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紫色的霧靄沉沉覆蓋著江南城樓,一隊兵馬步履匆匆,壓近城樓之下。
於城上巡視的東吳將士見了,令兵士佈陣擺弓引箭,朝樓下大喊:「來者何人?」
「周公瑾是也」樓下,傳來沉著的呼喊聲。
將士大驚,仔細一看,眾列之中,一銀甲玉纓的玉面男子正立於馬上,正是當年的都督周瑜
將士忙令人火速報於孫權。
阿香掀起車簾,走到周瑜身邊,望著城樓上東吳兵士,問:「周郎,哥哥會原諒我們嗎?」
「一定會的。」周瑜緊緊握著她的手。
不久,城門被吊起,一將執著長刀,橫跨駿馬,衝出城外,大呼:「來者可是周都督否?」
周瑜也縱馬迎去,「來者可是甘寧甘興霸否?」
二人馬上相對擊掌,大笑。
「主公特命我來迎接都督,還說眾兵士路途勞苦,特送上一車食物,還請都督笑納。」甘寧下馬,說。
周瑜也下了馬。
城內走出一隊兵士,皆身穿重甲,神情嚴肅,推來一輛車,甘寧令人將車上食物卸下,分給周瑜的部下。
周瑜的這支隊伍,大部分是溪蠻人,小部分是蜀中收來的降兵,多是粗粗魯魯的,這幾日行軍也累翻了,聽說有吃的,一個個都爭著吃著。
周瑜端來一碗雞湯,走到阿香跟前,說:「香兒,你也吃一點。」
甘寧覷見了阿香,連忙一揖:「拜見郡主。主公特意令我送來上好的燕窩湯,要我轉交於郡主。」
阿香望了周瑜一眼,猶豫著沒有接。還是周瑜大方地接過,一揖:「多謝主公。」
甘寧帶領著周瑜一行人來到吳宮之下,孫權早已率百官迎接了。
「公瑾回來了」孫權臉上洋溢笑容,竟迎接周瑜如迎凱旋而歸的英雄。
周瑜慌忙跪下,重重一拜:「罪將周瑜,特來向主公請罪。」
「公瑾何罪之有啊」孫權瞇著眼睛,複雜地笑著,尖削的鼻子顯出石雕一般的陰影,「公瑾奉孤之旨意,假投溪蠻,幫孤奪了蜀中,實為功不可沒啊孤必重重賞之」
原來孫權是這樣跟大家說的。
孫權告訴大家,是他令周瑜假意離開,投奔溪蠻,攻克西蜀。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笑得那樣複雜,他的目光從周瑜臉上移到阿香臉上,阿香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
「香兒。」
清風徐過,傳來他溫和的叫喚。
「你瘦了。」他笑著說。
「哥哥,你也瘦了。」阿香遠遠地站著,一股疏離從她眼中透了出來。
他竟也沒有上去,只是攬了周瑜的手,說:「走公瑾,我們進去細談」
來到大堂之上,孫權下令擺了些接風酒菜,讓周瑜與阿香好生吃著。自己則默默坐在王座上,神情凝重地翻看著奏折。
「主公,」還是周瑜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臣聽聞曹操欲舉兵奪取荊州,私以為,曹操心必不止於荊州。東吳不可不防啊」
孫權點點頭:「公瑾之言正合我心。既然公瑾今番來了,那便由公瑾重掌都督之印,為孤整頓三軍」
「周瑜聽令」
周瑜說著,便望了阿香一眼,說:「那周瑜便先行告退了。」
與阿香一同對著孫權作了一揖,轉身要走。
「公瑾」孫權冰冷的聲音從身後襲來。
周瑜與阿香齊齊轉身,背後一陣冷風襲過。
孫權背著手,緩緩走下台,不冷不熱地說:「公瑾離家也有些年頭了,公瑾可知如今都督府裡,是何景象?」
周瑜低下了頭,說:「末將不知。」
孫權嘴角微微往上一彎,笑了一下,說:「孩子們不見了父親,在小喬的養育下,個個都很懂事。小喬雖未為公瑾生一子一女,可是她這後母,做得可是極為稱職,極為辛苦哪」
這話裡有話,如芒刺一般,直扎入阿香心內。
是的,若不是因為有了她,周瑜不會棄小喬與兒子們不顧,這些日子來,只要一想到小喬他們,她的心就隱隱不安。
孫權的眼睛,正如冰刀一般,直刺著她的眼瞳。
「末將有勞主公照顧末將的家人了」周瑜卻依然堅定不移。
說畢,他拉著阿香的手,轉身要走。
「香兒。」孫權又叫住了他們。
阿香不安地望著孫權。
「公瑾是回家裡,你為何要跟著走?」孫權竟然裝作不知內情
「回主公,末將已與郡主,結為夫妻。」周瑜大方承認道。
孫權望著阿香,阿香不敢回視他。
「那真是恭喜了」孫權泠然一笑,「只是,這郡主的婚禮,不比平民,可不能馬虎。孤可要給香兒好好辦個婚禮,才算禮成哪」
阿香抬頭望了望他,好久才說:「那就請哥哥幫香兒補辦。」
「此事便交於孤來辦好了。」孫權一口答應下來,「只是,在未大辦婚禮之前,香兒依然還是未出閣的姑娘才是。不然,整個江東子民可是要笑話我孫家姑娘,不知羞恥了」
這話暗含譏諷之意,阿香只覺得臉被人狠狠打了一下。
「主公說得對。」一邊的周瑜鄭重說道,「周瑜自會籌備三聘六禮,來迎娶郡主以成婚禮」
孫權歎了口氣,說:「既然公瑾也同意,那我們便說定了。香兒便先留在府上吧。」
阿香望了周瑜一眼,點了點頭。
「那麼末將不日便呈上三聘六禮,迎娶郡主」周瑜說。
孫權冷笑道:「公瑾,你太急了」
他以手指了指堂上的靈位,說:「國太新薨,按理,守孝之期不可辦喜事。」
「母親死了?」阿香大驚。
「香兒,你只顧著自己的的幸福,可惜,你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面。」孫權淒厲地說。
從小便被孫家養大,雖不是吳夫人親生,可是吳夫人對她卻是極好的,而今,吳夫人死了,她很是心痛。
她緩緩步入靈堂,跪了下去。
周瑜也跪了下去,燒了一柱香。
「公瑾,且等著日子吧。」孫權趁機說道。
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周瑜只好默默地走了。
孫權望了望阿香,眼中閃過幾絲溫柔,幾絲痛苦,幾絲憎恨,最後化為淡淡的笑,無言地走入了內室,只對奴婢說道:「好好照顧小姐。」
離家不過短短幾年,這裡的一切似乎都變陌生了。阿香呆呆地跪著,簾子掀起,一個人急匆匆地奔了過來。
「小姐」竟是柔荑
「小姐,你果然回來了」柔荑緊緊抓著阿香的手,高興地滴落幾滴眼淚來。
「柔荑,你還好嗎?」阿香見了從小玩到大的柔荑,不禁悲從心來。
「柔荑很好,吳侯對柔荑極好」
聽她這樣說,阿香想起了什麼,問:「聽說哥哥新得了個兒子,喚孫登。」
話未說完,柔荑已微紅了臉,低著頭,羞澀地說:「這正是柔荑為吳侯生下的。」
阿香聽了,雖然很是奇怪,但想到柔荑那溫順的性格,能被孫權看上也不為奇。
「小姐,你要看看登兒嗎?」柔荑說。
阿香便同她來到謝蘭房內,孫登暫由謝蘭照顧。
謝蘭見了阿香,也是一陣驚喜,阿香見曾經國色芳華的謝蘭,竟憔悴得臉瘦如鵠,如凋零的殘花,很是關切地問:「大嫂為何這樣瘦了?」
謝蘭白了柔荑一眼,說:「這孫府上有這些狐媚子在,我哪能活得長久」說著,眼中噙著兩泡淚。
阿香知道謝蘭心直口快,也是真心愛著孫權,但卻不能忍受自己愛的人與人分享,可是她現在埋怨的又是她的好姐妹柔荑,她也不好幫誰,便安慰道:「大嫂可要好好照顧自己,謝氏家族,還靠著大嫂一人呢」
這話提醒了謝蘭。謝蘭是個很孝順的女子,為了家族利益願意犧牲一切。當下聽了這話,便重重點了點頭。
再受氣,也要好好活下去,因為她若沒了,謝家還指望著誰?
柔荑從榻上抱著小孫登,遞給阿香,阿香抱了過去,這孩子重得很,阿香抱得有些吃力,見他調皮地眨著黑溜溜的眼睛朝她笑,倒被他逗樂了。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阿香很喜歡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可是未來一個賢德的太子,生得面方額闊的,很是大氣。
「我給嫂子帶了些蜀錦與金線。」阿香說著,令奴婢去廳外車上把行李搬下,「給大家帶了些好吃的。」
「多謝妹妹了。」謝蘭很是感激地說,「這府上,也只是妹妹對我好了」
「可惜,我帶來的茶葉,本是給母親的,母親卻再也喝不到了。」阿香說著淚眼汪汪的。
謝蘭也抹了一把淚。
柔荑安慰道:「小姐,吳夫人一生操勞,整個東吳都極為心痛,只是小姐身體要緊,不可過於傷痛啊」
阿香擦拭乾淨淚水,忽然想起了紫陌說的,她的親生母親是被孫家殺死的。一時間心情複雜,可是還是為吳夫人感到傷痛不已。
「妹妹回來了我就猜到會是在這裡」簾子掀起,人未到,聲音便先傳來過來。
她穿著華貴的絲綢錦裙,柳條般婀娜的腰上繫了條鑲玉的綠絲帶,頭上插著攢金珠的金步搖,不急不慢、姿態大方地從簾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