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二章 草原之主
    第十二章草原之主

    聊城一戰,昭國大獲全勝。

    在弘光帝收到沈盈川戰前呈上的要緊跟著覆滅西梁的奏章的第三天。孟太后的訃告剛好到達豐城,而當它被送到聊城的時候,沈盈川已經率部進軍草原了。在聊城總管一切的是司馬孟栩,他接過了這份訃告。

    「大人,要趕緊派人去追元帥回來嗎?」

    協理事務的文書焦急地問,孟栩放下訃告,沉思片刻,道。

    「不必了,元帥深入草原對敵,行蹤不可洩露。我先呈一份奏折上去吧,正好,可以和戰報一起送達聖上。」

    「……這樣,聖上不會怪罪嗎?」

    輕淡一笑,孟栩瞟了眼書房裡掛著的巨幅西北地圖。

    「放心,只要沈元帥帶著那片土地回來,聖上便不會降罪。」

    「哦,那就好。有嚴大人、劉將軍、顧將軍他們在的話,元帥是一定可以凱旋歸來的吧。」

    「是啊,我也如此相信。」

    孟栩輕輕笑著,彎了承自母親的一雙鳳眼。

    窗外的風徐徐地吹進來,即使在軍中也常是一身月白衣裳的貴公子拿起筆。蘸飽墨汁,正欲提筆時,又頓了頓,他轉眼看向窗外。從這裡,是看不見草原的,更看不見美麗女帥統領的那支強大的軍隊,但前日激戰過後的血腥味還未完全散盡,金戈鐵馬鼓聲陣陣的硝煙彷彿還縈繞眼前。那是,那是會讓人血液沸騰起來的生死之戰,是會讓人寒徹骨髓的修羅地獄。

    「公子,您……不打算回去嗎?」

    小廝磨著墨,低聲問。孟栩提起筆,一邊寫一邊道。

    「嗯,元帥出征,聊城既然交在我手中,我自然要為她守住。京城那邊,只能晚一點再趕回去。」

    「可是老爺特地給您來信……」

    「無妨,我給祖父的信已經寫好了。」

    「——那麼,司馬大人打算如何答覆聖上呢?」

    突然而起的聲音把小廝嚇了一跳,孟栩的手穩穩停住了,他抬起頭。簡單卻佈置得十分雅致的書房內,不知何時站了名灰衣男子,平凡的容貌,不起眼的身材服飾,他站在那裡,灰一般浮著,只一雙深霧般的眼睛看得分明。

    揮揮手。孟栩示意小廝先退出去,然後靠入椅背中,輕笑道。

    「不知吳大人蒞臨,有失遠迎,請坐。」

    「司馬大人客氣。」

    端起桌上早已斟好的茶水,孟栩朝來人示意了下。

    「吳大人此來就是要傳達聖上的這個意思麼?」

    「是。」

    「由吳大人轉達?」

    「由下官確定。」

    「哦。」

    慢慢飲了幾口茶水,孟栩又道。

    「不知聖上近來可好?」

    「一切安康。」

    「西北戰況可還令聖上滿意?」

    「滿意。」

    「那麼,沈元帥想覆滅西梁之事呢?」

    「下官不知。」

    「哦?沈元帥的奏折送達時,吳大人不在京中嗎?」

    「嗯。」

    點點頭,孟栩笑道。

    「那吳大人在來聊城途中,應該已經知道沈元帥為聖上取西梁去了吧?當初沈元帥有此打算時,我並未明確表示反對,不過待元帥道出詳細方略後,我贊同她的行動。西梁之禍,不是這一次收回聊城就可以解決的,嚴陌瑛制定的這一整套措施,若實施得好的話,確實是可以為聖上再添一梁州的。而且,以西梁廣闊的草原及驍勇的牧民為屏障,於應對外敵上,不失為一妙法。」

    「下官以為。聖上眼下最關心的,應該是沈元帥取勝的把握。」

    「聖上盡可放心。元帥麾下,謀臣勇將多如過江之鯽,且聊城一戰已重挫西梁,逃回去的不過是群殘兵敗將,國中原剩下的也基本是老弱婦孺,元帥領精兵出征,如何不得勝而歸?」

    「西梁悍勇,斷不肯輕易臣服,若覆滅後聚眾生事,反倒為禍。」

    「據元帥對西梁的探察,西梁民風其實樸拙,且百姓生存之茶、瓷等物,倚賴我昭國良多。既並為梁州,聖上愛之如天下子民,且多助其困頓處,試問,誰不願安享太平?」

    「那,司馬大人為何不隨元帥出征?」

    「元帥委以後方重任,孟栩如何能不全力以赴?再者,呵,不怕大人笑話,殺氣過重,孟栩著實難以承受。」

    那灰衣男子聽罷,收回目光,起身一揖,道。

    「如此,吳濛便這般回復聖上。」

    「有勞大人。」

    「不敢。」

    彼此都沒有什麼客套,孟栩只欠身示意了下。目送吳濛出了書房,灰霧般消失在門外。

    候在院中的小廝緩了一會兒才又進了書房,見孟栩闔著雙目靠在椅背上養神的樣子,他不敢出聲驚擾,安靜地垂手站在窗邊。半晌,孟栩緩緩睜開眼睛,吩咐道。

    「準備一下,我要出去。」

    「公子要去哪裡?」

    「城中隨意轉一轉,看看百姓安置情況。你叫上兩個侍衛就行,都給換身尋常裝扮吧。」

    「是,公子。」

    小廝領命而去,孟栩坐直了身體,提筆快速寫完奏折,親自收好了,正好小廝回來覆命。起身振了振衣服,孟栩出門,慢慢在城中轉著。

    這一年來,沈盈川聽從孟栩與嚴陌瑛的意見,並不僅僅關注軍事上的勝利,隨著昭國軍隊往西北推進,流亡的百姓們也跟著軍隊慢慢返回原來的村鎮,通過官府無償提供的種子和牲畜,重又開始生活。嗅覺靈敏的商人們也都趕著馬匹駱駝來了,聊城的光復,更增添了人們的信心。

    達西族是唯一一支來到聊城的異族商隊,茶色頭髮、湛藍眼睛,服飾色彩斑斕,對聊城而言,達西族人並不陌生,他們是受歡迎的商人。

    「迦葉,休息一下吧。」

    忙了大半天,索伽才空下來就找到妹妹,並且細心地遞上水袋。接過來飲了一大口。暢快許多的迦葉笑著跟哥哥道謝。兄妹兩個說笑著走到旁邊樹蔭下,幾塊廢棄的石頭早被人們坐得圓了,這熱天倒沁涼得很。

    「哥,這一趟下來,我們可以滿載而歸了。」

    「嗯,還不錯。」

    索伽幫妹妹把散下的髮辮重新卡好,道。

    「迦葉,這一次回去,你就好好歇段日子吧。商隊到底辛苦,常年在外奔波,對你的身體也不好。」

    想了想,迦葉點頭。

    「好吧,這樣我也能多陪陪孩子。不過,哥,回程的時候,我們……還去北燕嗎?」

    索伽沒有立刻回答,他抬頭望著天空,把一段草莖折了又折,揉得爛了,才回頭看著一直低頭飲茶的迦葉,道。

    「照現在西梁情況來看,我們要安全回去,還是走北燕好些。不過,你只是經過而已,迦葉,大皇子妃的邀約本就是客氣而已,不要去了。」

    笑了笑,迦葉捧著杯子,這麼多年,唯有在哥哥面前,她的神情才會有昔日嬌俏少女的影子。

    「哥是怕我觸人傷情?呵呵呵,放心啦,哥,長老可是經常誇獎我都能獨當一面了的喔,都多大人了,我才不會為了那些陳年舊事費神呢。不過,哥。我想看看他,只是看看,他——畢竟是受了重傷。」

    「不要緊,我打聽的消息絕對準確。大殿下的傷當時就得到了救治,以他的身份,就算燕帝不關心,那四皇子也絕不會無視。」

    「不,不是,我不是說這個……傷什麼的,嗯,哥,你知道,他、他畢竟是那麼有名的將領,卻吃了敗仗,自己還身受重傷,我想,我覺得,不管是誰,都會、都會難過的吧。」

    索伽的眼色冷了起來,臉倒還是一貫的無表情。

    「勝敗是兵家常事,大殿下既然是優秀將領,就該比任何人都能坦然面對。」

    有點心思被看穿的尷尬,迦葉絞著手指望著索伽,拉長了音叫了聲。

    「哥——」

    無表情的臉終於鬆動了下,索伽歎口氣。

    「迦葉!迦葉!你要知道,他是北燕權重一方的大皇子,而我們,是達西族人,是東西公路上的商隊,皇親國戚,我們做不來。更何況,他早已有皇子妃。」

    雙手安靜地疊放在膝上,迦葉仰頭看著一隻鷹滑過藍天浮雲。

    「我知道,哥,我都知道,可是,我只是把他放在心裡,也不行嗎?沐陽花盛放在地上,不過偶爾抬頭看看天空中飛翔的鷹罷了,她是花,永遠不會離了土地到天上去的。」

    索伽再不能說什麼了,他呆了呆,抬手輕輕撫了撫妹妹的肩。

    「……好吧,你去看看吧。」

    迦葉輕輕地點頭,閉著眼睛靠著索伽。寧靜的午後沒持續多久,一個達西族少年撒著腳丫子跑進來。

    「索伽隊長,索伽隊長,蘇家大公子來找你耶!」

    「——蘇大公子?」

    留下步兵與部分騎兵給孟栩守備聊城,沈盈川帶著兩萬名精銳騎兵踏入西梁茫茫草原。

    他們的目標直接而簡單,直取西梁國都。但他們的路線是彎曲著的,昭國軍隊在草原上游移,他們一邊剿滅、收服潛伏在草原深處的大群馬賊及頑固的西梁部族,一邊等待攻取梁都的最佳時機。

    吞併西梁當然不是紙上談兵的小事,但以西梁目前的景況而言,倒也沒那麼難。首先,連年災荒早就大大折損了西梁這些年來儲積的國力;其次,劫掠鄰國和過往商旅固然給西梁提供了些物資度日,但西梁名譽受損,兵力也有損耗,尤其與昭國開戰這一年,西梁從敗於東靜王沈燏後建起的軍隊幾乎全部丟在了昭國土地上。自大將軍科倫以下,多名將領殞身,傷亡士兵更是無法統計,而皇帝不敵劉若風的消息經由他們派人風傳開,足以把西梁剩下的驕傲都擊潰。

    「長河系駿馬,草色一風青。」

    顧顯騎著馬跟在沈盈川左後側,邊欣賞著草原風景,邊發感慨。

    「嗯,我早就覺得待他日功成名就後,攜一二紅顏知己來此小住半月,跑馬千里,閒看雁陣雲煙,呵呵呵,是為人生大樂啊!」

    瞥他一眼,嚴陌瑛慢吞吞的開口。

    「聽說那位的娘子軍都非常推崇她啊,有這麼一群美人守著,你還可以找到第二位紅顏知己嗎?」

    顧顯的臉立刻黑了,悻悻道。

    「你這傢伙,自己不主動,幹嘛還老是把冷水潑到我這兒來?」

    「是你疑心太重了,我不過提醒你,得意忘形的下場多數都不會好。」

    「得意什麼啊——除非你這次把那西梁皇帝讓給我來過過招,老讓劉若風跟他打,這故事就沒有曲折感了,人家說書的也會不滿的咧!」

    「……再別給我爭這個。我說過了,前西梁皇帝是死在你手上的,再殺一個?哼,不想西梁人要求用你的命來換取投降的話,就把嘴閉上。」

    深深地歎口氣,顧顯閉了閉嘴巴,又張開。

    「那你讓我來做什麼?再假扮西梁人?算了吧,換一個玩法。」

    嚴陌瑛乾脆不予理會了,沈盈川笑著側過頭來。

    「顧顯,真論名氣,這邊關可沒幾人比得上你,總得給大家分些機會啊。不然,功勞都被你一人佔去,豈不是我這元帥用人不公?」

    「……好吧,多謝元帥您這麼誇獎末將。」

    這麼番對話惹得周圍的將士們都笑了起來。出征西北這麼久,因為嚴陌瑛盡力主張減少己方士兵傷亡,故而制定的戰術多出奇兵,這眾多將領還沒有如此集中地出現在沈盈川身邊過,此番出兵西梁,倒是熱鬧了不少。

    跟昭國比起來,西梁人口著實算不上多,這幾年饑饉、戰爭折去的人又不少,所以茫茫草原廣闊豐茂,卻看不見什麼人煙。至於遠處的沙漠戈壁,更是望著都覺得荒涼。

    「元帥,沈珞派人送了信來,現在,我們可以直奔梁都了。」

    「哦?梁都內現在是什麼情況?」

    「西梁皇帝的景況有點淒涼,他的軍隊所剩無幾,心腹將領多數戰死,匆忙逃回梁都後,有人開始挖他的寶座了。長期在我國境內作戰,他沒能把朝廷吏治兼顧好,斂權者已有相當勢力。再者,西梁雖也是皇位嫡長子相承,但強者可奪取皇位的傳統意識,並沒有消失。」

    沈盈川輕輕點頭,自嚴陌瑛制定好全盤計劃以來,沈珞他們奉命在西梁經營多年,獲取的消息絕對準確。

    「好,我們就趁這火來打劫一次吧。」

    「下官遵命。」

    嚴陌瑛拱手深深一躬身,沈盈川又問道。

    「跟孟栩聯繫的人派出去了嗎?」

    「回殿下,已經按您的吩咐出發了。西梁南部國土基本被我軍肅清,信使不日即可抵達聊城,孟大人立刻就會派出軍隊護送商旅進入草原。哦,對,蘇寄寧親自來了,您可放心,他會把我們的計劃完成得非常精彩的。」

    「嗯。走吧,陌瑛,我們這就去梁都會會皇帝陛下!」

    沈盈川眺望著西梁國都的方向,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神采昂然。隨著她果斷的一揮手,沈十四和兩名護衛立即跟了上來,緊緊跟隨在她身側,馳向水邊整裝待發的大軍。

    這應是沈氏皇朝歷史上最為精銳的一支軍隊,兩萬騎兵,加上一大批卓越的將領,在沈盈川帶領下閃電突襲西梁國都。

    拜本民族遊牧習性及戰後混亂的形勢所賜,加上昭國軍隊的刻意隱瞞,兩萬騎兵在西梁活動了五天,西梁國都竟連一點消息都沒得到。以至於當第二日清晨沈盈川兵臨城下時,等待換班的西梁守兵差點以為是集體出現了幻覺。

    他們的呆愣被一支準確射中城頭飄揚的皇旗的箭打破,在發現城門洞開且絞索被砍斷的情況下,他們這才慌慌張張地吹響了號角——已經晚了,昭國騎兵的弓箭如雨般射向城牆上的軍士,不等西梁組織起有效反擊,爭先恐後的馬蹄已踏入這建成不過五十年的都城。

    衝散不成陣形的西梁軍隊,昭國騎兵們有序地兵分三路,一路佔領城牆,俘虜守軍;一路分散成多個小隊,按西梁城區規劃控制住整個城市;還有一路由沈盈川直接帶領,攻向皇宮。

    事先籌劃精密,又有內應,三路騎兵的行動極為順利,甚至當沈盈川抵達皇宮時,被號角驚醒的守衛皇城的人們看到他們,還是茫然的。

    打馬穿過大開的宮門,蜂擁而入的昭國騎兵們嚴謹地跟著顧顯等幾位將軍們分散開來,他們的目標是皇城內居住的西梁皇親貴戚,而一身耀眼紅色甲冑,外罩黑色披風的沈盈川則帶著劉若風直奔宮城。

    這裡的宮門也是大開,但宮前廣場上,西梁最後的忠誠於皇帝的幾百名勇士們披堅執銳,嚴整以待,西梁皇帝跨一匹駿馬,揚刀獨立於陣前。

    沈盈川勒住馬,豎起右臂,攻勢迅猛的騎兵們立刻停了下來,在他們的元帥身後如一團壓城的黑雲。

    雙方有短暫的對峙,沈盈川先微微笑了出來。

    「陛下,昨晚您已經看過了本帥特為西梁歸順所制的《梁州書約》,不知意下如何?」

    皇帝瞇起眼睛,盯住沈盈川,緩緩道。

    「王妃果然有當年東靜王之風啊,這等行動力,不得不讓朕深為佩服。」

    壯年男子的聲音宏亮有力,直有一股能壓彎人脊樑的氣魄,眾將士心中頓時緊了起來。撫了撫略有躁動的馬頭,沈盈川笑容自適,挺拔的身姿如她身後屹立的旗桿,頭盔上艷麗的紅纓與黑色披風和那帥旗上招展的「沈」字正相映。沈盈川的聲音不高,但廣場上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每一個字落下的力量,配上她橫掃過來的凜凜目光,那氣勢,絕不遜於西梁皇帝。

    「這麼說,陛下是答應嘍?這樣最好,西梁百姓遭遇的苦楚已經太多,陛下能如此體恤憐憫,也就無需本帥再添上最後一筆血腥了。」

    「——哼!東靜王妃,你既如此渴望把我西梁並為你昭國的梁州,很簡單,問問朕手中的刀!」

    「你已是劉將軍手下敗將,還要再輸一次嗎?」

    「朕不服!朕的國家,絕不會拱手送上,你想要,就得拿命來祭奠。」

    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要震破耳膜了。昭國騎兵們的手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武器,只待對方稍有異動,就要殺上前去。沈盈川卻笑出了聲,輕描淡寫道。

    「本帥雖是賭命出征,卻從沒打算過要把命丟在這兒。陛下,這梁州,我是要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的笑聲震耳欲聾,他大喝道。

    「沈盈川,今日朕就與你做個了斷。你是女人,朕就不與你動手,還是選一員猛將出來和朕決一死戰。若他勝了,朕就把西梁給你;可若是敗了,呵,美麗的東靜王妃,你就帶著你的兩個女兒來朕宮中吧。」

    「——很好!」

    沈盈川的笑容危險起來。

    「本帥不與你打,是因為本帥確實打不過自小習武練箭的你,不過,我沈盈川既是這西北軍的元帥,便不會計較這種小事,只要我帶出這世上最強大的軍隊打敗你西梁,只要我不會讓他們淒慘死在異國土地上,我就贏了你!呵,陛下,記住了,一軍之統帥,一國之帝王,是要能打贏戰爭,並且保護好他的士兵,是要能強國安邦,給百姓帶來富足,而絕不是逞強於你一個人——有多勇猛。」

    幾千名鐵騎陳於空曠的廣場上,卻僅能聽見獵獵的風聲,僅能聽見沈盈川鏗然若金石相撞的聲音。

    「西梁皇帝,本帥接受你的挑戰。劉若風!出戰!本帥給你一個再次打敗西梁皇帝的機會!」

    「末將遵命!」

    隨著這冷徹的聲音,一匹黑馬躍出昭國軍陣,馬上手揮大劍的年輕將軍帶著冰一般的寒氣直指西梁皇帝。

    這一次,沒有了戰場上千軍萬馬激烈搏殺的干擾,在雙方將士們的見證下,西北最強悍的兩名男子展開生死之戰。

    就在幾日前,劉若風曾經打掉了西梁皇帝的刀,是為一次勝利。然兩人間的差距著實細微,此刻再戰,從實際來說,還是勝負難分的。

    每一個回合都包含著致命的攻擊,技巧、速度、力量、氣勢,劍與刀撞擊出的火花在這一刻抵得上最絢麗的焰火,讓所有觀戰的人皆屏息凝神。

    沈盈川和嚴陌瑛是兩個例外。

    他們關注著整個廣場,他們仔細諦聽身後的動靜,而注意看就會發現,四面有許多窺看的眼睛。在這個崇尚驍勇的民族的意識裡,南方的昭國人是柔弱的,由一個女人統帥的軍隊固然打敗了他們,但骨子裡的驕傲讓他們更看重自己的勇猛,沈盈川那句「一個再次打敗西梁皇帝的機會」刺痛了他們,許多人都沒有選擇逃走,他們固執地等待看到皇帝的勝利。所以,也就沒有察覺到一部分擁在宮門處的昭國騎兵悄悄下馬,從側門奔入已沒了防備的內宮。

    這時,宮城外的戰鬥已趨於尾聲。

    昭國人選取的攻城時間十分狡猾,清晨,正是沉酣中要醒未醒的時候,一個安全的夜晚過去,等待交班的士兵們正疲憊著,警惕性大減。再加上昭國人早混了奸細在城中,城牆,輕而易舉地就叫昭國人攻陷了。

    至於城中的戰況也十分順利,西梁的城市佈局倣傚昭國都城,但不及其大,更不如繁華,故每一區也就越發整齊。昭國暗探早將城中情況繪製成詳盡圖畫呈了上去,嚴陌瑛據此做了精密佈置,騎兵們簡直就像在自家後院裡跑馬,把個梁都完全網在了鐵騎之中。

    才戰敗於昭國的惶恐在人群中如瘟疫般蔓延,雖然這些昭國騎兵沒有大開殺戒,但黑鴉般的甲冑,寒光凜冽的刀劍,讓婦孺老弱居多的梁都百姓不敢擅動。

    除了捆綁住欲反抗的人,大聲告知絕不傷害俘虜外,馬背上的昭國騎兵沒有血腥的舉動,也沒人劫掠財富,他們嚴密地看守著西梁軍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西梁人坐在地上,跟著他們等待。

    「噹——噹——噹——」

    太陽露出最初一抹紅痕的時候,宏亮的鐘聲響起。這是皇宮高塔上的大鐘,它只在新年以及新帝登基時才會被敲響,而那高高飄揚在塔上的西梁王旗,這永遠不取下的旗幟,猝然倒了下來。

    連續三聲鐘響後,沈盈川策馬往前踏上兩步,挑眉一笑,道。

    「陛下,你輸了!那麼按照約定,西梁——是我的了!放心,你和你臣民的安全,我絕對保證。」

    話音落地,昭國士兵們立刻爆發出歡呼。

    「皇帝投降了!皇帝投降了!」

    這歡呼聲雷霆般滾過皇宮,一聲聲往外傳去,整個梁都裡頓時被這樣的呼聲淹沒,徹底打破了草原早晨的寧靜。

    西梁勇士們的臉色跟著廣場中央狼狽地單膝跪地,脖子被劉若風的大劍穩穩錯開毫釐之距的皇帝一起,面如死灰。而緊跟著的衝擊更大,昭國騎兵突然分開,中間露出一條大道,清脆的馬蹄聲掩蓋了步伐的沉重,但見顧顯打頭,馬尾後一列被繩索牢牢捆縛的西梁高官顯貴們踉踉蹌蹌地走過來。去掉鮮衣怒馬,去掉錦帽貂裘,沒了前呼後擁的威風,只剩下驚懼惶恐的他們此刻還不如城中那些抱著幼子坐在地上安靜等待命運的平民百姓。

    待這群貴族們走到在昭國軍隊陣前,面向廣場中央跪下後,沈盈川驅馬緩緩走向西梁皇帝。

    「陛下,你的玉璽,請交給我吧。」

    皇帝沒有動彈,他抬頭仰視沈盈川,彷彿未聽懂她的話。

    沈盈川臉色未變,聲音卻沉了三分。

    「陛下,請把你的玉璽,交給本元帥!」

    依舊沒有反應,劉若風的手動了動,大劍直接抵上皇帝的脖子。沈盈川輕輕「哼」了一聲,伸手取過馬上的弓箭。搭箭、彎弓、瞄準、射箭,一氣呵成,沒有任何停頓,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白羽箭準確命中宮門上方飄揚的王旗,彷彿就是把中間招展的雄鷹射了下來。

    廣場上,曾經見過這位女帥親自殺敵的人不禁打了個寒戰。而下一刻,西梁人背後的第二道宮門,自內大開了。

    黑色甲冑,寒冷的刀劍,他們沒有騎馬,但沒人會懷疑他們不是昭國的士兵。被同樣捆綁著的西梁太后、妃嬪、皇子公主們在這些士兵們的押送下磕磕絆絆地走出宮門,在西梁勇士們後面,對著廣場跪下。

    整個廣場,頓時死寂得像最深最黑最空曠的夜,沒人知道下一個瞬間,這裡會不會血流成河。

    「陛下,請您投降吧。」

    前大將軍突然出聲,蒼老的聲音和冉冉升起的艷陽構成一種矛盾的淒涼。

    「西梁覆滅已成定居,陛下,請您接受沈元帥的《梁州書約》,給我族百姓留下一線生機。」

    皇帝的拳頭緊了又緊,劉若風的劍尖正抵著他的喉嚨,金屬的冷實在真切得很。而且,他知道,既然昭國士兵如此神鬼不知地俘虜了全部王公與整個後宮,那麼,他的玉璽,也一定已經在他們手上了。

    「……朕,投降。」

    清晰的聲音傳遍廣場,西梁人沒有痛哭流涕,昭國人也沒有歡呼雀躍,整個廣場上一片沉寂,只聽見沈盈川肅然的回答。

    「本元帥接受西梁皇帝陛下歸降。」

    這才是昭國史冊上所載的西梁降於沈盈川的正確時間,但在這座宮城外,梁都的軍民們則更早地從鐘聲與王旗中認定了皇帝投降的事實。而在梁都以南的廣闊草原上,兩萬騎兵拱衛的火焰般美麗的女元帥,已經把西梁變成了昭國西北新的州郡——梁州。

    長達一年的征戰,從王府深處走出來的女帥那馬上親自指揮作戰的英姿,那果決的英氣之美,那對將士們的信任與愛護,讓她獲得了整個西北道駐軍及她麾下禁軍的擁護,並且在冀州及新增加的梁州百姓中樹立了極大的威信。

    這是發生在弘光十二年至十三年夏初的事,沈盈川,自此真正地名重天下。

    聊城內,接獲了梁都傳來的消息的孟栩正在廊下烹茶,碧綠的茶水在白玉杯裡澄淨得像一塊翡翠。

    輕輕晃著這塊美玉,孟栩神情平靜,喃喃的聲音只有水聽見。

    「你的目的,是什麼呢,東靜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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