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兩王之變
滿城皆亂,唯東靜王府安之若素。
前幾日禮部尚書早朝所言已傳遍了整個京城。不過弘光帝在靜默片刻後,未做任何決定便退朝離去。過後多位大臣如吏部兵部共三位侍郎,如御史台七名大夫,如武威將軍杜長義等皆上書,請拜東靜王妃為帥,弘光帝依然沉默,到底許是不許,始終沒個表示,惹來百官諸多猜測。但隨著時間一刻一刻過去,東靜王妃即將再度掛帥的傳言在百姓們中間變成了確實的消息,而官員們,尤其是京中武官,大多數也都認同了這點。
惟獨弘光帝,依然沉默,就像緊閉大門的東靜王府一樣。
相比較外面的慌亂,王府內一片寧和。年後,王妃原本預定要帶兩位郡主順著淥水而下,往海邊去轉轉的,但是雲逸郡主卻染上了風寒,這病將養著將養著,北燕南侵的消息也就傳到京城來了。可憐雲逸天天都乖乖地捏著鼻子把那一碗一碗苦藥灌下喉去。好不容易這病痊癒,卻趕上要打仗,還是不能坐船去看海!只能把個箭靶豎起來,專心一意地洩憤。雲翔則歪在亭中軟榻上,一邊看書,一邊奉娘親的命令,看著在府裡呆膩了的姐姐。
終於,玩得沒意思的雲翔還是丟開弓箭跑到妹妹身邊坐下,有模有樣地歎息幾聲後,她拉起妹妹。
「走啦,雲翔,我們去書房找娘玩兒吧,沒準會帶我們出門!」
「不會的,娘在書房忙著哪,不要去吵她。你要是實在無聊,不如我們去找薛阿姨?」
雲逸的頭頓時搖得像撥浪鼓,看得旁邊繡花的側妃抿著嘴兒直笑。
「不不不!絕對不去!算了,我們去騎馬吧,你一天到晚都坐在那兒看書寫字的,娘可說過,這也不好呀!」
說著也不管雲翔同不同意,拉了她就走,那側妃忙和幾名女侍跟上她們姐妹。看著園中這場景,路過的沈珈沈玨不禁笑了出來。
繞過花園,過了左側一處以前沈燏用來習武的院子,後面就是王府內的書房。向守門的護衛出示了證明身份的玉珮後,兩人走進來。看見沈十四正抱著劍坐在書房外的台階上,三人簡單打過招呼,沈珈他們便進了書房。
屋內,沈盈川端坐在書桌後,嚴陌瑛、顧顯、蕭澤、慶王、寧王、薛羽聲等依次在兩邊坐定。沈珈沈玨放下手中掩飾用的茶盞果盤等物,上前見過沈盈川及諸人,而後在椅上坐定。
「陌瑛,先把目前的整體情形告知大家。」
沈盈川先吩咐道,嚴陌瑛起身朝她一拱手,然後走到屋角的昭國地圖與京都地圖前。
「一切都已經部署好了。雁城駐軍已完全在林將軍掌握中,梁州那邊,雖然孟栩可能有所察覺,但劉將軍始終將軍隊控制在自己手裡,兼之梁州為新並,弘光帝對孟家又不無猜忌,孟栩不敢亂來。再來,凡我昭國二十一州,除京城外,多數刺史皆是我們的人,同時在州衙軍營皆安排有部屬,尤其淥州冀州這樣的要地。有陳先生和沈珞坐鎮,殿下一旦昭告天下,地方上可以保證馬上平靜下來,不會給人生亂的機會。至於京城,雖說禁軍各級將領頻頻調動,不過撤換的將領們都還在軍中,一旦弘光帝拜殿下為帥,殿下可以立刻召集他們,並分配到原先各營,禁軍士兵這一年沒多少補充,他們可以馬上指揮士兵。這是我們要走的一半,還有一半雖在黃源直接指揮下,但中下級軍官已由顧顯攏住多人,到時候蕭少主只要控制住黃源,不讓他出現在禁軍中,令禁軍群龍無首,就可萬無一失。」
「嚴大人放心,我已派人混入黃源家中,黃源絕不是他的對手。」
「那麼協助我們攻佔皇宮的那批人……」
「由我親自帶領,皇宮裡的密衛,包括我三弟那囂閣的屬下,只要遇到,你們一律避開,以免折損人馬。」
蕭澤既已給了保證,嚴陌瑛便接著道。
「宮中御林軍是由楚劍指揮的,眼下,他的將印已經被我們拿到,副將張平是個怯懦的人,寧王。這將印和御林軍就交給您了。」
「好!本王定會讓御林軍把皇城守住,迎接三皇嫂與四皇兄入宮!」
「慶王殿下。」
「你就只管吩咐吧,陌瑛。」
「殿下不習武藝,我們已經安排好人當晚護送殿下入宮面對弘光帝,您拿到玉璽後就直接去金鑾殿上。按照計劃,第二天是文武百官送大軍出征的日子,這個時候您獻出玉璽,是最合適的。而後,我們便會宣佈北燕的消息。」
「嗯,我會把玉璽好好兒地交到皇嫂手上的!」
這邊說完,嚴陌瑛看向顧顯。
「城外的禁軍,你得拿下來。」
「沒問題!」
「屆時交給殿下的那批禁軍要全數入城,嚴密把守城中各街巷,不許出現騷亂。沈珈,沈玨,調集我們全部人馬,除去控制皇宮的那部分外,餘者皆要參與到維護京城安定中來,這跟保護殿下安全一樣重要!孟栩目前不在京中,更為弘光帝疏遠於他目前」
「是,大人。」
看嚴陌瑛一一吩咐完,沈盈川笑了一笑,道。
「這件事情我們計劃已久。終於到今日這步了。累你們要被罵作逆臣賊子,我很抱歉,所以,我會用一個盛世來償還你們。」
大家互相看了看,各自露出笑意,慶王最後拱手道。
「皇嫂,你的太平盛世,足以把『亂臣賊子』這四個字抹去了!」
薛羽聲看著沈盈川,也笑道。
「殿下放心,咱們可成不了亂臣賊子。這昭國上下,百姓可以不知天子。卻絕對不會不知道東靜王妃,連風雨台那幫當初最固執反對殿下掛帥出征的迂闊老生們如今也對殿下欽敬不已呢!」
沈盈川輕輕點頭表示了自己的讚賞,同時道。
「比起拿到那帝座,更艱難的事還在後面,尤以穩定民心至為重要,大家一定要注意。」
眾人忙一起站起來,齊聲道。
「請殿下放心!」
這是弘光十五年的春天,正萬紫千紅時候,一樁完全要以結果來論其是非的事變已到了最後階段,距離發生,還有七天。
第六天,來自雁城的最緊急軍情連連送至京中。萬民驚恐,而民間希望東靜王妃再度掛帥的呼聲愈來愈高,如此上書的官員亦倍增。
第五天,弘光帝宣東靜王妃入宮,金鑾殿上,當著滿朝文武,命其隔日掛帥出征。而據內侍後來說,皇帝前晚一宿沒睡,期間曾召見過風塵僕僕趕來的密衛。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那內侍看出皇帝很失望,非常地失望,他似乎還喃喃地說著。
「差一步啊,就差一步……有那些藥,根本不用讓一個女人……」
第四天,沈盈川以東北道兵馬大元帥的身份來到城外禁軍駐地,正式接管禁軍,以及重新調配軍中武官。前一天領旨後,她立刻到兵部查看了所有北燕軍隊南侵的奏報,又調看了軍中將官們的考核資料,下午便擬出幕僚與屬官名單呈交弘光帝。一批是她上次出征的老部下除卻遠赴梁州的孟栩、劉若風等人,一批是她中午才挑出來的自己人。
「聖上,北燕不比西梁,他們的軍隊比西梁更為嚴整,將領也俱是身經百戰之輩,故,望聖上除將原先隨臣婦出征西梁的人馬配置給臣婦外。還有這一批優秀武將也能賜予臣婦麾下。」
「朕,准奏。」
第三天,沈盈川麾下將領已把弘光帝撥給的禁軍完全控制住,並且遷至城東營地駐紮,任何人不得出入。早先就有傳言,說統帥沈盈川已與幕僚將領們分析過北燕戰力,據此佈置下對禁軍的特訓,騎兵對騎兵正面交鋒的技巧,步兵對騎兵的弓弩攻擊馬匹和用大刀砍斷馬腿的方法都在訓練中。
第二天,營地仍然封閉,沒有人能夠進去,連弘光帝的密衛也沒有辦法。
……最後一天,明日便是弘光帝親自送沈盈川出征之期,軍營依舊閉鎖,包括沈盈川在內的所有將士皆未出營半步。但,京城裡的一切進展,都由沈瑄送進了帥帳內。
夜幕降臨,來自雁城的驛馬載著緊急軍情正朝京都奔馳而來。
這個夜晚注定會有很多人無眠,包括弘光帝,他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而戰爭的不可預測更增加了他心中的不安,他在寢宮裡踱了很久。但寧靜到底還是完全籠罩了整座京城。
燈火一盞盞熄滅了,衛兵的槍尖隱沒在黑暗裡,朦朧的月光下,城牆宮殿高大的輪廓勾在夜色裡,有如蹲伏於大地上的一群巨獸,敲更人的聲音在城中空曠地迴響著。
丑時到了,這是人睡得最沉的時刻,走在這沉眠的世界裡,即使是奉命值夜的衛兵,也不免有些睏倦。所以,沒有人注意到皇城城門處的動靜。
毫無預兆地,在深夜嚴令緊閉的城門,悄悄地打開了。
四列身著黑色甲冑的士兵們靜靜地跑進來,沒有任何遲疑,他們直接往宮門奔去。隊列規整,槍戟林立,森寒的光一閃而過,月亮躲進雲裡藏了起來,像是被他們瀰漫的殺氣驚嚇到了。
這無疑是一隊強悍的士兵,他們跑的速度很快,腳步整齊,並且五百人的聲音加起來,都顯得很輕。而在他們通過後,那扇城門又緊緊地關上了。黑暗中,傳來一聲不容違逆的命令。
「記住,明日除沈元帥之外,不許開城門放人進出!」
「是!」
跟著這聲音的主人,士兵們很快就穿過了那條長長的御街,悄無聲息地來到宮門前。還是有人聽到了聲音而向同伴發問。
「哎,聽聽,好像有人跑過來了。」
「管他呢,不關咱們的事兒,今兒又不該我們值守宮門。」
「呃,也是,都直奔宮門去了,咱也管不著。」
值守的御林軍士兵們說笑著,不再理會那邊傳來的動靜,自然也就不知道那座夜間除非受皇命,否則絕不許打開的大門,已經從內靜靜地敞開。那四列士兵立刻湧入,腳步聲不再刻意掩藏,一千人以衝刺的姿態橫起槍戟,穿過已經洞開的宣樓樓門,撲向金鑾殿。而在他們身後,宮門、樓門一座一座地又自動關上,守衛的士兵槍尖向外,進入戰鬥狀態。
沒有任何人敢悄悄地問,就在這些士兵們進來後,從宮門外的黑暗中飛掠而至,行動輕巧如鬼魅般的一群刀劍客,又是些什麼人。
此時,丑時已半。
寧王站在宣樓上,看著深夜的安謐就這麼被打破。雖然已經拿到了將印,但憑他們在御林軍中的滲透能力,只能把確實歸屬於己方的勢力放在宮門處值守,下面的,就得靠這些百里挑一的精銳了。
對守在金鑾殿前的御林軍們來說,這是一場無法理解的戰鬥。來的是禁軍,但這麼一支武裝嚴整的軍隊,這麼多人,到底是怎麼進入這座戒備森嚴的京城,又是如何無聲無息地穿過皇城宮城至少三道大門的?
這些疑問來不及想個明白,戰鬥便在一名校尉喝問後正式拉開,御林軍倉促應戰,人數又明顯不敵,論戰鬥力更是不及,節節敗退,何況對方的目的根本不是要殺死他們,而是攻向後方宮院,金鑾殿幾乎是轉眼間失守。而這時,由金鑾殿後方通往內宮的兩儀殿殿門,已不知何時大敞著。
沒有人來支援,高掛夜空的月亮靜靜地看著那些外來者帶著血腥殺入內宮。而在這一大片宮院之外,御林軍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中。
兵刃相擊聲在夜晚尤為清晰地傳開,驚動了別處值守的御林軍,他們很快趕過來,但是進入金鑾殿和內宮的門都緊緊地閉鎖著,他們只能順著宮道來到宣樓前。安靜而黑暗的小廣場上喧鬧起來,校尉們驚惶地交流著信息。
「到底怎麼回事?」
「是不是有刺客?」
「刺客怎麼會鬧出那麼大的動靜?而且門全都關著,守衛呢?這裡的守衛呢?」
「楚將軍怎麼整晚都不見蹤影?」
「張平張大人也不在呀……」
大家面面相覷,終於一名副尉抖著聲音叫了出來。
「——謀、謀反,有人謀反——」
漆黑的宣樓和宮門城樓上突然燃起了一片火把,明亮地把一枝枝已搭在弦上正對著他們的羽箭照得清清楚楚。惶恐的御林軍們就想朝兩邊散開,卻見宮道兩邊不知何時已經被一批御林軍堵住了。
宣樓上走出一個人來,銀色甲冑,黑色披風,手握大劍,他冷冷地看著樓下慌亂的御林軍,大聲道。
「放下兵器,本王可饒你們不死!」
——是寧王。
眼尖的或者耳尖的校尉們馬上認出了這位在朝中掛著兵部侍中官職,以勇武無敵之名蜚聲京師的親王,宮中詭異的刀兵,城樓上如星火般的箭矢,那些緊閉的宮門,無處可逃無地可躲的處境,再加上眼前出言不詳的寧王,都讓這些見多宮闈殺伐的軍官與士兵們猶豫起來。
寧王抽出了寒光凜凜的寶劍。
「本王再說最後一遍,放下兵器,束手就縛者,本王饒他不死,且官爵不變。但若有一人不從,全部亂箭射死!家人一律問罪!」
雷鳴般的斷喝在這時最有作用,何況寧王出口的是連坐?當下就有人丟下了兵器,有那等猶豫的,手中刀劍就被同伴硬搶了丟開去,小廣場上「匡啷」一片。
「所有校尉,用丟下去的繩索把自己屬下捆起來。」
這回是乖乖照寧王吩咐來了,校尉們用長繩把屬下們捆成一串,還讓人掙了掙,表明確實綁緊了,寧王便命守在官道兩側的士兵們把他們全部押回御林軍兵營裡暫時囚禁。至於那些今晚不值夜的御林軍,他早在子時便已帶人去該綁的綁,該打昏的打昏了。
後宮以外的御林軍,全部解決。
「等會兒上朝的官員們來了,就和往常一樣在宣門前下車轎,不過進來了就直接領到金鑾殿前候著,任何人不准離開!」
「是,屬下遵命!」
「叫一隊剛才投降的御林軍來把金鑾殿前清理乾淨,不要留下血跡。清理完了,馬上押回去。」
「是。」
吩咐完這些,寧王留下自己心腹的副將好生把守宮門,便帶了兩隊士兵和慶王順著金鑾殿後大敞的殿門趕進內宮。
在寧王壓制那一大批御林軍時,五百名侵入士兵和跟在他們身後的神秘刀劍客已經闖進了兩儀殿。
倉促迎擊的御林軍陷入苦戰,而那批刀劍客在試圖越過兩儀殿時也遇上了分配給他們的敵手。
動靜如此之大,宮中密衛們全體出動,一半留在皇帝寢宮護衛,一半前來退敵。
地上與屋頂上的兩重戰場激烈而殘酷,宮中御林軍分散著巡夜值戍,單憑這裡的兵力,根本無法應對五百人的集團戰,而且對方的目的並不是要全部殺死他們,大膽侵入者們的目的是攻入第二道殿門。
這一次,門被打開的同時,御林軍湧進來。侵入者們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挺起已經沾滿鮮血的槍戟長驅直入。
對比而言,屋頂上的戰鬥顯然屬於搏命,按照嚴陌瑛擬定的計劃,宮中密衛們因為身負極高的武功,因而交由蕭澤率領門中高手來對付。
一對一,或者二對一,有的勢均力敵,有的著實還存在差距,雙方各有傷亡。但隨著地面戰場推進到皇帝寢宮前軒敞的院落,蕭澤這邊還是佔了上風,更多的密衛被從寢宮中調過來阻擊他們。蕭澤全然無懼,過來的密衛越多,那五百禁軍就能越快進入寢宮,俘虜皇帝。
這時,四周已是燈火通明,整座內宮充斥著「刺客」「謀反」的驚呼聲,寧王留下有蕭澤派人保護的慶王,帶著兩隊士兵匆匆趕往騷亂的宮院。
弘光帝坐在寢殿內的龍椅上,殿外的打鬥聲明顯近了,這意味著御林軍與密衛的潰敗。守在他身邊的密衛只剩下吳濛一人,宮人們驚恐萬狀地匍匐在金龍柱後,整個寢宮,彷彿就剩下他和抱著劍的這一個密衛。
「什麼時辰了?」
弘光帝突然問,吳濛看看窗外。
「回聖上,約是寅時了。」
「哦。」
弘光帝點點頭,慢慢道。
「快到上朝的時間了。」
沒有人再恭敬應和弘光帝的話,片刻沉寂後,弘光帝突然起身。
「來人,為朕更衣。」
不管如何害怕,皇帝眼下還是皇帝,他吩咐了,宮人們再如何害怕,也得趕緊爬起來,找出皇帝的朝服,哆哆嗦嗦地給弘光帝換上了。
這時,外面雜沓的腳步聲簡直已近在殿門外,一個宏亮的嗓音響起。
「包圍寢宮!快,包圍寢宮!一個人都不許放出去!」
寢宮裡登時大亂,宮人們再也顧不得身後的皇帝了,都跌跌撞撞地離開了主殿,吳濛走到皇帝身後。
「聖上,請讓屬下護衛聖上離開。」
弘光帝沉默地站著,沒有任何表示,好一會兒,他才問。
「密衛們,都已經派完了?」
「是,已經完了。」
「他們沒有回來。」
「那就是已經被殺了,對方定然安排了高手。」
「……你帶著朕,逃得出去?」
弘光帝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吳濛。
「不一定。」
吳濛坦然以告。
「既然如此,為何還不走?」
「屬下,是密衛。」
「——哼!朕這個皇帝,可能片刻後就成階下囚。」
「聖上,說的是。」
吳濛實話實說,
「不過,屬下自五歲被帶入宮中以來,一直是密衛。所以,除非聖上已經失去帝座,成為階下囚,否則,您依然是聖上,屬下,也就還是密衛。」
這番話在弘光帝耳中成為了忠臣之語,他讚賞道。
「好!朕不會虧待你!」
抬了抬眼,吳濛看看絲毫沒有慌亂顯現的皇帝。明明那時剛剛接獲有叛軍入宮消息時,弘光帝萬分震怒。那麼他現在的鎮定,來自於什麼。心中這樣猜測著,吳濛卻未有絲毫顯露於臉上。
「謝聖上。」
「你隨朕來。」
弘光帝忽然朝內室走去,吳濛訝異一瞬,立刻跟上。
但是,他們剛走進寢宮內殿,便有人破窗而入。來的是名精神矍鑠的白髮老者,起落間,他已經盤腿坐到了龍床上輕輕鬆鬆地打量著眼前的皇帝與密衛。這等輕功,讓吳濛心中一震,劍同時就出了鞘。
「閣下是何人?」
「韋清。」
「——是那位韋清?」
眉毛一皺,韋清怒道。
「不懂禮貌的小子,這世上能有幾個韋清?」
吳濛卻不理會,瞥一眼皇帝,他丟開劍鞘,對韋清道。
「出招吧。」
口頭上的交鋒沒得到回應,韋清無趣地揮揮手。
「我才不跟你小子打,老夫這趟是來找秘道的,據說歷代只告訴給皇帝的逃生秘密,有這東西存在,是嗎,皇帝?」
韋清閒閒地發問,那語氣,好像是在跟街邊小弟問路。
弘光帝的臉色頓時冷下來,今晚上的叛亂已經讓他怒火萬丈,不過是身居劣勢,他強壓著憤怒而已。哪知竟突然跑出來這麼神氣一個老頭子,打斷他逃生不說,還把秘道一事說得好像挖了個地洞似的,怎麼能不叫他生氣?
「吳濛,殺了他。」
皇帝陰沉地下令,吳濛遵從了他的命令,提劍殺向韋清,不過也老實告訴他。
「聖上,屬下打不過此人。」
瞧著殺來的劍影,韋清嘖了一聲,大袖一展,騰空而起,把吳濛的攻勢化解了不說,還順便給了他一腳。到底是頂尖密衛,吳濛躲過了這一擊。不過,韋清的真實目的根本不是踢他,而是把才纔順手摳下的一顆鑲嵌在龍床上的紅寶石彈出去,點了弘光帝的穴,讓他乖乖杵在旁邊做觀眾。
兩人的打鬥很激烈,吳濛是密衛,劍氣凌厲,韋清自詡老前輩,所以不用劍,單憑拳腳戲弄般跟吳濛滿殿裡打。以至於當那支禁軍擁著慶王闖進來時,看著露天光的皇帝寢宮,慶王喃喃道。
「看來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得是修房子啊!」
韋清和吳濛的打鬥在慶王進來時結束,一掌過去,韋清如仙鶴般展開雙袖漂亮落地,吳濛則長劍脫手飛去,直直跌進滿地破碎的黃色幃幕之中。
又摳了一顆大珍珠下來,無視慶王幾欲嘔血的表情,懶得跑一趟的韋清彈指解了弘光帝的穴道。
「好了,老夫玩夠了,再有下次,可別來麻煩我老人家。」
精神依舊很好的老人家揮揮袖子,忽略掉自己是因為想湊熱鬧才主動請纓的事實,從毀了一半的窗子裡騰躍而出,打算再去蘭丫頭她兒子那兒蹭早餐了。
吳濛摔下地後就被士兵們五花大綁了起來,慶王目送韋清遠去,這才轉身看向弘光帝,他拱手躬身一揖。
「皇兄,愚弟要請你——退位讓賢了。」
冷冷地看著慶王半晌,弘光帝才道。
「朕一直在防你,一直在費盡心思壓制著你與寧王,可是,你拉攏到密衛了嗎?否則,怎麼積聚到這般力量,朕卻還什麼都不知道?」
「那是因為你防錯了。皇兄,要取這皇位的,並不是我。」
「——是誰?」
「前南安王之女,今東靜王妃,沈盈川。」
太過出人意料的答案讓弘光帝倏然變了臉色,大吼道。
「你瘋了!你們瘋了!沈盈川,她是女人!」
「我知道,一開始就知道。」
慶王淡然以對,旁邊士兵們的臉上也毫無異色。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去幫一個女人來奪朕的皇位?朕,朕是你的皇兄,朕才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弘光帝顯得格外激動,那神情,若不是旁邊士兵的劍正指著他,只怕就要撲上來掐住慶王了。
「什麼沈盈川,明明是你,是你貪圖皇位,所以跟沈盈川勾結,讓她調動禁軍給你謀權篡位!」
搖了搖頭,慶王命蕭澤屬下高手還是點上了弘光帝的穴道。看著猶憤怒地瞪著雙眼的弘光帝,他淡淡道。
「我從來就不想做什麼皇帝,只是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為這帝座,找到一個最合適的主人,一個能駕馭這至高權力,不會被萬里江山壓垮的主人——皇兄,這個人,不是你!」
說完,慶王不再看向弘光帝,他轉身吩咐士兵們。
「送太上皇去金鑾殿,大臣們該久等了。」
這個時候,內宮裡的局勢已經被寧王控制下來了。御林軍半數都被關押在兵營裡,另外一半由寧王全部接管,各宮院一律閉鎖門戶,無聖旨不得出入。
他們,成功了。
在昭國歷史上,這場政變十足地出人意料。
並非是沒有先兆,畢竟慶王與寧王的不服表現自弘光六年起就開始慢慢表現出來了,那之後弘光帝對他的這兩個弟弟日防夜防,終於讓他們不成氣候。可惜,他真正的對手不是慶王,也不是寧王。
「兩王之變」,這個名詞在未來的昭國,代表著迷惑。
寅時已過,金鑾殿外,等待上朝的大臣們聚在殿前廣場上,有人慌亂,有人鎮靜,內宮裡傳出的打鬥聲響在這凌晨的寂靜裡,顯得十分清晰。
終於,內宮裡喧鬧聲消失了,金鑾殿的大門徐徐開啟,人們開始魚貫走上那層層台階。
而宮城外,整齊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守衛的御林軍在看到那身紅如火焰的甲冑穿城而來,後面黑壓壓地跟著無數騎兵後,趕緊打開了宮門,宣門亦隨之大開。這反常令已經走到金鑾殿門前的大臣們翹首而望,不過,從殿中奔出來的御林軍打斷了他們對來人的猜測。
「聖上駕到——」
隨著這明顯不是出自侍人的渾厚聲音,弘光帝被人抬上了帝座,殿後通往內宮處,滿是按刀而立的黑衣禁軍。大臣們不敢表現出詫異,趕緊按位次站好,一起行叩拜大禮。
弘光帝沒有發話平身,站在他帝座邊的慶王對眾臣道。
「諸位大人請起。今日,聖上欲退位讓賢,還望諸位靜候片刻,待新帝駕臨!」
慶王的話實在太突然,猶如往沸油裡面倒水,頓時炸了鍋。不理會弘光帝審視群臣的眼神,慶王攏手站在帝座邊。
馬蹄聲如雷霆一般滾進這亂哄哄的金鑾殿,片刻之後,兩列黑衣禁軍手按大刀奔上來,為首的正是力主沈盈川掛帥北征的武威將軍杜長義。
待這些禁軍在眾臣間排出一條路來,殿外走上來一人。
奪目的紅色盔甲昭示著此人獨特的身份,但今日,沈盈川沒有戴頭盔,她掃視眾人一眼,緩緩踱進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