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靜位於大胤疆土的西南邊,從京城車馬行路,大約要走一個月的官道。天氣越來越涼,冬天的特徵也越來越明顯。
「好冷啊……」晏逆昀將手攏在一起呵著氣,眼神有點空洞地看著前面。
「大人,要不要到了前面去買個手爐?」稍微落在他後面一點的是這次跟著他南下的御史台副使鄒彥年,是晏太師慎重篩選後給兒子的一個年輕人才。鄒彥年進入御史台是因為兩年前越級上訴檢舉鶴州州牧勾結地方巨賈趁農忙大放高利貸,加上本身的才學和晏太師的賞識,直接引薦給了鏡水硯朝。當時鏡水硯朝剛登基不久,這樣的——德才兼備、太師賞識、敢於檢舉——人才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惜的是鄒彥年進了御史台以後被一直壓制著,再也無法有所作為,因此也就被忘記了。
晏逆昀停下搓手:「啊?不用不用,大家都挨凍我一個人用手爐太不夠意思了。沒關係!」
鄒彥年不是趨炎附勢之輩,聽到回絕後也不再提起,只是對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欽差又多了一份好感。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鄒彥年對這個從沒聽說過的人物充滿了好奇,看他不像飽讀詩書的文人,也不像力拔千斤的武士,再看皇帝壓根沒來送行,更不像是買官來做或者光憑一張嘴諂媚高攀的人,那麼他到底什麼來頭?
接下來的十幾天,晏逆昀隨便的個性和凡事都要問大家的意見的行事作風都給了他很好的印象,覺得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沒什麼本事,倒也不是無能之輩,至少能讓愁眉苦臉上路的大家不再私下抱怨踩著刀尖去送死。
他可不知道,晏逆昀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才要事事問人的……
打頭的吏部文書祝凡儒和禁軍副統領覃驍折返回來。「大人,再往前就進入唐州地界了。前面是唐州鹿嶺,要不要吩咐提前吩咐府尹準備?」覃驍算是一行人中職位最高的,不過也是個副將。
「就這麼進去好像太便宜他們了。」晏逆昀搓著手自言自語。
覃驍沒聽懂他的意思:「大人的意思是要還是不要?」
祝凡儒倒像是有什麼主意:「不如先暫時停下來,我有些話想和各位商量一下,大人想必也有別的計劃。大人看怎樣?」
「好。」其實肚子裡沒什麼主意,但是晏逆昀還是答應。
擦近唐州地界的位置一行人暫時停了下來,六個人——外加兩名太醫館太醫,避開其他士兵,來到背風處交談。
「我總覺得就這麼進去好像少了點什麼。」晏逆昀拔一根草在手裡折來折去。
「大人,我是個粗人,您老這麼含糊我沒法子領會您的意思。」覃驍無可奈何地抗議道。
「你別急啊……我想想。」其實只是想這樣進去一點都不刺激,但是要找什麼借口比較好呢?
祝凡儒想了想,道:「大人,您是不是覺得大張旗鼓地進入唐州,會沒辦法發現一些事情?」晏逆昀一拍膝蓋:「還是祝大人瞭解我!」哈哈,有人幫著圓謊的感覺真不錯。
「那依祝大人的意思我們要繞開官府直接前往惠靜?」鄒彥年皺起眉,「我們這次是做欽差,不是做御史。」他對這個一直好像把別人的心思猜得很透的同僚很反感。
「非也非也,」祝凡儒擺擺手,「我的想法是,我們分成兩路,一路大張旗鼓由地方官員接待,另一路秘密繼續前往惠靜。」
「那晏大人在哪一路?」覃驍好奇地問。
「依我之見,大人應暗中前往惠靜,我們五個留三個人假扮成欽差,引開地方官的視線,另外兩人護送達人繼續前進,更多地瞭解到惠靜的真實情況。」祝凡儒笑瞇瞇地貢獻意見。
覃驍在這方面沒什麼頭腦,聽祝凡儒這麼說了就點頭稱好。
晏逆昀看著這一文一武討論得熱火朝天,頭上青筋一根一根跳。
娘啊,我小時候你給我講的故事真沒白講,現實裡還真有這麼帶著往裡頭套還自以為聰明絕頂的人……
再瞟一眼鄒彥年,也是鼓著腮幫子插不上話氣得鼓眼睛的。
「哎哎,兩位停一下聽我說。」受夠了自以為是的討論,晏逆昀趕緊喊停。
看我端出娘的絕代法寶!
「祝大人的意見和我不謀而合,」祝凡儒聽到這裡露出了得意的笑,「但是呢我覺得這樣還太簡單了,肯定會被人識破的。」
祝凡儒可不高興了:「這怎麼會呢?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要兵分兩路?」
……你遲早要笨死的。晏逆昀把這句感歎嚥回去,繼續說:「依我看,我們分成三路!」手指晃了晃,「第一路大搖大擺地進鹿嶺,拖延時間;第二路繼續前進,透露那麼一些跡象讓人覺得這一路才是欽差;第三路秘密前往惠靜,調查情況。」
「這樣恐怕不妥,人員太分散,恐怕最後難以自圓其說。」祝凡儒在心裡想了想,反對。
「我們一共六個人,張太醫帶著大部分的親兵假扮做第一隊,進城接受招待。唐州人對朝廷有那麼深的不滿,肯定不會以為我們就這樣過來,所以還會暗中調查,那麼祝大人你最足智多謀,就和王太醫一起率領一部分人,帶著追來的人兜圈子,讓他們以為城裡的是假的你們是真的。剩下我和鄒大人覃大人和少數幾個人就暗中前往惠靜查看情況。」晏逆昀無視他的反對,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鄒彥年開始想反對,可認真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主意,似乎還藏著什麼玄機,也就點頭:「我贊同晏大人的意見,畢竟如果要分開,就要有被發現的準備,分成三路會比較安全。」
「要是這樣的話,張太醫獨自扮作表面上的欽差,會不會太危險了?」覃驍不太放心。
「晏大人應該是覺得由我扮作欽差不會讓人一眼就覺得不對,派一個太醫做欽差也符合此行的目的,而且我想攤明瞭的話,應該不會有人敢對欽差不利。」張太醫謹慎地分析了一下。他是劉太醫的弟子,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
晏逆昀不由讚:「張太醫有膽識!」張太醫笑道:「大人過獎。」
祝凡儒依舊覺得不合適:「那我和王太醫要怎麼做?到時候三路人馬又怎麼匯合?」
「祝大人能和我想到一塊兒去肯定自己有辦法引開懷疑的人,這一點我對你有充分的信心,」晏逆昀拍拍他的肩,看到他嘴角抽了一下,「至於匯合的問題,不用擔心,張太醫出了鹿嶺就直接到惠靜繼續扮演欽差,讓懷疑的人大失所望;祝大人和王太醫呢等我們匯合以後再到惠靜來,假裝是朝廷加派的人手,我們三個會在張太醫進城前找到他,就算是我們被知道了是提前刺探的,那也沒關係不是?誰初來乍到不先找人望個風。」
覃驍沒什麼主意,聽他說得那麼篤定就同意:「這個主意更完美。」鄒彥年也一時想不到什麼明顯的漏洞,就點頭。祝凡儒倒是想反對,可是就連兩個太醫都默默點頭,他也不好說什麼,有點喪氣地說:「果然還是晏大人想得周到,既然如此就這麼辦吧。」
商量定下,大隊人馬很快被分成了三組,覃驍安排了手下得力的幾個人負責帶隊保護好張太醫,又挑了七八個機靈的跟著祝凡儒和王太醫,最後剩下幾個心腹跟自己一起護送晏逆昀和鄒彥年。
「那大家的接頭暗號是什麼?」張太醫臨行前問道。
「遍插ju花少一人。」
「誒?不是遍插茱萸少一人嗎?」
「你愛插茱萸插茱萸去,ju花不也是秋天開嗎?我是個俗人,沒見過什麼茱萸洋芋。」
張太醫有點哭笑不得,晏逆昀已經跨上馬背,哼著「小鳥在前面帶路」走了。
縮員以後的真正欽差隊伍就敢堂而皇之地假扮過路人,住客棧,吃酒家,再也不用扎個帳篷吃叫花雞。
「所以啊,還是做小老百姓的日子做好過。」晏逆昀一邊啃雞翅膀一邊感歎。
鄒彥年關好房間的窗子,然後坐到桌邊:「大人,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唔?什麼不對勁?」晏逆昀一嘴的肉,話都要說不清楚。
「我說不清楚。」
「那就等說得清楚的時候再說。來快點吃,這可是我爹給我的銀子,我請你的。」晏逆昀毫不在意地把盤子推過去。
鄒彥年皺皺眉。他實在看不透這個上司,之前覺得他無為而治,後來又聽他部署的時候有條不紊,現在他又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大吃大喝,到底這人的真面目是什麼?
「哎,明天早上就可以到惠靜了吧?」晏逆昀灌了一口酒。
「起早的話,中午之前就能到。」鄒彥年如實作答。
「哦!」
又這樣沒了!鄒彥年猜不透,索性也就放棄,撕下一隻雞腿百無聊賴地嚼。
夜深人靜。
「喂!鄒彥年,快醒醒,該上路了。」一個聲音反覆催著。
鄒彥年迷迷糊糊爬起來,看看窗外還是月亮的天下,不明所以:「這大半夜的怎麼上路?」
晏逆昀早就穿戴整齊,邊收東西邊說:「我們要趕在覃驍他們之前進入惠靜。」
「嗯??為什麼?」鄒彥年莫名其妙。
「邊走邊說吧趕快!」
於是兩個人背著覃驍和他的手下趁夜趕赴惠靜,只留下一紙書信說先行。
「大人,為什麼我們還要單獨走?」鄒彥年十二份不明白。
「因為這是計劃的一部分,我們和覃大人分開的事不能讓祝大人知道,所以我到了這裡才叫你。」
「為什麼不能讓祝大人知道?」
「哎呀你能不能別問了,十萬個為什麼啊?」
「可是大人您不說清楚,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啊!」
「唉……我真是服了你們了。」
晏逆昀緩下馬步:「我娘在我們出發前告訴我,祝凡儒祝大人,要防。」
「所以你把他派到什麼都沒法做不斷被跟蹤的一組去?」
「知我心者莫若鄒大人你啊!」
「那天您不還說他比較瞭解您嗎?」
「……我跟你們這些死腦筋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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