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六章 烽火再起
    第十六章烽火再起

    弘光十五年,整個東方大地的歷史。從一片春寒料峭開始。

    這樣的天氣對昭國慣於享受溫暖的南方人來說,可是不愉快。眼看著遠處草色誘人地青,早春的花苞也掛了滿滿一樹,可是冰寒的春風春雨不停,誰也不想出門踏青去了。

    北方人卻是習慣了,對他們來說,倒春寒慢悠悠地來才叫奇怪呢。所以該頂著大風出門的,最多披一件斗篷也就縮著脖子籠著手該幹嘛幹嘛去。放眼整條長街,不被這刀割似的風給吹得扛著肩膀的,也就是騎著馬,正準備按慣例去城外軍中查看的燕南了。

    趙元方送他到皇子府門口。

    「殿下,那我等會兒就陪皇孫殿下進宮去了,順便,跟四殿下聊一聊。」

    「好,辛苦你了,元方。」

    「殿下客氣。」

    瞅著他們話說完,站在旁邊的燕南十一歲的兒子趕緊插嘴道。

    「父親,今天孩兒一定拿頭名回來!」

    看著兒子,燕南難得地笑了笑。

    「好!要是拿了頭名,我就把那柄長刀賞你!」

    「謝謝父親!我一定會拿到的!」

    孩子的情緒立刻被調動起來,尊崇的目光緊緊跟隨著朗聲大笑一陣。隨即揮鞭打馬離去的父親。趙元方勸了好半天也不肯進去,非等到再也看不到燕南的影子了,才趕緊奔進府裡,找女侍換衣服去,看得趙元方搖著頭直笑。

    身為北燕直屬燕帝那三支主力軍之一的鷹衛軍統帥,不用早朝的時候,燕南早起必定要到城外軍營裡督察營中情況,而這支軍隊,已公認是北燕最為勇猛的戰鬥力。以至於弘光十二年,北燕出兵昭國時,燕南怎麼都不肯帶這支軍隊,顧顯費了好大力氣,才誘使皇太子主動提出讓燕南帶走了狼衛軍。

    巡視完畢,燕南又騎上馬回到城中。入城門的時候,剛好遇到一群北來的商隊也正進入城門,車馬駱駝加上人,將城門幾乎堵住了。

    制止打算上前驅散商隊,給他讓出路來的衛兵,燕南勒住馬,一邊等著商隊過去,一邊打量城樓守備。

    那些昭國人的計謀,燕南思慮再三,還是不得不答應。

    他的弟弟們,老2雖早已被立為太子,但如今除了一味跟老四相爭外,渾然沒有為北燕大計考慮過;老四則對皇位十分執著,私下裡提起老2。或是皇后娘家,便儘是生吞活剝之像。這樣看來,恐怕就如顧顯當年所言,將來不管他們兩個誰贏了,北燕首先面對的一定是一場牽連全境的屠殺。瞧昭國如今氣勢,尤其是北燕幾次試探性出兵梁州,皆慘敗而歸來看,北燕在昭國皇帝心目中,只怕已是未來的燕州了。

    或許,他真的可以考慮自己做皇帝。

    但,那些昭國人多年來如此鼓動他的理由是什麼?

    燕南想不明白,自己若做了皇帝,定不可能叫燕國變成燕州,這對那些昭國人來說,難道會是好事嗎?

    嚴陌瑛和顧顯,他們到底是在為誰效命?

    隱隱地,燕南有種感覺。也許,他們已非昭國皇帝的臣子。

    「——殿下。」

    突然傳來的呼聲打斷了燕南的沉思,他抬起頭,一個達西族裝扮的男子正站在前方。觸到燕南望過來的視線,男子將右手搭上左胸。躬身行了達西族面見貴客的大禮。

    「索伽?你們的商隊回來了?那……」

    燕南語氣中的驚喜更多地轉化到了眼中,出現在他視線裡的女子正回過頭來,那是他從緊張的軍務朝政中稍稍歇下來時會悄然想起的人。

    「迦葉……」

    依然一身簡練的裝束,不過不再是男裝,而是達西族女性服飾的迦葉看著馬上英挺的北燕皇長子,她笑了笑,走過來對燕南行了一禮。

    「殿下,好久不見了。」

    燕南翻身下馬,看著迦葉,再看看索伽,道。

    「的確是很久沒見了,你……去年沒隨商隊出來,呃,孩子,還好嗎?」

    「謝殿下關心,他很好。皇孫殿下好嗎?」

    「哦,很好。啊,對了,他今天正好進宮裡去參加皇族的騎射比賽呢,還跟我說一定要拿個頭名回來。」

    聽見燕南如此說,迦葉溫柔地笑了出來。

    「皇孫殿下一定可以的,他一直以殿下為英雄,想來這一年肯定也沒有荒廢了騎射。」

    「嗯,這還得多謝你了,迦葉,前年他**去世的時候,幸好你在。」

    「……沒什麼的,殿下客氣了。」

    話說到這裡,兩人互相看著。似乎沒什麼可說的了。一直在旁邊看著的索伽走上前來。

    「迦葉,商隊都已入城了,我們也趕緊跟上吧。殿下事務繁忙,我們也不便再打擾了。」

    「……是,哥哥。」

    迦葉順從地低下頭,跟著索伽準備離開,燕南伸手似挽留著再要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把聲音咽在了喉嚨裡,看著兄妹倆走入燕都。

    悵然地回到皇子府中,本該處理公事的,心緒卻沒法寧靜下來。結果當晚,燕南還得在書房裡加班。

    好不容易一切事情處理完畢,燕南起身,踱到窗前,打開窗子。

    今夜的月亮襯著冷風,顯得尤為冰寒。

    燕南背著手獨站在窗邊,他靜靜地看著,白天看到的迦葉的身影無聲地漫上來,叫他發出一聲歎息。

    去年索伽的話又清晰地浮現在耳邊。

    那個全心愛護著妹妹的達西族男子看著向西北蜿蜒的東西公路,對他說。

    「無論將來如何,您永遠會是我們達西族的貴人,但是殿下,您將不會是我的妹夫。達西族是中立的商人。與任何貴族的姻親關係,只會把達西族拖入滅頂的危機之中,我不會讓她這麼做的。而且,與其去做您尊貴的皇子妃,我寧願帶著她奔走在這東西公路上,儘管有餐風露宿的辛苦,然而,她是自由的,她不必在任何人面前小心翼翼,惟恐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更不會被捲入朝廷爭鬥裡,無辜喪命。」

    閉上眼睛,燕南止不住一遍遍地回想著過去。他不知道迦葉到底是何時像花兒一樣在他心底紮下了根,但最初那少女的明艷的笑容,知曉他身份後的震驚與垂下眼眸的那個對貴客的大禮,還有她婚後再見時恍若當初的喜悅,以及後來的沉靜生疏……一切在腦海裡都無比清晰,益發顯出他此刻的孤獨。

    今夜,枕著沐陽花的清香,他又將無眠。

    睡不著覺,第二天,燕南索性一大早就起來了,他在院子裡練習刀法。身為北燕名將,燕南在馬上無人能敵。但現在,這份榮耀反而增添了燕南的恥辱感,他確實勇猛過人,但狡猾的昭國人用甜言蜜語金銀珠寶,用權力甘美的毒藥匕首等等一切手段幾乎把整個北燕皇族都編進了他們的網裡,若真的槓上了,燕南的勇猛或許只能救出他自己。所以,他不得不……

    「啪啪啪!」

    隨著極輕微的腳步聲,有人鼓著掌走進院子。

    「殿下的刀法好生厲害!我昭國的劉大將軍倘是與你陣前相遇,恐怕也難分勝負啊!」

    側身,回砍,一刀下去,院中碗口粗的梅花樹應聲而斷。平復了氣息,燕南轉身走到廊下,拿起布巾擦拭著長刀,淡淡道。

    「有何貴幹?」

    來人踱到倒地的花樹前,一邊看著,一邊笑道。

    「不敢不敢,殿下,顧顯今日再度造訪,就是想問問,殿下考慮好了嗎?」

    燕南這才抬起頭,睨視著院中意態悠閒的顧顯。

    「我想知道,你們在我北燕的勢力。到底龐大到了何種程度?」

    「啊?這個……不好意思啊,殿下,就算我們精誠合作,但所謂機密,也還是不好洩露的,請見諒!」

    「……機密?」

    燕南放下布巾,直視著顧顯,一字一字,道。

    「你們幾乎就在擺佈著我北燕國政了,為何還要我來奪取皇位?如今聽任你們擺佈,我尚可忍受,要我燕南做傀儡皇帝,顧顯,別把北燕當成你昭國!」

    挑一挑眉,顧顯打量著發飆了的燕南,忍不住考慮起與這盛怒之下的北燕名將決一生死會有多少贏的幾率,臉上卻笑著道。

    「殿下的誤會可是大了,我們可沒那立個傀儡皇帝的意思,真要這麼做,也絕不會選上殿下你,被反咬一口的危險大得很呢!比較而言,如今那個好色的皇太子不是更合適嗎?」

    「那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偏頭想了想,顧顯輕笑著從斷樹上折下一根兩尺多長,分開四個枝椏,墜滿了純白花朵的梅枝,清冽的花香在早晨寒冷的空氣裡流動,襯得寶藍衣衫的顧顯有似昭國傳說裡的男性花神青帝。

    「殿下,北燕起自何處?」

    莫名的問題自然沒有得到正在氣頭上的燕南的回答,顧顯渾不在意,輕輕一笑,他繼續道。

    「是在北方的雅蘇裡草原,對嗎?也就是說,雁城以南,您著燕都,包括更北的幽州,原本都是我昭國的土地,是一百多年前,你的祖先趁著昭國亂世南侵所得。若非我沈氏皇朝太祖起兵,只怕你們會一路南下,連南陵都給佔領了吧。所以,不要說我們不信任你們,而是南方的富庶一直在蠱惑著你們,南下之心,北燕從來沒有遏制過。這樣的話,殿下,假如我昭國有些什麼家務事要解決,會不會正好給了你們出兵的最好時機與最好理由?故此,我們不得不花費精力在北燕佈置些人手,內部有事,總該能把你們的馬蹄給絆住吧。」

    「哦?難道說你昭國的家務事解決了,就會把在我北燕設下的這些天羅地網給撤了?」

    燕南出語諷刺,顧顯也不客氣,乾脆道。

    「當然不會,咱兩個畢竟不是真正的好鄰居嘛。不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把自家爐子裡的火撩得旺旺的就得費好大功夫呢,所以您北燕這邊的火只要不燒到南邊兒去,我們也沒心思管。好了,怎麼樣,殿下?您做好決定了嗎?」

    他依然沒有得到燕南的回答,笑了笑,顧顯舉起花枝搭到肩上,轉身走向院門口,一揮手,道。

    「我最多可以等到今天晚上,殿下,還請切記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哪!」

    看著顧顯悠然出門,燕南濃黑的眉如劍一樣幾乎倒豎起來,握緊了刀的手指都能聽到「喀嚓」的聲音,下一刻,那張飛到半空中的布巾就被燕南的長刀扯成了碎片。

    上罷早朝,出了皇宮,燕南又直奔鷹衛軍而去,待到回城的時候,已是中午了。騎著馬慢慢走在街道上,不自覺拐到達西族經營的鋪子邊時,燕南看到了自己府上的護衛。唇邊不禁彎起微微的弧線,燕南知道,準是兒子一打聽到達西族商隊來到都城了,就趕緊跑過來找迦葉的。

    這個……呃,要不要……進去?

    昨日見到的索伽疏淡有禮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皺了皺眉,燕南撥轉馬頭,帶著侍衛離開了這條街道。

    再見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喜悅過後的尷尬,只是徒增一人時的悵然。

    回到府中,趙元方正在等著他。

    「如何?」

    「回殿下,昭國那邊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至於那慶王的可疑,昭國朝中幾乎人盡皆知,可是,同樣不過是懷疑而已。至於顧顯到底是不是奉他為主,我們查不出來。」

    疲累地坐倒在書桌前,燕南閉上眼睛。趙元方看看他,遲疑片刻,還是欠身稟道。

    「殿下,昨日四殿下後來又說了一番話,屬下考慮再三,總覺得……」

    「他說了什麼?」

    「——快刀,斬亂麻。」

    「他想起兵了?」

    「屬下以為,應該是有這打算。」

    燕南的目光轉動著,挪到書房裡那張北燕地圖上。趙元方探察著他的表情,沉思片刻後,上前道。

    「現在北燕國勢已現紛亂之兆,望殿下早做決斷,不要誤了時機才好。屬下斗膽,聖上共育子嗣七人,以太子和四殿下最有繼位的希望,然而,若論為人君之才幹氣度,非殿下莫屬。殿下,且不管那些昭國人還有什麼招兒來實現他們的企圖,單是看太子與四殿下之爭的激化情勢,恐怕內亂就在年內了——殿下,您必須成為北燕未來的皇帝!」

    沒有回頭,燕南兀自盯著地圖,聲音沉冷如砸下的鐵錘。

    「元方,你知道昭國人到底在我北燕構築了多大的勢力嗎?」

    「殿下……」

    「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誰都不知道皇族王公大臣中有多少人身邊就潛伏著昭國人的奸細,甚至父皇身邊,可能都有一大群人在監視著!他們根本是完全掌握了北燕!他們——他們吞併了西梁,又怎麼可能放過北燕?」

    趙元方靜靜地站在旁邊聽憑燕南發洩,待燕南靠在椅背上又閉上眼睛,重重地歎息一聲後,他才沉靜道。

    「殿下,您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還請聽屬下細說。」

    「……你說吧。」

    「您發現了嗎?昭國人迄今為止只找過您兩次,上一回,與他們的要求同時發生的,是西梁人大舉進攻昭國。如此推論來看,這一次當是昭國國內有大事發生,要您去奪皇位,極有可能是給他們創造什麼機會,或者,就是不讓北燕藉機南下。早上那人的話裡,就有這個意思。而就算昭國人真對北燕有所企圖,憑他們構建的那勢力,只怕不是難事。屬下以為,不若殿下起兵奪取帝位,反而可以把這些昭國人連同他們倚靠的勢力,一舉蕩盡。這些年,我們暗地裡培植的人馬或許不易滲入昭國,但要清查北燕,卻並非不可能。」

    燕南睜開眼睛,銳利的視線鎖住趙元方。趙元方沒有迴避,時間在冷肅的書房裡踏著重重的腳步走過。終於,燕南站起來,他走到地圖前,猛然摸出腰間匕首狠狠扎上地圖中燕都的位置。

    「元方,這帝座——你能不能為本殿拿到?」

    聽見燕南這句話,趙元方大為振奮,他立即跪伏於地,恭聲道。

    「殿下放心,屬下絕對會助殿下登上那寶座!」

    弘光十五年,春。

    終於不再那麼寒冷了,不過這時的京郊,草是遠看才綠,梅花已謝,桃樹上花苞嫣紅纍纍,盛放的卻只有那麼幾枝,映著松柏的蒼翠,柳枝初露的似有還無的綠意,顯出一抹清冷的嬌艷。這樣的風景,也只有少數人才會願意出城來欣賞,沒什麼事做的蘭塵就帶著兒子慢慢晃出來了。

    不過到郊外便不止是母子兩人,因為剛出門就遇到一枚這兩個月常來的不速之客——蕭漩。

    杞州發生的一切,蘭塵是從蕭漩這裡瞭解的。包括蕭澤在年末趕到京城之事,也是蕭漩告訴他的,蕭澤是緩了好幾天才來的,從大門進來,不是很直接,也不是很隱蔽。囂閣在各地的勢力,蕭門早先已做了十分詳細的調查,但京城這是非之地,蕭門不可能全盤掌握,所以,蕭澤不知道蕭漩帶著殘部隱沒在哪裡,不知道蕭漩如今,到底還剩下多少人,亦不知道他為什麼總去找蘭塵。他只能像蘭塵以前玩笑似的說過的那樣,疏淡地找上門,像不歡而散了多年的主僕因為不相干的某事再度見面。

    蘭塵無法提供多少消息,她只能看出蕭漩平靜外表下情緒的不穩,而蕭澤派去監視的下屬又總會被甩掉。

    其實蘭塵是最不能理解蕭漩為何找上她家來的人,但又不宜打草驚蛇,她便乾脆尋常以待。沏一壺茶,端上兩盤點心,蘭塵或者跟他閒聊幾句,或者就任他坐在那兒,自己跟蘭蕭該怎麼著還怎麼著。

    春風還很有些冷,蘭塵找了一處水邊的石頭停下來,她放下手中籐編的輕巧食盒,取出母子兩人愛吃的點心。這時,蘭蕭早把他提著的兩個柔軟的坐墊擺好。抬頭看看站在旁邊的蕭漩,蘭塵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哦,三公子,我們只帶了兩個墊子來。」

    「無妨,是我貿然來訪。」

    蕭漩不在意地笑笑,掀開衣擺就坐在了旁邊的岩石上,蘭塵母子也就在墊子上落座了。

    吃著點心,呼吸著清冷的新鮮空氣,極目眺望,嘈雜的京城掩映在蒼灰色雲煙裡,水墨畫一般不真實。與兒子閒扯著些有的沒的,蘭塵甚是愜意,蕭漩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

    「哪,小蕭從此要記住了,婚姻這種事,別人怎麼說都是別人的經驗總結,你和你的妻子之間可以以為參考,卻千萬不要套用別人的過日子方式。所謂幸福的形式,其實也有千萬種,它們唯一的相似處就在於順心遂意,無大貪大欲,不過小嗔小癡聊為相視一笑罷了。」

    「什麼樣的可算大貪大欲?小嗔小癡又如何界定呢?」

    蘭蕭從小就善於思考,有疑不能自解便要問,這是娘親表揚了的,當然要發揚光大,反正這兒就他們母子。哦,蕭漩是可以忽視的。

    「這個問題嘛,其實各人會有各人的標準,不過大致上,貪也就是貪財色酒氣,欲便是獨佔欲名利慾。當然人不可能沒有貪慾,只要別淪為貪慾的奴隸就可以了,財色酒氣好說,獨佔欲就是別把妻子當一樣私人物品藏在家裡,連她看別人一眼都不容許,妻子稍微對別人有所讚許欣賞就鬧騰得好像對方要移情別戀了似的,至於再有深一點接觸,那就會懷疑妻子不忠。既不相信妻子,也不好好調查,打著什麼對不起自己的名義就傷害妻子,甚至殺人!這種男人其實是對自己超沒自信才會如此,小蕭,你不會變成這樣的吧。」

    「當然不會!」

    「嗯,那就好。再來,還有這個名利慾,我說的不止是一味攀高附貴之輩,也不止是非要跟人分出個能力高低,誰比誰更重要一點的那種相爭,還有一種名利慾望,也是最容易控制人的——大男子主義。」

    「啊?」

    「就是那種非常固執於丈夫是天,是妻子仰仗的一切的人。他們為了所謂大丈夫的面子,非要妻子對自己唯唯諾諾,恭恭敬敬,言聽計從,不許反抗,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更加變本加厲。小蕭,這可是你容易犯的喔。」

    眉毛一挑,蘭蕭不服氣了。

    「為什麼說我容易犯?」

    「因為昭國的男人多數都是如此啊,惡習熏陶,你難於免俗。」

    「我才不會!」

    「真的?」

    「絕對是真的啦!」

    蘭塵滿意地點點頭,其實不這麼問,她也知道蘭蕭將來絕不會變成那種人,畢竟,這是她細心教導出來的兒子嘛!

    「至於所謂小嗔小癡,就是說夫妻間可以來個小拌嘴啦,有個小彆扭啦,吃個小醋啦什麼的,只要別揪著不放,聰明地點到即止就可以了。千萬千萬別一樁樁全記在心裡,有點小吵架就給搬出來挨個兒數落,渾然忘了對方好的那面。呵呵呵,不過娘相信,我兒子肯定不會這麼小肚雞腸的!」

    丟一個「廢話」的眼神過去,蘭蕭剝開一個橘子,不自覺地先孝順給娘。蘭塵樂呵呵地拿了一片,補充道。

    「說起來,我反而擔心小蕭你太死板,連一點嗔癡都不表現出來耶!這樣的話,就顯得太榆木疙瘩了,女孩子多半都不會喜歡的。怎麼辦呢?娘可不想給你弄個媒婆來說親吶,但你要是自己找又找不到的話……」

    蘭蕭的白眼連丟數枚才止住了蘭塵的憂慮,氣哼哼地把剩下的橘子全塞到自己嘴裡,他嘟囔道。

    「誰說我找不到,但這條街上,我就能給你領回來三個!」

    豈知他這少有的表現萌得蘭塵大叫「好可愛」,若非有外人在場,只怕會把蘭蕭當作自家養的那只黑白花的貓咪一樣抱過來揉一揉了。

    「你的婚姻見解還真是透闢呀,不過,是你的經驗總結嗎?」

    蕭漩少有地開口插入母子間歡樂的玩鬧,蘭塵回過頭來。

    「這不過是從書上看來的,我又沒結過婚,哪能有什麼經驗可總結?再說了,豈止夫妻,親人、朋友之間的相處,不也都是這麼個樣子的嗎!」

    「……是這麼樣的嗎?」

    「當然。不過我說的這個都是高要求的了,人嘛,吃五穀雜糧,總不可能什麼都是完美的,貴在大家互相體諒唄!不要用聖人去要求別人,卻用平常人要求自己。」

    視線淡淡地滑到蘭塵臉上,蕭漩問。

    「那麼,我是個偏執的人嗎?」

    ——可以的話,真不想回答!不過對著蕭漩認真的視線,蘭塵想了想,道。

    「我不知道,畢竟咱們並不瞭解。你這麼認為自己嗎?」

    「別人,都這麼說。」

    「呃,我個人的意見是,別人的評價多數都不無道理,但通常也不十分準確,你若能自省的話,應該能界定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了。」

    蕭漩聽罷,忽然嗤笑出來。

    「你的回答很狡猾,怕惹怒我這魔頭?」

    乍聽到「魔頭」這詞,蘭塵一口綠玉梅花糕梗在喉中,差點沒背過氣去。蘭蕭一邊兒心顫顫地忙著幫她摸背撫喉嚨順氣兒,一邊眼神殺人地瞪蕭漩。雖然他也不明白娘怎麼會這般狼狽,不過反正蕭漩脫不了干係!

    終於好受了些,蘭塵謝了兒子,抬頭看著旁邊安靜的蕭漩。

    「好端端的,拜託以後別當著我的面自稱魔頭,這詞兒真的很驚悚啊!」

    眉峰聳了聳,蕭漩沒跟著蘭塵的話走,只問道。

    「你怕不怕我?」

    「——怕。」

    「那你為什麼不跟大哥求救,他來找過你的吧?」

    「算了吧。公子不見得不願順手護我一把,但看你們現在這狀況,誰知道去了會被怎麼牽扯,我還不想成為滿地屍首中的侍女甲。」

    「這可不是忠心的表現啊!」

    「我從來不忠誠於任何個人,只有,天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令。這一點,說來公子正好也挺贊同的。」

    蕭漩似乎愣了一愣,看著蘭塵半晌,喃喃了一聲。

    「——是嗎?」

    沒一會兒,蕭漩就起身先走了,看著他飄飄蕩蕩走遠的身影,蘭塵有點感慨。當年初見這年輕人,她只覺得老是白衣白扇揮個不停的,有點愛裝的感覺,怎知今日見他這般蕭瑟身影,唉,倒不如依舊是那個極力想表現的孩子呢!

    這些日子,這蕭漩總跑來她們的小院坐著,卻又沒什麼特別舉動,給他一壺茶,他能就那麼坐一個下午。蕭澤說,或許是他多多少少有些貪戀這份閒淡悠然的緣故。蘭塵聽懂了這話,卻依然不能明白,若果如蕭澤所言,蕭漩他到底還執著於什麼,而非要繼續跟蕭門對峙呢?

    這是弘光十五年那個變故發生前,蘭塵唯一能介入的事。至於別的那些,受限於蕭漩時常光臨的不便,她連所知都非常有限。因此,北燕悍然發兵南下的消息,她也是到很晚才知道。而那時,沈盈川距帝座,已是一步之遙。

    盛春時節,京都煙柳如雲,百花披霞著錦,繽紛而至,與這天然盛況相對的,是滿城王卿貴族公子千金小家碧玉鄰舍書生紛紛騎著馬兒坐著車兒走著路兒出外踏青。這本就是浪漫多情的季節,不聽那曲兒正和著笛聲婉轉地唱著——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逐風流?

    然而,直從邊關燒過來的烽火猝然籠罩了平和的京都。

    北燕皇長子燕南親率鷹衛、虎衛、狼衛三軍,氣勢洶洶地往雁城撲來。「昭國老將已老,新將如雛,不消兩月,兒臣定將那弘光皇帝親手縛來,為父皇階下也添上一個安樂侯!」

    這是燕南出兵時放出來的話,像誰給它安上了翅膀一般,飛得比燕軍鐵蹄快得多,迅速傳遍昭國上下。隨之附上的,是燕南可怕的勇猛,是燕軍過往與昭軍交鋒時的輝煌戰跡。而所謂安樂侯,那是弘光帝封賜給西梁降帝的爵位。燕南的不屑,昭昭於日下。

    京師震動,屹立百年的金鑾殿似乎都能感覺到遠方數萬鐵蹄的震動而在微微顫抖了,弘光帝坐在那寶座上,滿臉陰騭地看著階下爭擾不休的群臣。

    原駐守雁城的武威將軍杜長義,因病已於數月前回京休養,目前代替他執掌這東北道駐軍的,是弘光帝頗為信任的懷化將軍劉彬。但是,昨日傳來的消息,劉彬遭刺客伏擊受傷,一直昏迷不醒。這等危急之下,選何人遠赴雁城拒敵,便成了最大的問題。

    看著這滿朝文武,燕南那句「老將已老,新將如雛」重重砸在弘光帝心上,讓他幾乎咬牙切齒。因為他派不出人,三年前派兵出征西梁時,他也是挑不出人,只因不放心寧王,偏自己的心腹又著實未長成。三年後,心腹是長成了,但劉彬受傷昏迷,禁軍總指揮黃源必須留守京城護衛,以防慶王生亂,而御前二品侍衛楚劍,近期形跡可疑。偌大個朝廷,他竟然再次無帥可命。

    「聖上,北燕此番南侵,非往常可比。若必須要勝的話,老臣以為,不過還是請那一位領這帥印吧。」

    沉默許久的禮部尚書嚴賡忽然走出來,這麼稟道。弘光帝看看他,再看看眾臣,開了金口。

    「嚴卿說的是誰?」

    「——東靜王妃沈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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