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瑜與孫權秉燭徹夜長談,阿香還在靈前守靈。這時,只在守靈第一天出現過的謝蘭此時身穿孝服,提著宮燈,小心呵護著燈火,來到靈堂,把宮燈交給一奴婢,跪下。
阿香看著謝蘭的眼睛,這個嫂子長得國色天香,眼睛寒氣逼人,很是清高,並不像那些招惹男人的蕩婦。
謝蘭燒了一些紙,默默地跪著,也不說話,也不看別人,就一味盯著面前的火。
她雙手微攏,護著火炬,神態平和,門口驟然走來一人,是孫權。
阿香微仰雙目,見孫權步入靈堂,與謝蘭目光相對,片刻錯開,似乎二人並無半點情義在內。
謝蘭起身行禮,孫權命禮畢,二人跪坐靈前,彼此不再有任何其實眼神交燃時分。
似是約定俗成的一種習慣,二人默不作聲,雖近如咫尺,卻遠若天涯。阿香心神不寧,為孫權與謝蘭,人人口中的金童玉女,卻貌合神離。
夜深,阿香回房休息,見孫權擒燈在前,謝蘭隨在身後,兩人間隔一段若有若無的距離,於夜色中寂寂離去,並無半點熱絡的溝通。
睡夢中,阿香竟夢見孫權一張玉臉憔悴,對謝蘭的若即若離無半點怪罪。醒來阿香心裡一緊,心疼孫權之情油然而生。
次日一早,阿香吃完早飯,不知不覺踱到孫權房內,見謝蘭正在院子裡看著桃花,一襲鵝黃輕衫襯托出她曼妙的身姿。阿香走上前,喚了聲:「二嫂。」
謝蘭點頭回禮,手上絞著一方帛帕。阿香要來一看,素白帕上繡著一古琴,紛亂的落花鋪於地上,針針線線訴盡纏綿。
這分時是那日見到的古琴,陸遜的琴聲似乎還了然在耳。
阿香歎口氣,說:「二嫂,這帕子是你繡的嗎?」
謝蘭點頭,微抬雙目凝視阿香,許久,她微啟雙唇,似自言自語地說:「落花總被佳期誤,欲待來期未有期。」
阿香頜首,信步踱入房內,見規整的床上一繡花玉枕,枕上也是繡著這古琴。而床帳後,似有一物閃現。阿香掀起床帳,見床背後竟有一涼席被枕。
明白了,原來孫權一直是睡這個涼席被枕的,未曾睡過這牡丹床上。
想到這裡,阿香很是為孫權心酸。孫權一直對她極好,而今卻得了個不願同床的妻。
阿香步出房子,見謝蘭神色清高,往阿香身上睨了一下,繼續看花,似乎一切旁人知與不知,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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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孫權高坐,周瑜率百官跪下,齊聲吶喊:「主公!」
孫權臉上鬆了一口氣,眉頭也不再緊鎖。
百官終於都承認他是江東之主了。他在心裡對著天堂裡的孫策說:「哥哥,我也可以的。你都看到了嗎?我孫權也可以的。」
朝散後,孫權高興地執周瑜之手,邀周瑜到府上,阿香正在泡茶,孫權於是要阿香泡杯好茶給周瑜喝。
「這點事,讓奴婢就可以了,何妨郡主親自動手?」周瑜連忙推脫。
孫權說:「此茶不是一般的茶,是香兒所創,若非香兒親自泡來,他人未得其精髓,未必好喝。」
二人盤腿坐定,阿香有心要泡一壺絕妙的茶,折騰了半天,才端上。
周瑜見青銅杯底茶葉微綻,色澤通透,不覺閉目深嗅,飲一口,一絲清冽捲上舌尖。周瑜連忙讚歎好茶。
阿香聽了,心裡喜悅,調皮地說:「你曾答應過給我彈琴的,可算話?」
孫權說:「香兒,不得無禮。」
周瑜卻笑笑:「這是郡主賞識周瑜,周瑜慶幸有此機會,能為郡主撫琴一曲。」
玉檀古琴移至,周瑜正坐,如蔥玉指個倏然輕撫,流水之音從弦中劃出,清清淺淺,優美絕倫。
他的一雙漆黑的眸子宛如化不開的墨和斬不破的夜,漆黑的長髮隨意的挽成了一個流雲髻,修長的手指微微撥弄著琴弦,琴聲蕭瑟,襯托著一身略顯儒雅的凌厲氣勢,黑色的錦袍上繡著的金色麒麟栩栩如生,整個人如同暗夜中唯一亮著的那顆星辰,那唯我獨尊的男子氣概,竟是比那曜日都要不逞多讓。
阿香沉醉在周瑜的琴聲裡,幾近淪陷。
曲畢,周瑜離去,孫權送到門口,阿香也趴在門邊目送他離去。周瑜的身影消失於視線,孫權乍一轉身,那略帶悲傷的眸子浸染入阿香的心田,阿香不覺心內一痛。
這個堅強的二哥,這個悲喜不形於色的二哥,今日卻流露出這般痛苦,是為了什麼?
阿香上前扣問,孫權卻鬱鬱離去,只留下一個漠然的身影。
守靈結束,孫策下葬。其時有一幼女,抱著孫策棺木大哭,不肯讓其入土。
孫權流淚抱起她,說:「茹兒,以後二叔會照顧你,茹兒——」
茹兒被抱開,棺木陡然入土。茹兒細嫩的手伸向天空,直指蒼穹。
茹兒是孫策的女兒。
阿香也淚下濕襟。她抱起孫茹,說:「茹兒,想爹爹的時候,你就看看天空,爹爹沒有死,他還在天空看著你,茹兒。」
這入骨的失去親人的痛苦,阿香能體會。
茹兒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滾落下滴滴淚珠,她問:「姑姑,爹爹真的還在天空中嗎?」
「真的。」阿香極力裝出一個笑臉,說道。
茹兒不再哭泣,反而歡快地望著天空,高呼:「爹爹!爹爹!」
沒有人回答。
茹兒臉上帶著失望,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層受騙後的受傷,她說:「你騙人!爹爹根本沒有在天上!你們都是騙子!」
「茹兒,我們沒有騙你。」周瑜扳起她的肩膀,指著天空一朵最潔白的雲,說,「那就是你爹爹。你爹爹就要走了,還留在空中向茹兒告別。」
茹兒朝天空那朵去全力揮手,大喊:「爹爹走好!爹爹走好!」
那朵雲停駐了好一會兒,終於消散成煙。
此時,孫權忽然暈倒在地,眾人驚呼:「主公!」連忙扶起孫權進屋。
大夫診治說孫權只是最近疲勞過度,休息一下便好。
阿香知道孫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平靜,其實這些天為了安定人心,他內心是緊張地很。而謝蘭的事,一定又讓他深受刺激。這才疲勞過度而暈厥。
靜靜坐在床榻守候著孫權醒來,見他額上汗珠滾落,很是心疼。親自去廚房煮好藥,擱在桌上,藥湯升起白色煙縈,謝蘭只是漠然床的另一邊。
「香兒——香兒——」孫權夢中,卻是喚著香兒的名字。阿香面露吃驚,謝蘭只是略表驚奇地望了眼阿香,爾後淡淡離去。竟留阿香一人在床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