?」謝蘭忙放下手上的帕子與針,問。

    「我與他說再見了。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阿香哭得唏巴爛。

    謝蘭撫著阿香的秀髮,輕輕擦拭著她的淚,說:「好妹妹,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後悔。孫家的女兒,向來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阿香把頭擱在謝蘭的膝上,說:「我明白。可是我心裡卻難受得緊。像碎了一樣。」

    「時間會沖淡一切的。」謝蘭悠悠地說。

    她說著給院子裡的芍葯花澆了澆水。

    「嫂嫂,你什麼時候在這裡種了那麼多芍葯花?」過去孫府上未曾種過這花的,阿香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今年剛種上的。近日,我愛上了這些花兒。」謝蘭邊說邊撫著這些妖嬈詭異的花兒。

    那些秋風中的芍葯花,那些柔軟脆弱的花瓣兒,紅如泣血,色如丹心,執著地生著,為秋風而生著。

    荊州劉崇在蔡氏家族的誘導下,舉荊州之眾投降曹操。而遠在新野的劉備不願歸降曹操,與劉表長子劉琦聯合,一路逃到江夏。

    西蜀那邊,趙雲率領的溪蠻人士中了蜀地舊主劉璋的奸計,大敗而逃,路上聽聞救命恩人紫陌已死,想起曾與諸葛亮的約定,一旦紫陌死了,便投奔劉備,便率軍投奔劉備。

    至此,由阿香硬生生改變的歷史,又回歸原來的樣子。

    周瑜聽聞曹操得了荊州,便料定曹操必會攻打江東,建議孫權整頓軍隊。孫權則令周瑜至夏口一帶整頓軍隊。

    周瑜走了,阿香站在高山之上,看著周瑜的軍隊緩緩走出城門,拿出昨日新做好的雞蛋笳,抵在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頓時,幽怨的音樂從笳中發出,聲聲曼曼,如哭如訴。

    而她眼角,是晶瑩的淚珠。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非常地無聊。既然選擇了不與周瑜長相守,可是心中的愛卻絲毫不減。

    她開始遍翻書籍,天天對著一個藥爐,研究當時的解毒技術。

    自然,研究解毒技術,只是因為周瑜。

    怕他躲不開歷史,會中曹仁那支素箭,她要想盡辦法救他。

    這天,她像往常一樣,在地上擺滿了草藥,藥爐內熱水沸騰,濃濃藥味飄溢出來,使得院子裡的桂花香也變得苦澀了。

    孫權沉沉的腳步聲響起,他氣沖沖從堂上出來,一臉陰鬱,手上拿著一卷竹簡。

    見了阿香,聞到了這藥味,他抽了抽鼻子,把竹簡狠狠往地上一摔,怒道:「成天在這裡燒什麼藥你不知道孤不喜歡這種藥味嗎?」

    說畢,令人把藥通通抬走。

    「且慢」阿香喝止住了上前搬藥爐的奴僕,轉頭望了望孫權,迎著他怒視的眼,鎮靜地說:「哥哥,你不喜歡,可以回房間裡面去。香兒是在自家院子裡煮藥。」

    「你——」被她冷冷地回絕,他氣得舉手要打她,可是手停在了空中。

    「也只有你,敢這種同孤說話」他怒極之下盡冷笑了幾下。

    她沒有再接話,撿起地上的竹簡,翻開一看,上面寫著:

    「近者奉辭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

    曹操敬」

    原來是曹操寫給孫權的信

    曹操言下之意,要下江東了

    那麼,此時此際,江東以張昭為首的大臣,必定連日紛紛勸孫權投降曹操。孫權一方面不願意把父兄基業拱手讓人,另一方面又害怕曹操這百萬大軍,一時舉棋不定,所以內心才會如此煩燥。

    想到這裡,她試著溫和地說:「哥哥,此事不必焦躁,逢此大事,想必周郎已在急急趕來的路上了。哥哥可聽聽周郎的意見。」

    孫權一聽到從她嘴中說出「周郎」二字,當下便黑了臉,目光比之前更冷冽了三分。她身後一陣涼颼颼的。

    「孤自有主意,不必周瑜多慮。」說畢,他拂袖而去。

    見他穿過重重迴廊,直入謝蘭的院子內,她心下一驚,怕孫權對謝蘭不利,便急急跟了過去。

    謝蘭正坐在團團簇簇的芍葯花前,一身素潔的、簡易衣裙,輕輕捻針,靜靜地繡花,見孫權直衝進來,也不害怕,也不慌張,起身,淡淡作了一揖。

    「孤今日要在這裡休息」孫權冷冷地說道,鐵青著臉。

    他心情焦躁,便要在謝蘭這裡過夜,而不像往日一般在月如那邊,怕是故意要為難她吧

    阿香想著,同情地望著謝蘭。

    「敝妾這就去準備吃的給夫君。」謝蘭的臉上沒有驚喜,也沒有不安。

    如今,似乎一切都無法驚擾她平靜的內心世界了。

    她令奴婢去準備吃的給孫權,自己則靜靜立著,等候著孫權下令。

    「孤現在就要吃點東西」孫權冷冷地說。

    「夫君要吃什麼?」謝蘭問。

    「孤喜歡吃什麼?你到現在還不清楚麼?」他冷若冰霜的目光逼視著她,聲音犀利得像是要把她吞噬掉。

    謝蘭靜靜低著頭。她一向是聽孫權吩咐慣了的,孫權向來不喜歡別人幫他拿主意,哪怕是吃的,他都是自己吩咐別人。而今,卻一下子變了下人。

    「嫂嫂,來點杏花糕,再加上魚膠湯吧。」阿香從小便與孫權生活一起,自然知道孫權最喜歡吃的,便是這兩樣。

    謝蘭正要照著阿香的意思去辦,孫權卻一腳踹飛了邊上放針線的小桌子。

    「誰說孤喜歡吃這兩樣?」他嘴角抽動,眼角揚起,似乎是在盛怒之中,「過去孤愛吃這兩樣,而今,孤已經不要吃了。」

    他的話透著無盡的酸楚,冷冷的目光凝在了阿香臉上,似乎話中有弦外之音一般。

    「過去孤喜歡的,現在孤都不喜歡了。全部都不喜歡了。」孫權又重複了一句,這句竟透著無盡的淒涼。

    阿香避開了他的目光。

    「包括你。」他直直地瞪著她。

    阿香低下了頭,絞著衣角,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她會把堂堂江東之主孫權,弄成現在這副樣子。愛恨交加,近乎病態。

    想著,她的指尖無意間劃著衣角處的合縫處,竟把線頭給勾了出來。

    「呀」她低下頭,勾著線頭,想把線頭塞回去。

    這一舉動更加激怒了孫權。

    孫權是在這樣一個發怒的狀態,可是阿香竟然旁若無人地在勾線頭

    他的目光移到了一邊靜靜站著的謝蘭身上,瞥見了謝蘭身後那一大團芍葯花。

    他快步走上去,推開謝蘭,拔出劍,狠狠砍著芍葯花。

    「誰同意你們在這裡種這種花的?」他一邊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一邊斬著這嬌嫩的花兒。

    轉眼間,這美麗妖嬈的花兒,散落一地,那被斬了花兒的斷枝,雜亂地橫著。

    地上,儘是殘紅的花瓣兒,遠看,像是一堆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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