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亮的時候,晏逆昀拖著一頭霧水的鄒彥年趕到了惠靜。
城樓上沒有士兵,城門敞開著,卻沒有一個人進出,從外面看進去就好像一座死城。
「大人……」
「還大人!從現在起我們是兄弟,你是哥哥大寶我是弟弟二寶,我們是聽說家裡出事專程趕回來的,沒想到娘去世了,妹妹也下落不明。」晏逆昀飛快地順口編了一段,敲他一下:「記住了?」
鄒彥年被兩個沒水準的名字堵到了,可惜沒敢說,只是點點頭。
先把馬寄放到驛站,然後兩兄弟風塵僕僕地往家趕。
「誒,你覺不覺得很奇怪?這裡的氣氛怎麼讓人那麼彆扭?」鄒彥年沒走幾步,就皺著眉偏過頭小聲問。
「是不大正常。沒關係咱們慢慢研究。」晏逆昀捅了他一下,原來路邊一個賣燒餅的大爺狐疑地瞟了他們一眼。
惠靜在鬧時疫。街道上行人不少,可是非常安靜,出沒要買東西,否則彼此完全不交談,這也難怪大寶二寶交頭接耳會引人注意。路邊也有不少小商小販,可是沒有一個在吆喝,空氣裡散佈著的,只有撥浪鼓搖動的聲音,煎餅時油嗤嗤作響的聲音,以及麵條下鍋滾水噗突的聲音。
怎麼會這麼安靜?晏逆昀抖了抖肩上的包袱,嘴撇成一個奇怪的形狀。
「大……二寶啊,你說這邊要是鬧時疫的話,不該滿街都是披麻戴孝的人嗎?」鄒彥年差點順口叫錯了。
「啊?我不懂這個啊。」晏逆昀眨眨眼。
「你等下我找人問問。」鄒彥年忍不了這個壓抑的氣氛,到一個小攤子邊向賣東西的大娘打招呼:「哎,大娘,城裡這是怎麼了?大家怎麼都不說話?」
大娘白他一眼:「問這個幹什麼?你要不要買東西,不買就別妨礙我做生意。」
「那我買,我買……我買……」鄒彥年順手從攤子上抓起一個東西,發現大娘向後縮了一下,低頭一看自己拿著的是一盒胭脂,不由傻眼了。
「大哥,給妹妹的嫁妝還沒挑好啊?」要不是晏逆昀上來解圍,他真要不知道買還是不買了。
「啊……是啊是啊,給妹妹的東西哪能隨便呢,你來幫我挑挑看。」
「我?」救你一命你反咬一口啊!
於是兩個大男人對著一大堆胭脂香粉,左挑右撿也不知道該買哪個。大娘等得不耐煩了,就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哪裡懂這些,你們沒媳婦兒啊,叫媳婦兒來買不就結了。真是!」
「誰說男人就不懂這個?」聲音幽幽地飄過來,一隻手從大寶二寶之間的縫隙裡伸出來,掂起一盒:「胭脂講究紅藍花的花色和搗取的力度,不管從哪個層面上來說,昶州的胭脂都是最好的。昶州與烏珍接壤,盛產紅藍花,且搗制胭脂的歷史悠久。中原一帶的胭脂首推昶州白浮產的美人嫣,就連宮裡的娘娘們都喜歡。大娘,我說的對不對?」
大娘笑了:「這位公子倒是懂不少,家裡一定有位貌似天仙的嬌妻吧?」
「大娘說笑了,小生尚未娶妻。」
來人看上去二十尚不足,白淨的臉倒是俊美,可惜眉目間有些妖媚,加上一頭泛著些藍色光暈的秀髮,總讓人覺得他不是個普通人。不過倒像是故意要掩藏自己的特質,他身著一身簡樸的長衫,手裡還拿著一柄折扇,笑得溫文爾雅,倒像只是個書生。
晏逆昀看他沉吟片刻,挑出一盒遞過來,語氣甚是清淡地說:「令妹想必也是豆蔻年華,不宜施色太重,這個如何?」
「哦?」晏逆昀下意識接過來翻看了一下,一個拳頭就可以握住的小盒子,沒什麼稀奇的,「謝謝。」大娘在一旁笑道:「公子果然好眼力,那盒胭脂可是整個惠靜獨我一家有。要是買了絕對不會後悔的!」
那年輕人待晏逆昀接過胭脂以後還是繼續含笑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晏兄。」
「哈啊?」晏逆昀吃驚地看向他。——壞了!他是怎麼認出來的?
「後會有期。」年輕人看出他的驚訝,又是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走開了。
「喂!」怎麼回事啊?我總共就說了十七個字,哪裡暴露了目標啊?
被一個人認出來,就有可能被更多的人認出來,兩人當下也不敢再街上亂逛,趕緊找了客棧住下——而那客棧也像是許久沒有生意,掌櫃的見到他們的樣子活像見到了鬼。
「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一定是哪裡不對!到底是哪裡露餡兒了?」晏逆昀在房間裡轉來轉去,看得鄒彥年眼睛都要花了,趕緊求饒:「大人求您別轉了,轉也沒用的,還不如坐下來認真想。」
「對對對,坐下來認真想……」
坐是坐下了,可是要想出來也不是容易的事,不一會兒晏逆昀就哀號著彎下腰去,宣告失敗。
「大人以前認識他嗎?」
「我怎麼可能認識他?他化成灰我都不認識!」
「那……」
「壞了壞了我娘這麼好的計策被我全給毀了全給毀了她會殺了我的!」
房間裡的兩個人正提心吊膽著,外面有人敲門。兩人同時吃一驚,對視,對指,晏逆昀使勁一拍額頭追悔莫及狀。
「什麼人?」鄒彥年硬著頭皮問。
「客官需不需要預防時疫的藥呢?」門外的人問。
鄒彥年正煩著:「不要不要……」「怎麼不要?要是染上了可不是說著玩的。」晏逆昀制止他,「進來吧。」
門推開,一身江湖郎中行頭的人弓著腰進門來,然後把門又關上了。
「這裡的時疫到底是個什麼病,真有可以預防的藥?」晏逆昀沒好心情地問。
「藥自然是有,就怕客官買不起。」來人把頭上的斗笠一掀,竟然是剛才那個替他們挑選胭脂的年輕人。
鄒彥年大驚,立刻站起來攔在他們中間:「你是什麼人!纏著我們想幹什麼!」
年輕人把背上的箱子往桌上一放,開始翻找,一點也不慌亂:「我當然是來賣藥的,看見沒?」拿起自己的招幅一指,「天下百病,盡歸我管。」
「你這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馬上給我滾出去!我們不需要你的什麼藥!」鄒彥年到底不是武官,現在也沒把握能保護身後的欽差沒事,真後悔沒問清楚就跟覃驍他們分開了,這要出個什麼亂子怎麼回去覆命?
年輕人一臉無辜地拿出一個小瓶子搖了搖:「能麻煩你先出去一會兒嗎?我得給這位公子治病。」鄒彥年不知道他的深淺,不敢貿然動手,急得額角冒汗。
「我有什麼病?」晏逆昀好奇地站起來,不顧鄒彥年的阻止走到桌邊。
年輕人揚了揚眉毛:「你是死過一次的人,我從你的臉上看出來了。」
晏逆昀聞言睜大了眼睛:「我死過一次?我怎麼不知道?」
「呵呵,你知道的,」年輕人瀟灑地一笑,掂了掂手裡的瓶子,「你有沒有一段時間粒米未進藥石罔效?」
「什麼立米什麼王笑?」晏逆昀苦著臉,「我沒念過書你別跟我說這些聽不懂的。」
年輕人稍微皺了皺眉,然後解釋道:「就是說你病得什麼都吃不進去,拿什麼藥都救不過來的意思。」
「哦……」「你別在這裡胡說八道,要是藥石罔效我弟弟哪裡還能站在這裡?」鄒彥年忍不住打斷剛發出個聲兒的晏逆昀。
「你弟弟?」年輕人一臉要笑出來的樣子,「他娘總共也四十不到,你是打哪裡冒出來的?」
「你!」鄒彥年火冒三丈。晏逆昀趕忙按住他免得他一衝動打人,然後難得沉著地點點頭:「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他談。」「可是……!」「沒事,要打起來也也未必輸給他。」鄒彥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年輕人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門被帶上了。門外的人再提防的眼神也傳不進來了。
「你娘好嗎?」年輕人看了一眼門的方向,笑著問。
「哪有一上來就問候人娘好的。」晏逆昀拖個凳子坐下來。
「因為我不認識你爹,所以只能問候一下你娘了。怎麼,不對嗎?」
看他那理所當然的樣子,晏逆昀才懶得跟他糾結文字毛病,二郎腿一翹嗑起瓜子。
「你把這個吃了。」年輕人也不計較,將手裡的瓶子遞過去。
「這是什麼?」晏逆昀不敢接。
「六道輪迴的解藥。」
「什麼的解藥?」
「就是讓你病得爬不起來的那個毒的解藥。」
晏逆昀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很多次:「你到底是誰?怎麼好像我身上發生的事你全知道一樣?」
「你得先回答我,你娘的閨名是不是叫九翾?」
眼見對方搖頭,年輕人擰起眉頭:「難道我認錯了?」「我不知道我娘叫什麼。」還好晏逆昀很誠實地補上一句。
「那……你是姓晏對吧?」
「你剛才在外面不是都叫過了嗎?」
年輕人頗為苦惱地托著腮:「我應該不會認錯啊……怎麼回事。」
「人嘛總有認錯人的時候。」晏逆昀以為他認錯人了就放心了,還倒杯茶給他。
「不對,我肯定我沒認錯!你娘就是九翾,你姓晏,你爹在朝廷做官,對不對?」年輕人突然擰上了,直直盯住晏逆昀的臉。晏逆昀被他看得發毛,機械地點頭:「是……你說的沒錯。」
年輕人終於鬆了一口氣:「肯定不會有錯的,就是你了。只是沒想到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有點複雜地笑了笑。
「不然你打算怎樣見面?半夜從窗外爬進來扮鬼?」晏逆昀看他一臉瞭然,可是自己還是蒙在鼓裡,心裡就不爽故意損他。
年輕人笑道:「那種偷情一樣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聽得晏逆昀「噗」一聲噴光了剛喝進嘴裡的茶,嗆得全身發抖:「偷、偷情?你你你你……」半天都說不出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