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還在時不時抽搐著想要跳起來發瘋,鏡水硯朝一步也走不開,只能一直在床邊拉著他的手。
想起前一會兒自己剛從養年殿回來,龍棲宮裡早就亂作一團。晏逆昀到處砸東西,唯一一個敢接近他的蝶羽被逼到牆角發抖。要不是自己及時趕回來,恐怕事情會鬧得整個皇宮都知道。鏡水硯朝不介意別人知道自己和一個小太監在一起,可是他不能不顧及事情鬧大了以後的危險。
「再這樣下去,朕就真的保不住你了。」鏡水硯朝用手捋了捋晏逆昀在被窩裡拱得亂七八糟的頭髮。
方才在養年殿,與太后的一番言談還不斷閃現。
「皇上最近可有什麼難處理的政務,為何一直愁眉不展?」太后雖不是鏡水硯朝的親娘,卻也是照顧他多年,對他的一點點不對勁都觀察入微。
本來一心想著晏逆昀今天有沒有恢復的鏡水硯朝被這麼一問才回過神來,慚愧地低了低頭:「並無大事,勞母后擔心了。」
太后點頭:「那就好,國家無大事,也是一種無為而治,證明皇上盡心了。」
鏡水硯朝慚愧地笑了笑。
「哀家聽說皇上身邊的那個小太監最近突然瘋了,皇上要多加小心才是,前段時間刺客出沒頻繁,皇宮中向來不安全,叫英玨再加強防衛才是。」
「是,兒臣會吩咐他的。」
鏡水硯朝的態度讓太后比較滿意,她笑著喝了一口茶:「皇上,有幾句話,哀家猜想皇上不大願意聽,可是哀家還是不得不說。」
鏡水硯朝望著她,猜不出來她的意思:「願聽母后教誨。」
「皇上可記得為人君應做到什麼?」
「仁待天下,體恤蒼生。」雖不理解問的用意,鏡水硯朝還是很老實地回答。這八個字從大胤開國以來就懸掛在上書房的大匾上,時刻提醒著皇帝。
太后微笑:「皇上自問做到了嗎?」
第一反應立刻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有沒有行事欠妥,可是左思右想都沒有清晰的記憶,鏡水硯朝只好苦笑:「請母后明示。」
太后雙手疊放在膝頭,又問:「皇上還記得自己微服私訪惠靜的事吧?」
「當然記得。」
怎麼可能忘記?那個時候甚至連儲君都不是的自己興起要南下私訪,結果途經唐州惠靜的時候正巧趕上時疫,差點客死他鄉。先帝當時震怒,責問唐州州牧和惠靜府尹為何沒有及時上報疫情,使皇子身陷險境。依次下去的幾級官員全都遭到貶斥,這事當時引起了惠靜人民極大的不滿,甚至有了聯名上書。而面對這樣的反抗,先帝卻一怒之下對惠靜展開了屠城。
按理說微服私訪,哪怕是真的死在了路上也怪不到任何官員頭上,因為他們是不知情的。可偏偏是他鏡水硯朝,先帝最寵愛的妃子生的兒子,在感情面前先帝失去了分寸。
「做了皇帝,人就不再屬於自己了,先帝因為太深愛你的母妃,才會犯下這樣的過錯。」太后幽幽地歎了口氣。
是的。鏡水硯朝還記得先帝去世的時候,只有自己,太后還有慶王在內的三位顧命大臣在場,先帝在臨死前對自己的過錯懺悔了。
「皇上,哀家不想看你步上先帝的後塵,你明白嗎?」
鏡水硯朝握緊了拳頭。到底是鬧得太大了,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嗎?
「母后,朕如果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又談什麼仁待天下體恤蒼生?」
「什麼?」太后臉色驟變。
「小晏子瘋了的事朕會叫人仔細調查,朕希望到時候母后不會叫朕太為難。」鏡水硯朝盯住地面說道。
「皇上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太后拍案而起,「難道皇上覺得是哀家要害那個小太監不成?哀家身為太后,有什麼容不得他的?皇上說出這樣的話對得起鏡水家的列祖列宗嗎?」
鏡水硯朝不答話。
「皇上但凡有一兒半女,哀家至於這麼發愁嗎?迷上一個連子嗣都不能給你的小太監能有什麼好處?皇上如此看待哀家的一片好心,真是讓哀家好生傷心!」太后說完後拂袖離去。
「母后!」
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鏡水硯朝狠狠地捶了一下手心。
「嗚嗚嗚……」床上掙扎著的人把鏡水硯朝又拉回了現實。
看著晏逆昀那副恨不得跳起來殺人,但又似乎因為自己在這裡而有所忌憚的樣子,鏡水硯朝一陣心酸——即使瘋了,你也還是認得出朕。
折騰了大半天晏逆昀終於昏睡過去,蝶羽這才勸走了鏡水硯朝。
無論怎麼擔心,國家大事始終是不能放下的,鏡水硯朝回到上書房耐著性子批奏折,卻滿心都在想著那邊的事。
半夜裡晏逆昀又不對勁起來,整個人發起高燒,頭燙得可以燒水。蝶羽帶著一班宮女太監裡裡外外地伺候著,既要防著被累了一天的鏡水硯朝知道情況,又要防著大家發現晏逆昀的秘密,蝶羽可謂是勞心至極。
鏡水硯朝硬是到了第二天下朝才知道晏逆昀高燒一直不退的事情,當下朝服都不換就直接趕到病床前,在六七個太醫面前緊緊地握著晏逆昀的手。
第一天咬人,第二天到處亂爬把自己搞得一身是泥,蝶羽到底是個姑娘家,最後竟然是鏡水硯朝伺候他洗澡。第三天發呆粒米未進,第四天摔東西發瘋,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
「皇上,這位公公喝進去的藥都給吐了,看不出到底有沒有效果。這是最後一副藥了,不知道他……」劉太醫讓開路給端藥的宮女靠近。
鏡水硯朝扶起晏逆昀靠著自己,親自吹涼了藥餵給他。見此光景,太醫們交換了眼色,齊道:「臣等到外面等候傳話。」然後全部撤了出去。
蝶羽看鏡水硯朝的樣子,心裡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只說:「昨夜裡奴婢想要餵他吃藥,可他什麼都吞不下去,劉太醫他們讓硬灌,可是最後還是吐了出來。」
鏡水硯朝明白他的意思,小聲說:「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好起來。」
「一定可以的!皇上那麼深的心意,就是我們都能感覺得到,他也一定會感應到的!」蝶羽手在胸前緊握。
才餵了沒幾口下去,晏逆昀突然一翻身又開始嘔吐,抱著他的鏡水硯朝躲無可躲,被吐得一身都是污穢物,忍不住皺起眉頭。
「皇上快讓他們伺候換了衣裳吧,這裡奴婢會照顧的!」蝶羽都不知道該顧哪一頭了。
鏡水硯朝本不想離開,可是一身的嘔吐物,難聞的味道熏著他也想吐,只好起身讓她們忙活,自己回到主殿去換掉朝服。
「皇上,」一個小宮女見他還要出去,只好跪下來,「皇上,太后聽說皇上沒用晚膳,特地吩咐煲了粥送過來,皇上看……」
鏡水硯朝只得按下再過去看得心思,到桌邊坐下,很快熱粥被送上來。放了很多養氣寧神的滋補品,味道也合他的胃口,可不知是怎麼,才沒吃幾口就覺得一陣噁心,還好痰盂就在腳邊,鏡水硯朝彎下去一陣乾嘔。
「皇上!」伺候在一旁的宮女慌了,「要不要奴婢去叫劉太醫他們過來?」
「不用。撤下去吧,太后要是問起,就說朕吃過了。」鏡水硯朝按著胸口歇了一會兒,鬱鬱地來到軟榻上坐下看書。
這個晚上注定難熬,後半夜晏逆昀高燒退下,可是整個人冷得如冰塊一般,呼吸也微弱得讓人簡直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幾個太醫輪番在旁邊眼皮都不眨地守著,什麼法子都用上了,狀況還是一直不見好轉,蝶羽頂著兩個黑眼圈,隨時準備去通報晏逆昀的死訊。
鏡水硯朝也在龍床上一個人輾轉反側,既不想讓太后傷心,又不能放手不管晏逆昀,可是他這樣瘋下去要是好不了了,遲早是要被扔出皇宮自生自滅的,到那時候又該怎麼辦?這麼想了差不多一個晚上,清晨王宮侍叫他起床的時候——因為蝶羽最近一直都在照顧晏逆昀,這個活兒就落到了他頭上——他才剛淺淺地睡著。
被伺候著梳洗穿戴完畢,一隻腳剛跨出門,鏡水硯朝突然下了一個決心。
「皇上怎麼不走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忘了?」王宮侍還不太習慣這個活兒。
鏡水硯朝緩緩地搖頭:「你去告訴眾卿家,今天朕染了風寒,不去早朝了。」
王宮侍睜大了眼:「皇上!這……」
「太后怪罪下來有朕頂著。」說話間,已經大步走向宮人們居住的偏殿去了。
如果你今天不醒過來,朕就再也不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