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本是同根生
雖然早習慣了蘭塵陷在自己的思緒裡笑。不過在這種地方,蘭蕭不得不懷疑他娘親是不是少了根緊張神經。
「娘,你在想什麼?」
「哦,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怎麼佈置屋子而已。」
「娘想換個地方住了嗎?」
「是呀,以後去蓬萊島上了,我們就住竹樓,那種一樓只用架子架起來,用二樓來居住的屋子。」
蘭蕭微微皺起漂亮的眉。
「那種房子,真的夠結實嗎?」
「呃,應該結實吧。」
蘭塵搔了搔下巴,回憶十幾年前在電視裡看過的南國風情宣傳片。
「可是你說過,海島上可能會遇到風暴,甚至海嘯,那些東西的破壞力不是很強嗎?只用架子架起來的竹樓,真的抵抗得了?」
「呃,我也不知道。」
蘭蕭嚴肅地看向還在幻想中徘徊的母親,直接道。
「娘,如果不夠結實,公子跟我都絕對不會同意的,您就先別急著幻想了。免得到時候過於失望。」
「……」
蘭塵看著一臉不容反駁神色的蘭蕭,有種想歎氣的衝動,他真的才九歲嗎?
養出個太強勢的兒子,好像真不是好事!
「怎麼了,難不成怕大哥不來找你?」
戲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蘭塵不禁又想歎一聲,她實在不能理解蕭漩這個時候怎麼還那麼有空!
蘭蕭頭也不回,他把茶斟好,遞給蘭塵。
「娘,喝茶。」
「哦,好,謝謝小蕭。」
對母子倆的無視不以為意,蕭漩直接拉開椅子在她們身邊坐下。
「如何?這兒的景色還好嗎?」
「嗯,很美的風光,這房子也建得很好,跟周圍景色很契合,不會顯得突兀。」
蘭塵並不吝給予讚美。
「有沒有打算在這兒住上個一輩子?」
「那還是算了吧,這兒離人煙太遠,我怕哪天出都出不去,在這兒變成遊蕩的孤魂野鬼呀。」
蕭漩大聲笑了出來。
「怎麼可能?我不會丟下你的。」
「說不准的哦,三公子。再說了,有時候並不是刻意要丟下誰,情非得已,或者顧不得,這都是很好用的詞。」
點點頭,蕭漩似乎很表贊同之意,他「啪」地收攏扇子。
「那麼大哥呢?你就不怕他哪天也情非得已。或者顧不得嗎?」
「……呵,三公子說笑了。」
蘭塵模糊帶過,蕭漩卻不再像以前那樣跟著中止這個話題。
「還不肯實說嗎,蘭塵?我想知道,你對大哥來說,到底有多重要?是不是,比蕭門還重要?」
苦笑了一下,蘭塵把腹誹埋起來,反問蕭漩。
「那麼三公子覺得什麼最重要?是江湖第一的名聲,武林高手的尊嚴,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啊——」
蕭漩恍惚了一下,他慢慢道。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打敗大哥,打敗他,證明我比他更強!」
意料之中的答案讓蘭塵有種想叫一聲「蒼天」的衝動,控制住眼角的抽搐,蘭塵歎道。
「三公子難道沒有自己喜歡的事嗎?」
「喜歡的?當然有啊。」
「那我覺得三公子與其去找公子單挑,要跟他比個高下,還不如順著自己的喜好發展出一番事業才划算。」
「什麼意思?」
蕭漩的聲音冷下來,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敲著。蘭蕭覺察出危險的氣氛。趕緊一幅護衛姿態站到蘭塵身邊。
蘭塵反倒還是淡然地輕笑著,她看著陽光下光影朦朧的遠方。
「公子他呀,其實也挺好鬥的。早年獨自闖蕩江湖的那些業績,哪個不是孤身犯險;後來回到蕭門接管北方分舵,掌理馬市,又是一次新鮮挑戰;接著去了南陵,接下蕭門,再至於如今協助東靜王妃奪取帝位,三公子,你沒發現嗎?他每一次選取的對象都不同,而且換了之後,他會完全放手從前。再過不久,他連這片陸地都要放棄了,他想去海上,風浪激盪的海上闖一闖。三公子,你所努力爭取的,跟他真的是同一樣東西嗎?」
「有什麼不一樣?我們都是在爭取更強!」
「不,強有很多種。武功的強,經商能力的強,謀劃國政的強,行軍打仗的強……可比較的範圍太多,沒有人可以全部都成為強者,單單武術裡面,你說你的劍術天下無雙,可假如有一個人什麼都一般,就是輕功好得出神入化,你覺得你們誰強?你的劍碰都碰不到他,而他,根本只有三流的劍術。你會為了贏這麼一個人而疏了劍法,專心一意要在輕功上比他更強嗎?可也許等你輕功確實比他強的時候,他又轉去學用毒了,你劍法還不錯,輕功也非常棒,但你不懂毒,他能,劍法還是一般,輕功被你追上了,毒卻使得還不錯,這時候,你們又誰比誰強呢?所以呀,我個人認為,要競爭的話,在一個範圍裡競爭才對得起自己這份努力,狗跟貓比本事,怎麼比?」
蕭漩沉默了很久,久到蘭塵幾乎以為他已經魂遊天外,準備跟蘭蕭回房算了的時候,他說話了。
「你很善於辯論。」
「啊?哦,這一點我可以承認。」
「可是你不會懂的!」
「你跟公子間的恩怨嗎?我確實不懂,因為我不是你。可是有句俗語:觀棋,乃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我是個追求清醒的人,這一點,三公子,你不如我。」
蕭漩不再說話,他站起來,轉身大步離開。
看著他修長飄逸的背影,蘭塵悠悠然歎息了一聲。
對蕭澤來說,她有多重要?是否比蕭門更重要?這之間同樣沒有可比性。
這麼多年,她還沒跟誰這麼久地相處過,所以習慣了。她是日子,在他的生活裡面。她是站在歸處的。
他亦然。
站在別人家的屋頂上俯視蘇家商舖內的動靜,一連兩天下來,蘇寄丞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無聊了。
蘇家確實是當今女帝的下屬,但是他能感覺得出來,蘇寄寧身邊有高手跟著,應該是女帝派來保護的吧。既然如此,何須他蘇寄丞老是偷偷摸摸地跟著?
再說了,就算這幾年闖蕩江湖下來,看人看事都不再如當初那麼單純,對蘇家那些爭權奪利的事也想開了些,卻也還沒到跟蘇寄寧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地步,他自己還要管那小丫頭的事,還要努力發展勢力好把父母堂堂正正地從蘇家接走,還……總之,他就不應該這麼蹲在屋頂上看著蘇寄寧坐在書房裡算帳!
沒精打采地跑回去洗了個澡,吃了個飯,跟著小丫頭天上地下胡扯了一通雞同鴨講的對話,看著大傢伙兒都睡下了,睜著眼睛翻來翻去的蘇寄丞到底還是拿著劍頂著那個彎彎的月亮跑上蘇家的屋頂。
保護蘇寄寧的高手也許是蕭門的,他現在還不知道是誰,不過對方顯然已經知道他了,不然不會他都坐到蘇寄寧書房屋頂上了,還沒個人出來問一聲。
椅子拉開的聲音,輕微的腳步聲,在屋子裡轉了轉,然後到門前,門開了,腳步聲到了屋外,蘇寄寧提著一罈酒看向屋頂。
「寄丞,下來嗎?」
蘇寄寧舉起酒罈子示意了下,蘇寄丞看看,沒說話,依舊望著黑暗裡京城那一片一片的屋頂。蘇寄寧笑了一笑,提氣,縱身,飛上屋頂。
「我還沒跟人這麼喝過,就是從前跟蕭澤。也必定是用酒杯的。怎麼樣,能陪我試試嗎?」
一邊說著,蘇寄寧一邊拍開酒罈上的封泥。
死死盯著他半晌,蘇寄丞接過那酒罈,仰起脖子連灌幾大口。然後一抹嘴,把酒罈放到身旁,依然望著遠處。
蘇寄寧跟著坐下,慢條斯理地拿起酒罈給自己倒了一口,也望著黑暗的遠處。
「我知道你恨我,不過,我不後悔。」
「……」
「今日一切早在當初就已經預料到了的,甚至比我想像的好許多,至少,你沒有瘋狂地要殺我報仇。」
「——我想過!」
蘇寄丞突然喝道,蘇寄寧淡淡點頭,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哦。」
拿起酒罈又灌了幾大口,蘇寄丞越來越煩躁,在蘇寄寧提醒他慢一點喝之後,他使勁丟開酒罈。
「啪——」
深夜裡,這聲音格外清脆,蘇寄丞瞪著他的大哥。
「為什麼送我去習武?」
「你喜歡。」
「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那樣你什麼麻煩都沒有?」
「那些事與你無關,你是我的弟弟。」
「你不怕終有一天我會殺了你嗎?」
蘇寄丞已經接近怒吼,蘇寄寧仍是溫雅地有問有答。
「我儘管覺得於你有所虧欠,卻不會任人動手而不反抗。」
「你,你——你有什麼資格硬要我來背負這些?你為什麼不乾脆對我也下毒手,不乾脆殺死我父母,讓我痛痛快快地恨你,殺你或者被你殺都好,總比把我吊在半空中受折磨好啊!」
「……對不起。」
看著這個昔日總是大大咧咧地做著武俠夢的弟弟,蘇寄寧目光中流露出痛惜的神色。
「可是,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不管怎樣,我不會殺你。」
蘇寄丞喘著氣,像是呼吸困難一般。他死死盯著黑暗裡虛無的一點,彷彿那裡站在他要搏出生死的仇敵一般,但是,敵人不存在,沉沉黑暗裡浮出的是他自己,他在責問他——你要復仇嗎?你要復仇嗎?你要復仇嗎……
狠命一腳踢開去,整個屋頂的瓦片被掀起一大片,蘇寄丞渾然不管猝不及防的蘇寄寧,一個縱身就離開這危險的屋頂,頭也不回地離去。
狼狽地在院牆上站穩身體,看著漏了天光的書房,蘇寄寧無奈地笑了笑。若是可以追回,多好,這個弟弟,他不想丟啊!
蘇寄丞是逃一般奔回去的,看到熟悉的院子,他再也沒力氣了,索性攤開四肢躺倒在草地上,失神地看著天空。
「躺在這兒睡覺,蘇寄丞,你不怕蚊子把你抬走嗎?」
小丫頭托著下巴眨著眼睛蹲在旁邊,看著大家口中不正常了幾天的蘇寄丞。回過神,揉了揉她散開的髮辮,蘇寄丞啞著嗓子道。
「你怎麼不睡覺,跑出來了?」
「醒了,起來喝水,正好看到你從屋頂上掉下來。摔著了嗎?」
「……沒有。」
小丫頭的手突然撫上他的臉。
「你是不是哭了?」
「我沒!」
蘇寄丞躲開了,小丫頭的手伸在半空中不肯收回來,只歪著頭道。
「揚哥哥說過的,要是不開心的話,可以一個人或者找個人哭出來,哭過了就好了。蘇寄丞,你是一個人哭,還是要對著我哭?」
「我幹什麼要哭!」
「因為你很難過呀。」
小丫頭理所當然地說著,然後她很仗義地拍拍蘇寄丞的肩膀。
「不過沒關係的!揚哥哥說了,沒死是天意,所以你要好好活著,再難過也要好好活著,活得比誰都好!」
蘇寄丞沒說話,這番話他知道,那是對這小丫頭說的,她還太小,還不能明白。不過,明白了又能怎樣呢……
蘇寄丞有兩天沒再去蘇府,街上的戒嚴仍然持續著,不過女帝並沒有在這個國家裡掀起一場洗牌式的血腥風暴,她只是不動聲色地把皇權真正握到了手中,京城的繁華也就一天天地回來了。
聽說再過十天,就是女帝的登基大典。
聽說女帝要放開商業上的許多桎梏,還打算開放南方的海路。
聽說玉昆書院開始擴建了,要增加許多博士呢,再不會只教授聖人那幾本書了,連種樹種糧食都要學。
聽說……
可是,蘇寄丞沒聽說到蘇寄寧有什麼消息,大家都是說蘇家怎麼怎麼樣。蘇寄丞呆呆地聽著,沒消息,那也就是說蘇寄寧沒被那什麼密衛襲擊,沒受一點兒傷,當然更沒……死。
越想越煩,正好小丫頭想上街逛逛,蘇寄丞便頭一次牽著她出去了。
人很多,除了一隊隊巡邏的禁軍外,看不出京城剛剛易了主,鋪子都熱鬧地開著,茶樓酒莊也都幾乎坐滿了。
經過雲霧茶莊的時候,蘇寄丞的腳步慢了慢,察覺到他的目光,小丫頭問。
「你想喝茶嗎?那我們進去吧。」
「哦,不,不用了。」
「——真的嗎?可是你一直看那裡耶。」
「看看而已,得了,我們走吧。」
但蘇寄丞的腳步沒快起來,蘇寄寧正巧跟三個達西族裝扮的人從茶莊裡說笑著走出來,他突然覺得有點尷尬,乾脆扯著小丫頭在旁邊賣扇子的小攤上看。
這時,背後卻起了兵刃相擊的聲音。
蘇寄丞倏然回過頭,兩名蘇家僕從裝扮的人已經與幾名男子在混戰中,而蘇寄寧被人拉到茶莊裡。
街上的人一下跑了個乾乾淨淨,不是都走了,而是找地兒躲起來觀戰了。
茶莊裡,蘇寄寧叫人發信號。
飛雲山莊的密衛終於忍不住動手了,對於藏在暗處的敵人,他們不出動,還真是很難給揪出來,所以等的就是今天!
然而,茶莊裡也混入了密衛,外面猝然發起攻擊,引出保護蘇寄寧的高手,裡面趁著蘇寄寧命人打開側門,讓客人們逃命的時候,意圖近身攻擊。
蘇寄寧的武功還不錯,但到底不能跟這些殺手相比,茶莊裡自然不會配身手絕頂的護衛,頂多就是跟蘇寄寧一個水平。堪堪躲過一柄從後刺來的劍,前面的攻擊已到眼前,蘇寄寧苦笑,這麼多人,合著密衛都跑他這兒來了
「鏘——」
劍與劍狠狠撞到一起的聲音震動著空氣,蘇寄寧驚訝地看著這突然出現,幫他格開這一擊的——蘇寄丞。
不滿地瞪了蘇寄寧一眼,蘇寄丞幾日攢下的怒火剛好發洩到這些密衛身上。當年韋清確實毫無保留地把一身武藝都教給了他,這兩年來,他拚命練武,配上足夠的搏擊經驗,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援兵來了,蘇寄丞跳出已經分出勝負的戰局,他瞥了對面的蘇寄寧一眼,跳出窗外,闖到對面去抱了乖乖躲在桌子下的小丫頭,揚長而去。
蘇寄寧追了出來,看著緊抿嘴唇的蘇寄丞,他終是笑了笑,道。
「有時間的話回家一趟吧,寄丞,祖父很想你,他已經——時日無多了。」
「……」
抿了抿嘴唇,蘇寄丞還是沒說話,踢著腳直接走了。看著他們走遠,蘇寄寧笑意溫然。
蕭澤趕來的時候,密衛死的死,擒的擒,沈珈正帶人迅速清理著。
「你沒受傷吧?」
他打量著蘇寄寧,搖搖頭,蘇寄寧道。
「沒有,寄丞救了我。」
「哦,不錯!」
蕭澤點點頭,露出笑意。蘇寄寧看看他,突然輕聲道。
「你準備好了嗎?就是明天了。」
「嗯,你放心,我會帶蘭塵回來的。」
蕭澤勾著唇角輕笑,蘇寄寧憂慮地看著他,末了,只得一聲。
「總之你要當心,蕭漩的心結很重!」
「……我知道。」
那天晚上,蕭澤很早就入睡了。他睡得很平靜,夢雖然奇怪,卻沒有令他睡眠不足。
他夢見自己縱馬奔過空寂的街道,明明什麼人都沒有,就像一座空城般,卻聽到一群小孩子在拍著手唱著曲兒。那詞,分明是蘭塵有一次隨手寫下的:
此生,問我歸何處?
歸何處,月下飛天,雲生結海,蓬萊煙波隔紅塵。西窗共坐,花蔭半卷,但看碧潮迭起悠然落……
蓬萊,蓬萊——蕭澤在夢裡微笑著,蓬萊,會是蘭塵的歸處。
第二天,跟蕭潛一一交代好門中事務後,蕭澤獨自出了蕭門,城外,許遲、蕭翼他們五人已經在等著了。騎上馬,他們來到當初約定的地方。半個時辰後,蕭漩的人來了。
他們在京城西郊的景山口被迫棄馬,而使輕功跟著那人彎彎繞繞進了景山深處,來到一處斷崖前,那人指著對面。
「閣主就在那邊等著,眾位請自己過去吧。」
這峽谷並不很寬,下面是湍急的河流,自然難不倒他們。縱身越過峽谷,蕭澤他們警戒地看著靜謐的山林。
一名女子從灌木叢後走出來,躬身道。
「閣主已經久候多時了,眾位請。」
沒有多加遲疑,蕭澤帶頭跟著女子走向山背後。一座依著斷崖而建的完全木製庭院映入眾人眼簾,繞過幾道門後,蕭澤終於看到了蕭漩。
一座平台伸出崖外,沒有欄杆,蕭漩就背著手站在平台邊,似乎在聽著下邊激盪的水聲。
「閣主,蕭少主到了。」
領他們前來的女子恭敬地福了福身,輕聲稟道。
蕭漩轉過身,微笑地看著蕭澤。
「大哥,你準備得很周全呢,來的儘是高手啊!而且,還不是蕭門的高手。呵,我本以為不用多說,大哥就該明白,我是不歡迎多餘的人跟著大哥一起來的,莫不是大哥身後,還跟著更多人麼?」
認出蕭翼等人正是當年隨韋清與韋月城一道入雲龍雪山圍剿「暗」的那批高手後,蕭漩笑得很愉快。
「漩,你想太多了,我不可能一個人來,你畢竟不會讓我直接帶蘭塵走的。好了,她在哪兒?你又待如何?」
「蘭塵啊?」
蕭漩歪了歪頭,彷彿在想一般,他抬起手,指向庭院背後的密林。
「我把她放在林子裡了,到底是哪兒,我也不知道。正好啊,大哥,你自覺地帶了這麼多人來,就讓他們去找找唄,我們聊一聊。」
蕭澤的目光頓時凌厲起來。
「她到底在哪裡?你該知道,蘭塵不會武,把她放在那密林裡,遇到野獸蟲蛇,萬分危險。」
「我倒覺得大哥擔心多度了。」
蕭漩瞇著眼睛笑,表情更是愉快。
「你給她訓練了一個好兒子,蘭蕭的身手很好,保護母親不成問題。再說了,我說的是真的呀,她就在林子裡,不是我放的,我怎會知道到底在哪兒呢?把她帶去的人,已經被我處死了。因為他是我閣中的叛徒,我說把蘭塵藏好,我就饒了他。不過,他顯然不聰明,呵,我從不饒恕叛徒。」
冷冷地注視蕭漩片刻,蕭澤轉身,就要帶人直往密林而去。背後,蕭漩忽然擊掌,圍牆上立刻站起一排手持弓弩的射手,那箭矢正對著蕭澤他們。
「大哥,我知道你們都是武林中絕頂的高手,不過,到底只有六個人,而我所剩下的屬下,大哥,你認為他們會不過是二三流的刀劍客嗎?哦,也許你們的確可以打敗他們,不過肯定是要耗費些時間的。正如大哥所說,密林裡野獸蟲蛇,萬分危險,儘管有蘭蕭在,若遇到群狼,還真難說呢!」
「……如果我留下,你真會放他們去找蘭塵?」
「會,當然會,畢竟我沒必要取蘭塵性命,之所以請了她來,還是要借她請動大哥罷了。」
「好,我留下,你讓他們出去。」
聽見蕭澤如此說,蕭翼他們的神色凜了凜,卻未表示反對。蕭漩有趣地看著蕭澤,側了側頭,吩咐道。
「讓他們去。」
「是,閣主。」
先前領他們前來的女子走上前兩步,對蕭翼他們冷淡道。
「眾位請——」
看看蕭澤,蕭翼率先跟著女子離開,許遲他們也隨之而去,剩下蕭澤看他們消失在梅樹林裡後,轉過身來,面對蕭漩。
「你無需如此,我也自然會來找你,漩,何必拉旁人下水?」
「可是我不覺得蘭塵是旁人啊,而且若不先請了她來,大哥,你不會只帶這麼幾個高手就闖進來的。你必定會如毀滅我杞州總閣一樣,設下重重包圍,將我最後這點人手全部折進去,所以,我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挑了挑眉,蕭澤看著一派雲淡風情的弟弟。
「漩,你的囂閣變成殺手組織,行事猖狂,別說當今聖上不會容許,便是武林同道,不久也會將你們列為邪派,兩面絞殺下來,囂閣更危險。別多想了,弘光帝已經成為太上皇,他鬥不過聖上,也不可能復辟的。」
蕭漩一臉冷漠地聽著,卻慢慢道。
「大哥,你可以直接說,我就是要引你來跟我比試一番的。」
「……好。」
「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蕭澤簡潔地答應,蕭漩直直地盯著蕭澤,半晌才問道。
「你為什麼不要蕭門了?」
責問般的語氣讓蕭澤愣了一下,反問道。
「是蘭塵告訴你,我要出海去的打算了嗎?」
「回答我!」
「想出海去看看,就這麼做了。並非不要蕭門,而是沒有我,蕭門一樣找得到優秀的門主。」
「——好!很好!妙極了的答案!」
蕭漩的聲音幾近於咬牙切齒,他難以接受,有人有選擇的權力,有人,為什麼連試一試的機會都沒有?
「不要試圖找尋絕對的公平與正義,這世上沒有那種東西,如果硬要找,你恐怕只會得到癡狂!」
蘭塵的話突然從腦海裡一閃而過,蕭漩還記得這是她對蘭蕭說的,眼下,也只是莫名其妙地晃過,他丟開了去,大聲道。
「拔劍吧,大哥!」
沉默地看著丟開了劍鞘的蕭漩,蕭澤緊了緊右手,陡然彈出拇指,冰寒的黑曜劍「錚——」一聲滑出半截,陽光下,劍刃閃著冷冽的光澤。
高手過招,不需要說什麼開始。電光火石間,原本對峙的兩人已經交鋒數個回合,然後懷揣著各自對對方身手的計較分開。
九年前,他們兄弟曾經交手過一次。
蕭漩敗了。
那之後,他的生活中就只剩下兩件事,一是擴大囂閣,二便是練武。他幾乎到了不眠不休的程度,囂閣中所有高手的武功他都參詳過,而蕭門的武功也被他拿出來一一剖析。
今日再度交手,兩人心中皆是一震。
蕭漩的招數中多了好幾分詭秘,讓人難測,配上他強勁的內力,已不容蕭澤小覷。而蕭澤還是用的蕭家劍法,且是最普通的劍招,招式無多變化,其內力之渾厚卻著實出乎蕭漩意料。
收起為蘭塵而分出的心思,蕭澤謹慎以待。
他不可能不擔心,但他信任蕭翼他們的能力,他們可以幫他把那人救回來,同時好好地按照他部署的計劃,把囂閣完全毀滅。
已近正午,那春末夏初的太陽灼熱地高懸在天上,冷冷俯視著山崖邊這場兄弟間似乎賭上了性命的決鬥。
蕭漩處於攻勢,他的劍招中透著十分的狠戾,彷彿所有的意識都被劍控制著,出手沒有分毫留情。而蕭澤顯然十分冷靜,人與劍合為一體,在蕭漩猛烈的攻擊內遊走自如,既不重傷蕭漩,也不讓自己多吃虧。所以百招過後,蕭漩的衣衫多了好幾道腥紅,蕭澤身上卻只添了幾道口子。
原本整齊的木製平台上多了許多坑坑窪窪的劍痕,兩人強烈的鬥氣更是讓周圍的花木遭了大殃,手持弓弩的囂閣下屬們仍站在院牆上,遵從閣主的命令旁觀,不敢插手,自然也沒人注意到方才蕭翼他們離開時,從許遲袖間悄然滾落到一株牡丹花樹下的數顆奶白色珠子。
如果蘭塵看到,她可能會想起來,那和韋月城給她用來防身的那種可怕**一模一樣。至於她身上戴的那串,早被閒著沒事老來串門的蕭漩察覺到不對,綁架她們母子的時候就給搜了去了。
這邊一時難分出徹底的勝負,那邊林子裡,一出那院子,蕭翼五人便分配好方向,各自搜尋。而待到躲開囂閣人的視線,蕭翼掏出藏在袖子裡的一隻昏睡的小雀兒,按照韋月城說的方法把那小雀兒弄醒了,便趕緊放了出去。
正抬頭看著鳥飛出樹林,就見一抹黑煙從林子那頭騰起來。
蕭翼愣了愣,照他們所觀察的,這景山深處怕是除了蕭漩那宅子,連樵夫也不會跑進這麼裡面來的,那麼突然騰起的黑煙……他突然想起了蘭塵,蘭塵某次跟蘭蕭說過的什麼求生法則裡的一條,就是陷在不知名地方而無力自救時,可發出信號,如黑煙火光之類的東西給救援的人指示方位。
一直繃緊的臉色終於輕鬆下來,蕭翼往黑煙騰起方向飛身掠去,並且吹起口哨,運用內功將這哨聲傳出去。
跟著這清脆的聲音,許遲四人也往黑煙處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