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盛世的條件
蕭澤拿回的玉璽迅速被蓋到那些要張榜公諸天下的文誥上。繼一大早發出的那批該有東靜王爵印與兵馬大元帥印的文誥後,再度以驛馬送了出去,同時告知各州各地必須兩份一起張貼。
想了想,蕭澤終究沒有告訴沈盈川和嚴陌瑛有關蘭塵母子被蕭漩帶走的消息,皇位剛剛到手,他們必須以十分的精力面對這整個昭國的反應,把一切可能有的起兵勤王之舉斬斷在萌芽之中。而除此之外,蕭漩的話也是說得八九不離十,那飛雲山莊還真是棘手。
從前他們在暗處,弘光帝雖戒備,卻還沒被當作那根最想要拔除的肉中刺,可以分出精銳人手護衛慶王寧王等人的安全,但現在大家都必須袒露身份進入朝局之中理政,就難免會給人抓到機會。
聽罷蕭澤的憂慮,沈盈川想了想,問嚴陌瑛道。
「顧顯那邊怎麼樣了?」
「回陛下,剛剛傳來的消息,那部分禁軍已經被瓦解了,不過為防萬一,顧顯還是在軍中留一段時間比較穩妥。」
「嗯,可以。不過叫顧顯抽調些士兵。每日在城外也做巡邏。飛雲山莊的密衛不一定已經在京中,多數應該是聽到消息趕來的,這網,要延伸到城外去。」
「是,陛下。」
嚴陌瑛接下旨意,立即著人傳出城去給顧顯。
「皇宮裡的防衛,還是交給寧王負責,既然有飛雲山莊在,就務須小心護衛太上皇寢殿。密衛出自宮中,熟悉地理,要他前往謹慎,切不能給密衛可乘之機。」
「陛下放心,臣弟一定把這皇宮防得滴水不漏!」
寧王豪爽地笑著保證。
沈盈川點點頭,命他且先退下了。
蕭澤拱了一拱手,道。
「陛下,我蕭門高手目前皆在京中,為防密衛偷襲,可以讓他們喬裝打扮,護衛諸位大人。」
看了蕭澤一眼,沈盈川笑道。
「好擠了!多謝蕭少主相助,本來朕還想著是不是要從沈珈那兒分一批人出來暗中保護陌瑛你們呢,如今,就可以讓他們放手去清查密衛在京中的情況,把太上皇留下的勢力,徹底清除。」
沈珈忙應道。
「陛下放心,屬下定不會讓這批人為禍京城的!」
沈盈川讚許地點頭,忽想起什麼。輕輕皺了皺眉,又問蕭澤道。
「蘭姐姐那兒,可有派人保護?」
蕭澤又抬手行了一禮,回道。
「她們就交給我吧,陛下不用擔心。」
「嗯,等過了這些日子,行登基大殿之後,朕再去接她們。」
「……是,陛下。」
因要趕緊著手調配保護嚴陌瑛等官員的人手,蕭澤先行告退,沈珈也退下了,宮人趁這個空隙趕緊端上茶點來給忙了一天的君臣們享用。
「陌瑛,明日請你兄長早朝過後來兩儀殿見朕,關於玉昆書院以後革新的一應事宜,他要先有具體規劃,登基大殿之後,立刻著手實施。」
「是,殿下。當初為著保密,臣並未跟家兄商量過這些打算,今晚肯定也沒時間回家跟他細說。不過,家兄並非迂闊夫子。當他明白後,必定會給出讓陛下滿意的規劃。」
嚴陌瑛對哥哥嚴陌華管理書院的能力很有自信,況且他們自己都不是讀死書的人,這份變通能力還是有的。
「嗯,朕相信嚴家長子也定如卿一樣,不會令天下失望。」
「謝陛下讚賞。」
旁邊正啜飲著香茶的慶王笑了出來。
「陛下,看來我朝這禮部尚書大人很有點偏心哪!」
沈盈川與嚴陌瑛聞言俱一是愣,嚴陌瑛隨即笑道。
「慶王對家父可是有何指教?」
「不不不,令尊當世大儒,這『指教』二字,本王可不敢用。只是覺得你們兄弟俱都才學過人,實不可多得,但玉昆書院多少學子,怎麼這鳳凰就都出在你們嚴家了,尚書大人曾任院首,這不是偏心是什麼?」
帶著取笑的讚美讓君臣間因為政事而嚴肅的氣氛活絡了不少,沈盈川笑了出來,嚴陌瑛也忙笑著對慶王拱手直道「謬讚」。
接過宮人奉上的又一杯茶水,沈盈川喝了兩口,又吃了塊酥月糕,歎道。
「蘭姐姐曾說過,得人,方可得天下。這話今日便是驗證了,所以往後書院會是朝政中一項重點。聖人之言乃是立國之道,不可廢。然大千世界,萬物皆有道,唯有懂得利用這道,昭國方可長存,故讀書人不能只是背先賢書。朕打算從玉昆書院開始改變。而後各州州學中也增加這些內容。」
慶王聽到這裡,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陛下,您所指的萬物皆有道,具體而言,是要書院教授些什麼呢?」
「教授專長之學。」
「……專長?」
「嗯。」
沈盈川點點頭,把從前蘭塵告訴她的那些見聞詳細地說了出來。
「譬如朝中設六部,吏兵禮戶工刑,吏部官員要能識人,會考核評價官員政績,給朕以參考;兵部要懂用兵之道;禮部須熟識典禮、書院之學;戶部則要懂得堪明土地戶口,統計財稅之道。這一項項便是專長,倘若不懂數,卻到戶部為官,不懂兵,偏偏掌了兵部的職,豈不是用人不當?其後果必然是令其成為庸官,人道貪官害國,豈知人若是昏庸,就是清官也一樣誤國呀!」
「那麼陛下的意思,就是讓書院具體教授這些知識?」
「對,不要精通,但至少要瞭解。有人善學。然不善為官,朕便讓他們安心向學,一旦朝廷有用,就由懂得相關知識的官員帶領這批專門的學人去做。如此,淥水再發水患,朕就不用斬了一個又一個治水無功的官員了。」
沈盈川舉了弘光七年,今太上皇派人治理水患不成,連斬六人,弄得滿朝再無人敢做這催命欽差的例子。慶王輕輕點頭,歎了一聲。
「聖上說的是。不過聖上所說的那批專門的學人,與各衙門裡的屬官是否有差別?」
「有差別。各衙屬官目前不過是下品官吏。朕一則會提高他們的俸祿,二則打算讓人從這些屬官以及民間選出才幹卓越者,如欽天監一般,專門攻其所長。同時命到玉昆書院任職博士,教授學子們這些知識,培育專門人才以應各州縣用,能防患於未然才最好。」
一直沉默地聽著沈盈川與慶王對話的嚴陌瑛這時忽道。
「陛下,如此,則甚為浩大。書院展開動作的話,朝中也要開始佈置了。」
「不錯,很要忙碌一段日子了。」
「臣,遵旨。」
嚴陌瑛欣然受命。沈盈川微微一笑,轉而對慶王道。
「我蘭姐姐,慶王可知道?」
「臣聽寂筠說過一二。」
「待這些事情了了,朕便將她接進宮來。姐姐博學而善辯,相信慶王會不虛當日一行。」
「是,臣引頸以待。」
回到住處,蘇寄丞直接躲到窗前的樹上發呆。
有人早見慣了他隔斷時間就如此不正常的習性,該說的說該笑的笑,偏有那善於過度思考的小丫頭關心地跑到他窗前,托著下巴把他左看右看。
「蘇寄丞,你坐那兒看什麼呢?」
沒反應,小丫頭踮起腳尖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了看,又叫道。
「那邊是別人家的院子,有什麼好玩的事嗎?」
「……」
依然沒有反應,小丫頭乾脆自說自話。
「我們家以前也有好大棵樹的,比小樓還高,揚哥哥也會武功,他每次都會抱我飛到樹上去看,外面好大呀!不過我現在覺得外面太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月姐姐才會帶我回家呢?」
「在我們家裡呀,我最喜歡揚哥哥了,只有揚哥哥才敢不聽爹的話,帶我坐到很高很高的樹枝上面看風景。我說好希望有一天可以到畫上那些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上一輩子,揚哥哥就說沒問題,哈哈哈。將來他就把一座山送給我當嫁妝!」
「哎,蘇寄丞,你有哥哥嗎?你哥哥還在不在?他對你好嗎?揚哥哥呀,他說讓我等十年,十年到了,他一定把什麼都還給我,然後他就走了。可是他要還給我什麼,我一問月姐姐,她就哭,害得我都不敢問了。」
「……」
後腦勺看太久,小丫頭終於憤怒了。
「蘇寄丞,你一直坐那兒看,是不是隔壁有漂亮姐姐在洗澡呀?」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巧,小丫頭的嗓門非常響亮,內容非常驚人,蘇寄丞剛想歎著氣回頭叫她別這麼驚世駭俗,就剛好跟一牆之隔的那戶人家裡才走出的小家碧玉驚慌的視線對上。
「啊——」
少女的尖叫聲果然很有穿透力!
「非禮呀——」
「撲通!」
蘇寄丞摔了下去,所幸武學底子還在,不至於讓他變成一隻熱烈親吻大地的青蛙。不過,聽著隔壁那動靜,他瞪一眼窗台上涼涼招手的小丫頭,一肚子氣只能自己認了——唉,當初怎麼接下這麼個麻煩!
處理完鄰居的怒火,蘇寄丞只覺得筋疲力盡,為了不再被那小丫頭捅出簍子,他乾脆挑了街口的屋頂坐下。
夜晚的京城,又處在戒嚴中,自然靜謐了許多。除了禁軍巡邏的腳步,就是遠遠近近偶有幾聲貓狗叫,對著天上那輪金黃的月亮,蘇寄丞想著要不要去打一壺酒來嘗嘗。
但是,屋頂上飛躍的黑影帶動了他警覺的神經,蘇寄丞還是那樣悠閒地坐著,儼然無辜路人。只不過這大晚上的,那黑影顯然沒法真把他當個路人。
身後的追擊顯然近了,黑影乾脆地抽出刀朝蘇寄丞劈過來。蘇寄丞當然沒有任人拿刀砍的興趣,他從屋頂上彈起來,雖然沒帶劍,不過韋清當年教的可不止是劍術。
狠狠一掌拍開對方,蘇寄丞喝道。
「你是何人?誰派來的?」
他這麼問自是怕小丫頭的仇家找上門來,不過對方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黑影以為蘇寄丞是在逼問他的上峰,手下那柄刀揮得越發凌厲。
蘇寄丞的眼睛冷了下來,這人的招數甚是狠辣,絕非善輩,不知道是他們手底下的人,還是僱請的殺手。不過,既然自己送上來找死,他就不必客氣了。
看到黑影正與人打得熱火朝天,沈珈眨了眨眼,她可沒在這兒設第二道埋伏。是誰截住了密衛,而且身手相當好?
收起劍,沈珈站在旁邊看熱鬧,那密衛顯然發現了她正是剛才捕獲自己同伴的人,眼下這一個都應付不了,兩面夾擊他更是不行,無奈下,他使出了個險招。
一掌擊上密衛右肩,刀脫手而去的同時,那密衛左手掌中的暗器眼看就要打入蘇寄丞體內,沈珈手上幾顆珍珠扣已射過來,堪堪攔下那些暗器。同時,她飛身過來,一腳把密衛踢翻,然後順勢踩了上去。
悶哼一聲,這密衛翻著白眼暈了。蘇寄丞冷冷地看著,沈珈微微一笑,道。
「多謝這位少俠出手相助,請問尊姓大名?」
「你們是什麼人?」
蘇寄丞只想知道對方來歷,沒功夫客套。
「哦,在下不過是官兵抓強盜。」
打量著一站一趴的兩人,蘇寄丞沒說話。沈珈明白他不太相信,正好,沈玨跟著追捕的禁軍趕過來了。沈珈抬腳把暈著的密衛踢了下去,命令道。
「把他捆起來直接帶回去。」
「是,大人。」
沈玨躍上屋頂,看看蘇寄丞,問沈珈道。
「珈,怎麼樣?」
「我沒事,你放心。」
沈珈安撫地一笑,跟沈玨介紹道。
「剛才便是這位少俠幫我截住了那傢伙,我還沒請教尊姓大名呢。」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見對方確是官府的人,蘇寄丞不打算多說什麼,轉身就要走,沈玨卻認出他來了。
「——風雨劍,蘇寄丞?」
跳下屋頂,蘇寄丞沒入黑暗中,沈珈目送他消失後,對沈玨道。
「是蘇家的人?」
「對,蘇家五公子。」
「他何以會進入江湖?」
「蘇寄丞自小便非常崇拜蕭澤,嗜武成癡。他消失過幾年,期間蘇大公子完全控制了蘇家,剷除了蘇寄丞的父親蘇粲的勢力,前年,他回來了,而後便出現在江湖中,闖出了風雨劍的名號。」
「那麼,這五公子可有與蘇大公子為敵?」
「目前倒無此類傳言。」
「……哦。」
沈珈靜默了一刻,朝沈玨揮揮手,轉過身躍下屋頂。
「好了,回去吧,我們得連夜審人呢。」
最後望了那巷子一眼,沈珈笑了笑,帶著人走了。
這蘇寄丞的武藝十分之高,依照蘇家那些恩怨,他可千萬別生謀害蘇寄寧的心思才好。
第二天,早朝過後,沈盈川在兩儀殿先後召見了孟僖、六部尚書和嚴陌華,然後,蕭澤、蘇寄寧進宮與她共進了午膳。
早朝上宣佈的官員任命已經落實:慶王任工部尚書,領玉昆書院博士;嚴陌瑛則接過了慶王的吏部尚書一職,再領兵部侍郎;原兵部尚書顏杉因自請服侍太上皇,故封為少保,特許長居宮中,由武威將軍杜長義接任兵部尚書;原禁軍總指揮黃源因病引退,保留其俸祿,其官職由顧顯接替;原臨海駐軍幕僚陳良道則宣召進京任監察御史。
「陛下……果真不打算動孟家麼?」
已經聽聞了上述任免的蕭澤輕聲問道,沈盈川一邊命人給自己斟了杯淡酒,一邊道。
「孟家太大,現在動他們,等於是把孟家勢力全部逼到太上皇那邊去。況且孟栩這人,若他能從,朕還是希望能重用於他,陌瑛也是希望朕能這樣做,所以,朕打算待孟家一切如常,太上皇已經剝奪的,朕不會再賜予,太上皇許可的,朕也不會剝奪。當然,該監視的,還是要監視。」
「是,這就但看孟家知不知足了。」
沈盈川點點頭,看向蘇寄寧。
蘇寄寧是帶著商隊從江南過來的,要呈報的江南各州商情已經遞了上去,那將是沈盈川調整目前國策與日後實施商業變革的重要資料。
端起酒杯,沈盈川對蘇寄寧道。
「寄寧,這麼多年辛苦你蘇家了,朕敬你這一杯,也是敬蘇老爺子。」
蘇寄寧忙站起來,雙手舉杯至額間。
「陛下厚愛,蘇寄寧愧不敢當!蘇寄寧代祖父謝過聖上!」
一口飲盡杯中御酒,蘇寄寧這才躬身坐下,命宮人斟滿後,沈盈川又對蕭澤舉起了杯子。
「大哥,朕敬你這一杯!今日姐姐不能同席,真是可惜,縱然她不善飲酒,今日也該抿一口的。」
「謝陛下!兄長之稱,蕭澤惶恐,還請陛下從今而後直呼蕭澤之名。蘭塵不在,蕭澤便代了她這一杯吧。待過了這段時間,再帶她來與陛下共敘。」
「……也好。」
沈盈川含笑應了一聲,把酒杯送到唇邊慢慢飲盡。
三人吃了些菜,沈盈川想起先前嚴陌瑛提醒的事,便問道。
「蕭澤,你把門中高手皆調配來保護慶王他們,你呢?囂閣之事,似乎並未了結,倘若他們聯合伏擊於你,或是用姐姐來威脅於你,還是萬分危險的。」
「多謝陛下掛心!無妨的,蕭澤早年也曾獨自闖蕩江湖多年,習武人的警惕心,天下還沒幾人能在蕭澤之上,加上京城戒嚴著,囂閣也不可能舉其剩餘之力圍攻蕭門。」
蕭澤沒有明說,沈盈川也明白了如蕭翼等人應該皆在京中供蕭澤調配,她便不再多擔心跟在蕭澤身邊的蘭塵和蘭蕭了。當初聽說他們已在京中藏匿有兩年的時候,沈盈川一陣心驚。
用罷午膳,因為沈珈來找,蘇寄寧就離開了一會兒。沈盈川命人斟上茶,吹了半晌,她緩緩道。
「小蕭,近來如何了?」
「……還好。」
「姐姐告訴他——身世了嗎?」
「沒有。蘭塵的意思也不是要把這件事一直瞞著,別人可以不知道,但小蕭必須知道自己的所來處。假如陛下一直不說,那麼她會在小蕭滿十四歲的時候告訴他;假如陛下有意找回小蕭,您先遞個消息,蘭塵會先找個適當的時機先給他說。小蕭年紀還小,心思卻較同齡人成熟,得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點點頭,沈盈川把歎息埋在了心裡。
「……大哥……」
「陛下!」
擺擺手,沈盈川站起來,走到亭邊。
「這是朕最後一次叫你大哥了,不要阻攔。朕知道,在進這皇宮前,我們還可以是義兄義妹,進了這皇宮,我們就只是君臣了,不叫你大哥才是最好的。所以,這是最後一次。」
蕭澤笑了笑,少有地以誠懇的語氣認真道。
「陛下,蕭澤是江湖人,沒那麼多規矩要繞。只要陛下仍是今日之陛下,蕭澤也就還是往日之蕭澤。」
「你放心,朕會做到的!」
沈盈川美麗高貴的臉龐上滿是堅毅之色,她起身走到窗前,俯視著華麗的宮廷,宣言道。
「那些追隨朕而死去的人們,朕必定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為還活著的人,為將來的子孫,朕用命跟他們交換了誓約,絕對要為這天下造一個盛世出來!」
「——陛下有如此決心,盛世可期矣!」
沒一會兒,蘇寄寧回來了,大家都還忙著,加上沈盈川午間要小憩半個時辰,蕭澤跟蘇寄寧便退下了。
沈盈川走進殿後暫充寢殿使用的房間裡,脫去外衣,又洗了手臉,便躺到床上閉起眼睛。為了精力更好地處理政務,沈盈川盡量想讓自己平心靜氣地趕緊入睡,不過也許是午膳時候談到了蘭塵的緣故,她沒有睡意。
沈盈川想到了從前。
在這個世界上,蘭塵不是陪伴在她身邊最久的人,也不是最為瞭解她的人,可是,她是最能讓沈盈川感到安心的人。
她似乎與所有人都相關,連如今女帝臨朝的局面,可以說,也起自蘭塵當初一句「綠岫啊,你去做皇帝吧」。但,她又游離在這場風暴的邊緣。
許是那淡泊性子的緣故,蘭塵有著讓人安謐下來的感染力。
不管外面如何地風塵滾動,進到她的院子裡,看著她站在廊下微笑,聽她瞧著天上澹澹地說:瞧那朵雲真美,絲一樣鋪開,好像翅膀,天使的翅膀——世界彷彿就這麼寧靜下來了。
即使她會把歷史一段一段地剖開講解,即使她會把人性中美好的醜陋的都詳細地拿來與人辯駁,卻都不會讓聽的人感覺到心情灰黯或者激盪。因為她是站在高處俯視著包括她自己在內的這片紅塵,帶著悲憫,帶著些無奈與迷茫的希望。
……沈盈川再度閉上眼睛,她已經做了皇帝。過去的一切都會有所改變的,比如,她不再叫蕭澤大哥,但是,蘭塵永遠都會是她的姐姐。
何況,連她未來的皇太子,都已經被教養出來了啊!
離開兩儀殿,蕭澤問蘇寄寧道。
「是不是出事了?」
「不,也不是,沈珈只是提醒我,她昨晚在京城裡遇到了寄丞。」
「寄丞?他也到京城來了?」
「嗯,我昨天下午也在城外碰到他了。」
「……沈珈,是怕他對你不利。」
蘇寄寧深呼吸了一下,這才輕聲笑道。
「對,不過我總覺得寄丞不會那麼做的。他若真想對付我,昨天在城外就動手了,憑他如今在江湖上闖出的風雨劍的名聲,根本不必繞那麼多彎。這孩子,以他的性格,應該只是想在江湖上豎起比蘇家更盛的氣勢,然後風光地把三叔三嬸接走吧。」
想起那張精神奕奕的面孔,蕭澤也笑了出來。
「饒是如此,也還是要多注意,我給你派過去的人可不是做擺設用的,沈珈告訴你了吧,密衛們正在往京城集中。」
「我知道。」
一起出了皇宮,因為各有各的事忙,他們分開了。
蕭澤先繞到蘭塵那處居所,現在,那裡住著韋月城、許遲和蕭翼他們。看到蕭澤進來,除了許遲這面癱外,大家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憂心的表情。
韋月城正在梧桐樹下制著藥,蕭澤走過去坐下,韋月城用許遲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擦手,打量了蕭澤一番,道。
「蕭兒,倘有消息,他們會給你送去的,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娘,我睡不著。」
蕭澤靠在蘭塵最喜歡的那張竹躺椅上,仰頭看著陽光斑駁的樹冠。他相信蕭漩不會傷害蘭塵,但卻阻止不了心中瀰漫的慌張。
看著兒子,韋月城想了想。
「我給你配幾丸藥,你睡前用清水服下一顆,能助你入睡。不過千萬記得要命人守好屋子,服了那丸藥,你的警惕性怕會降低很多。不過,你必須要休息好,還不知道蕭漩手中到底有些什麼人,不把身體養好,你恐怕救不出蘭塵母子。」
「我知道,多謝娘。」
「傻孩子!」
韋月城輕輕笑了出來,她端起茶杯,喝了兩口,忽道。
「蕭兒,你打算什麼時候出海?」
「半年後。門中事務一與潛交接妥當,我就會帶他們出海,蓬萊島上已經佈置得差不多了。」
「海運不同於陸地,蕭兒,你果真準備好了麼?」
「我不瞭解海洋,所以很難說沒有問題,不過正是這樣,才值得一去。」
蕭澤沉寂的神色中重又揚起不馴的笑,他看看韋月城。
「娘,您是否願意隨我一同出海?」
「——我?」
「蓬萊島很大,而且蘭塵說一般越往南走,植物的種類會越豐富,蓬萊島上確實有許多我們聞所未聞的東西。」
韋月城沒有多做思考,她一生著迷醫藥,可也放不下兒子,眼下見兒子願意讓自己跟著一起,她便答應了。
「好。不過蕭兒,娘不善應酬。」
「我知道,我會命人單獨給娘準備院子。娘不需要應酬什麼,那是兒子的事。」
蕭澤笑著寬慰,那是溫柔的笑容,他曾經有過,卻消失了很多年,在那個平淡的女子出現後,才慢慢找回。
他已經不能失去,即使,只是看著她彎了眼睛在院子裡回眸一笑而已。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這是蘭塵能記得的幾何定義之一,可惜它只是數學上的公理,現在她與蕭澤之間有最短的距離,卻偏偏要繞上蕭漩這道最長的彎,怎不讓人歎息!
原以為,過了綠岫奪取穩定帝位這段時間後,他們就可以南下出海去了。
還未被污染的藍水晶般澄澈的大海,可以搭上竹樓眺望波光的島嶼,在那樣的地方靜靜老去倒是真的很不錯。
此生,問我歸何處?
歸何處,月下飛天,雲生結海,蓬萊煙波隔紅塵。西窗共坐,花蔭半卷,但看碧潮迭起悠然落。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