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香 第二卷北面芰荷南面桂,水香吹亂月中香。 五 謝家
    這天,阿香正在給麗麗餵食,忽聽隔院那邊,人聲鼎沸,不斷傳來人的哭喊聲,便問身邊的奴婢:「發生何事了?為何會這般吵鬧?」

    奴婢回答:「回郡主,是謝家的族人一大早便在院子裡等著要見吳侯。吳侯沒有見,故還在鬧著。」

    「哦?」阿香越發不解,「謝家的人?可是母舅家?」

    「正是謝夫人娘家。」奴婢答道。

    阿香預感到了什麼,連忙跑去,見謝家的幾個人正在院子裡哭泣,謝蘭呆呆立在一邊,眼睛哭得紅腫。

    「嫂嫂,發生何事了?」阿香問道,見謝蘭手上的帕子都被淚水濕透,便從懷中拿出自己的帕子給她。

    「夫君抄了我母舅全家。謝家一夜之間,從富貴大族變成烏有。故來請夫君開恩。可是夫君不願意見我們。」謝蘭邊說邊哭。

    謝氏親家見了阿香,齊齊跪在阿香面前,不斷磕頭道:「郡主,還請郡主寬仁恩慈,我們真的沒有私販鹽貨哪還請吳侯明察哪」

    原來孫權以謝傢俬販鹽貨為由,抄了謝氏全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有沒有犯過,就算查出來又如何?

    孫權既然已下定決心要讓謝家好看,這一切,早就不可避免。

    阿香扶起他們,說:「你們且先回去吧。我去找哥哥商議下。」說著,便走入內院。

    內院門前站著的兵士本是攔著謝氏家族的,見阿香要進來,便放了她進去。身後的謝家人趁機想擠進去,被兵士狠狠推開,攔了下來。

    「你們先回去吧。就算你們現在進去了,也沒有用的。」阿香對他們點點頭,轉身便走了。

    穿過重重迴廊,她走到孫權房內。

    輕輕推開房門,屋內昏暗,沒有點燈,只有一窗的光照進來,門口立著一個爐子,飄著裊裊白煙。

    整個房間透著一種濕重的氣息。

    孫權穿著灰白色簡式深衣,仰靠在榻上,正在翻看一個竹簡。

    見阿香來了,他沒有起身,也沒有笑,只是把那寒氣逼人的目光,凝在了阿香臉上。

    「哥哥,謝家人想要見你。」阿香一開口,便知道自己說錯了。

    謝家人想見他,他是早就知道了的。

    「如果你想要我出去見他,你就不必說了。我不會見他的。如果你想讓我免了他們的罪,你也不必說了,我這次是非弄垮謝氏家族不可。」孫權冷冷地說,「所以,如果沒有別的什麼事,你可以走了。」

    他的話是冰注,他的臉是冰塊,他從未對她這樣冰冷過。

    「可是,我不相信堂堂的謝家,會私販鹽貨。這樣讓天下人如何信服?」阿香受了冷遇,心裡委屈,但既然來了,便也只能據理力爭。

    孫權仍舊是面無表情,「從謝家府上搜出了大量未納稅鹽貨,也有人證明他們私販之事,人證物證據在,如何不能讓天下人信服?怕是你多事了吧。」

    這話從他嘴中說出來,盡透嫌惡之意。她舔了舔乾燥的唇,說:「就當我求你,哥哥,你這樣,大嫂會很心痛的。」

    孫權的臉終於有了表情,雖然只是陰冷的笑:「你求我?正如當年,你求我讓你嫁給周瑜一樣,是麼?」

    她愣在了那裡,「我現在,不是在和哥哥說周瑜的事。」

    「哦?那麼其他的事,你不必講了。出去吧」孫權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她望著他無情的臉,奪門而去。

    孫權抄了江東大族謝家,從此江東其它大族爭相依附孫權,生怕得罪孫權,得到與謝家一樣的下場。其中以陸家最甚。

    謝蘭救不了自己的娘家,從此勢單力薄,孫權也未曾來看過她一眼。她是個聰明人,心裡很清楚,謝家之後,必會輪到她了。

    她是個不討喜的女人,當初孫權只是為了借用謝家的勢力,才娶她的。而今,謝家已成喪家之犬,孫權又怎麼還容得下她呢?

    這點,謝蘭很清楚,阿香也很清楚。

    阿香無計可施,便去找步騭,說:「步騭,你與謝蘭從小便是朋友,這忙,你可非幫不可啊」

    步騭搖搖頭,歎道:「不是我不想幫她,而是,如今怕是任誰也幫不了她了。」

    「有一人,聰明絕頂,如若願意幫忙,必成。」阿香神秘地說。

    「誰?」

    「步月如。」

    阿香剛說出她的名字,馬上想到了什麼,便說:「步月如必不願意幫謝蘭,謝蘭有事,最高興的便是月如了。我竟然還傻得指望她幫忙。」

    步騭歎氣道:「我會對月如說,讓月如對謝蘭手下留情一些,不要致謝蘭於死地。」

    聽他這樣說,阿香隱隱感覺到了事情的複雜性,不禁問:「你的意思是——」

    「月如較之謝蘭,更能人心,也更受主公喜歡。之前,謝蘭唯一能把月如比下去的,是她背後有一個雄厚的財力。可是如今謝家沒落,謝蘭必輸無疑。」步騭分析道,「憑月如之聰明,打敗謝蘭,做正妻之位是毋庸置疑的,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勸她留下謝蘭一條命了。」

    「看來我不應該來求你」阿香激動地說,「你與月如都是步家人,月如如若做了正室,你們步家是第一個受益者。我竟然還傻得來求你」

    說畢,她狠狠摔門而去。

    「香兒」步騭叫住了她,說,「不是我不願意幫她,而是,她走到如今這一步,全是她自己選擇的。我不能為了幫她,而影響到步家的利益。」

    她轉身對他冷笑道:「我知道,你步騭與步月如的眼裡,只有自己的地位。步月如想做國母,而步騭你,當初接近我,怕是也為了駙馬的地位吧」

    她的眼睛一下子變得如此雪亮,他打了個寒噤。

    「開始時是這樣,但後來不是了。」他承認道。

    「我恨你們這些唯利是圖的人謝蘭現在有多可憐,到底在這次謝家之變中,你們為幫助我哥掃清謝家盡了多少力,怕是只有你們自己知道吧」阿香語氣中帶著厭惡與譏諷,「不,不只是你們自己知道,還有天知道,你們做的一切,上天都在看著呢」

    說畢,她拂袖而去。

    謝蘭靜靜地坐在院子裡,身邊堆著一大疊絲帕,她捏著花針,靜靜地、出神地繡著花。

    既然已知了必定的結局,她反正沒之前那樣歇斯底里,反而變得安靜淡然,如南山下的山菊花一般,靜侯命運安排。

    阿香緩緩走到她身邊,她也不看阿香,只是拿線頭在舌頭上輕輕舔了舔,絞好,一針一針地繡著。

    「大嫂,」阿香哽咽著說,「你快走吧。跟著陸遜走吧。他一定還愛著你的。再不跟他走,他就要成為別人的夫了。」

    謝蘭手上的帕子輕輕掉在了地上。

    很快,她反應過來,撿起地上的帕子,笑道:「他可是要娶你大哥的女兒,孫茹了?」

    「正是。」

    謝蘭淡淡一笑:「我已經不愛他了。我也已經不值得他愛了。我不會再打擾他。」

    「那嫂嫂現在,對我哥,是愛還是恨?」阿香問。

    謝蘭抬著頭,望著天空悠悠的白雲,自嘲一笑:「我這一生,做得最錯的事,便是沒有答應伯言,跟他遠走高飛。可是,我做得最對的事,也是這件。因為,我從此失去了幸福,東吳卻多了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將。」

    這話隱隱觸動著阿香的心。曾經,她也想與周瑜遠走高飛,可是,她又放他回來了。她失去了幸福,卻成就了周瑜的赤壁勝利。

    也許,私奔對女人而言,是幸福的,對男人而言,卻是囚禁理想的牢籠。

    只是,這樣子,陸遜開心嗎?周瑜開心嗎?

    可是,誰又比誰開心?

    「夫人,陸參軍求見。」奴婢來報。

    陸遜來了,他鼓起勇氣來看謝蘭了。

    「不見。」謝蘭卻一口回絕道。

    「嫂嫂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阿香不解。

    謝蘭苦笑道:「我不想讓夫君誤會什麼了。我與他,已沒有任何瓜葛了。」

    「就算你忘記了過去的一切,我不會忘記。」花枝裡,陸遜那英俊文氣的臉出現了。

    陸遜硬是闖了進來。

    謝蘭凝視著他,淡淡一笑:「陸參軍,別來無恙。」

    這「陸參軍」三個字,冷澀無比,似乎隔開了他與她無窮盡的距離。

    「跟我走吧。我沒有時間了。我明日,便要迎娶一個我不愛的人,作我妻子了。可是,我愛的人,還是你。」陸遜深深地望著她,目光裡似有探詢,似有乞求。

    謝蘭輕輕搖了搖頭,笑道:「好好對待你的妻子吧,好好愛她,不然,對她不公平的。」

    陸遜從懷中拿出曾經她送他的繡帕,說:「這個,我一直帶在身邊。每當看到這張帕子時,我便會想起你。」

    謝蘭目光裡閃動著淚水,見陸遜越走越近,後退幾步,說:「我想進屋休息了,還請參軍回去吧。」

    說著便要走。

    「蘭兒——」陸遜喚道,「你還愛我的,是麼?」

    「謝蘭的心裡,現在只愛自己的夫君。」她說完,便進屋關上了門。

    陸遜目光淒然,全身哆嗦著,默默走了出去。

    阿香歎了口氣,不好插入說什麼,便只好撿起謝蘭方才繡的帕子,見帕子上繡的圖案下面,竟全繡著「孫權」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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