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七章 必須贏的戰爭
    第七章必須贏的戰爭

    黑曜般瀏亮的眼珠轉了轉。看看四周已經散去的人群,蘭蕭揚起頭,瞅瞅仍望著西北遠方的蘭塵。軍隊已經消失在煙塵中,但蘭塵依然沉靜地站在城頭,執拗地望著那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扯了扯蘭塵的手臂,蘭蕭稍稍加重了聲音喚道。

    「娘,娘?我們回去吧,娘?」

    「——啊啊?哦,小蕭啊,什麼事?」

    「沒什麼,我們回去吧,公子該等著我們了。」

    明顯三魂還未歸位的蘭塵有些茫然地點頭,目光再度瞟向西北,卻道。

    「……嗯,說得也是,好,走吧。」

    不再多費口舌,蘭蕭拉住蘭塵的手臂,轉身往城樓樓梯方向走去。果然,沉思中的蘭塵費不著他多少力氣。況且經年習武,蘭蕭的身體比同齡的男孩子強壯很多,而蘭塵體形纖瘦,蘭蕭自然拉得動。

    「娘小心台階。」

    到了樓梯口,蘭蕭順口提醒著,蘭塵側了側頭,看向這個早熟的兒子。

    他們目睹了沈盈川掛帥遠征的全過程,不知道那駿馬上英姿颯颯的女帥正是自己親生母親的蘭蕭只是如一個正常的小孩般對這嚴整的軍陣表示了驚歎,不過為時也並不算長罷了。

    「小蕭。」

    「嗯?」

    「想當將軍嗎?」

    認真回憶了下大人們所說的將軍,總結了其中好處後,蘭蕭回答道。

    「可以啊。」

    ……不去細究「可以」與「想」之間的差別,蘭塵又問。

    「剛才的沈元帥,要是你長大了,願不願意跟著她去縱橫沙場?」

    「這個,我不知道,娘不是說優秀的將軍應該要懂得選擇值得效命的統帥嗎?我不認識沈元帥,怎麼知道她是不是位名將呢?」

    「呃,說得是。」

    既然堅持不可糊弄小孩,那麼蘭塵也只能無話可說了。想想她在這裡旁敲側擊試圖讓蘭蕭對綠岫產生更多些的認同感其實沒多大益處,因為綠岫的魅力已足以令人折服,也因為蘭蕭的身世或許會是個永遠的秘密。

    不過,還是想說說。

    「娘非常欣賞這位沈元帥哦。」

    「我知道。」

    「哦?小蕭怎麼看出來的?」

    「獨立、有擔當、有魄力、有氣勢,娘素來對這樣的人都很喜歡,尤其沈元帥還是女的。」

    「那小蕭也喜歡這樣的人嗎?」

    「……喜歡吧。」

    維持著臉上和藹的笑容,蘭塵忍下對兒子剛才那點遲疑的疑惑,繼續親子間充滿對未來之希冀的聊天話題。

    「對了,能告訴娘嗎。小蕭將來想當什麼呢?你老是跟在公子身邊,難不成要做一代武林宗師麼?」

    「不,我不想當宗師。」

    「啊?那你想做什麼?封侯拜相?那條路可艱難哦。」

    想想正在朝著皇位進發的綠岫,蘭塵露出點微笑,若是將來這對母子能在金鑾殿上以君臣身份相遇,想想一個是明君,一個是能臣,呵呵,那也不錯。

    抬眼瞅瞅又不知想到哪兒去了的母親,蘭蕭非常認真地道。

    「不,我將來要做龍王。」

    「——啥?」

    「龍王。」

    「……誒?」

    蘭塵囧起了一張臉,龍王?難不成這兩年神話故事講多了,矯枉過正?

    ——不過六歲多的孩子,呃,這個,或許也……正常嗎?異常?

    老天,她也不知道啊!

    相對來講,在這個成員簡單的家庭裡,做兒子的倒更能從表情來瞭解他這娘的想法。撇了撇嘴角,蘭蕭補充道。

    「娘不是說海運會很賺錢,並且能發展出非常強大的勢力嗎。那我將來就要做海運中最強的人,海洋上最有錢最強的,不就是龍王麼?」

    「……」

    真是遠大的目標!

    看來那從小熏陶出來的成果真的是非常的非同一般,蘭塵對這個早熟的兒子徹底無語了,任由兒子拉著她往回走。

    萬人空巷來看東靜王妃掛帥出征的人群已慢慢散去了大半,但街頭巷尾議論的中心無不圍繞著那支遠去的軍隊和帥旗下英姿凜凜的美麗女子。蘭塵母子慢慢地走在街上,以他們不同的沉靜默然聽著人們各種各樣的言辭。

    這時,城樓那邊有了小小的騷動,聽說是東靜王妃的一對雙生女兒送別母親後,從城樓上下來了。

    京城裡滿地都是王公貴族,踏青時節,更是能看到無數皇家金枝玉葉相約到挽霞山莊賞春,人們對什麼相府小姐侍郎公子早不稀奇了,何況是這麼兩個才六歲大的女娃兒?但這一雙小郡主的出現,幾乎讓整個街道都安靜了下來——因為她們的母親。

    粉雕玉琢的兩個小女孩兒手牽著手走下城樓,一個輕靈可愛,一個雅致雋秀,真正是招人喜歡得緊。若是為了這樣一對女兒憤而出征西梁,在場十之七八的爹娘都會昂首答應。

    感覺到街道上突然的沉寂與眾人盯過來的視線,雲逸雲翔互相看了一眼。她們年紀雖小,卻知道母親掛帥出征一事在人們心中會引起天大的震動,平日裡耳濡目染母親冷靜自持、榮寵不驚的處事姿態,又聽多了父親的英雄業績,兼之是皇宮裡的常客,孟太后的心頭肉,什麼場面早見慣了,她們自不會懼於眼下這等眾目睽睽。把手握得更緊,把腳步、神情放得更為大度自然,雲逸雲翔穩步走過最後一級台階。明麗的雙眸掃過週遭靜立的人群,而後,她們在王府侍衛侍女們的簇擁下,從容上了車駕,往東靜王府而去。

    蘭塵在人群中淡淡地看著,兩個小女孩的表現不錯,很有大家之風,這其實也是在為她們的母親贏得更多人的讚賞。聽著人們對東靜王夫婦及這對女兒的議論,蘭塵低下頭去,看著沉靜地站在身邊的蘭蕭。

    平常的皮相,簡單樸素的衣著,它們掩蓋了蘭蕭那副天生俊美的好姿容,卻蓋不住他挺直的脊背,熠熠如夜空的眼睛,還有行止間自然的強者氣度。

    這孩子,將來也會成為不得了的人嗎?

    是天生俊才,還是後天跟著蕭澤他們熏染的傑出?那就不是蘭塵這撿來的娘親有空去考慮的重點了,她只需在憂慮蘭蕭早熟的同時,也為這孩子的不得了而不由得沾沾自喜,人總有虛榮心的不是?

    呵,龍王麼?也不錯,如果蘭蕭對陸地不感興趣的話,那就帶他出海去吧。去做東西海路上的無冕之王。

    想想,那真是幅無比壯麗的圖景——在南國那恍如沒有邊際的深藍色大海上,一線海船揚帆而過,絲綢、瓷器、珍珠、象牙、香料等等,這些豐富的貨物載著東方風情西域傳說千里迢迢而來,載著這個廣闊的世界而來。

    如果綠岫他們能開拓出一個盛世來,那麼就讓蘭蕭把這盛世的門窗打得更開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盛世真正的輝煌,便在氣象萬千之中。

    慢悠悠地沿著巷子七拐八彎,蘭塵他們終於回到了這次在京中的落腳處。一所小小的宅院隱在高大的梧桐木間。黛瓦白牆,飛簷小院,紫色籐花悄悄探出頭來,風裡搖曳著,打扮出夏日的些許情趣來。

    走進後院,蕭澤果然已經到了,正坐在柳枝下翻閱著文書。聽到他們進來,蕭澤抬起頭,露出一個微笑。

    「回來了。」

    「嗯,回來了。」

    蘭塵答應著,上前先就著桌上的壺倒了杯茶水給蘭蕭,又把蕭澤面前半空的杯子給添滿了,然後才在桌邊坐下。

    「公子是什麼時候到的?」

    「有大半個時辰了。餓了嗎?我正好叫人準備了些甜粥,配上從南陵帶過來的些小菜,你們也一起嘗嘗吧?」

    「好啊。你呢,小蕭?」

    「好。」

    看都同意了,蕭澤揮手招過侍立在廊下的護衛來,這樣的事已經司空見慣,蘭塵也就不再為讓這些絕頂的武林高手特地去傳此等家常小話而不好意思了。反正留在這樣的地方,他們基本上是沒啥事兒的。與其杵在旁邊做雕像,還不如藉機出去溜躂溜躂,省得大家都不自在。

    蕭澤放下手中大致瀏覽過的文書,端起茶杯喝了兩口,道。

    「如何?綠岫的樣子可還能讓你放心?」

    「太遠了,其實看不大清楚。不過我早不該擔心了的,綠岫走到如今這地步,她應該最清楚,回頭再無可能,她必須走下去,所以,她會做得很好。」

    「怎麼今日突然想開了?」

    蘭塵捧著杯子吹了吹,茶水本就是溫的,她這不過是個習慣。

    「站在城樓上看著他們遠去,就突然想到了。綠岫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我知道,可是潛意識裡還是沒擺脫。我這人,果然還是挺戀舊的呢!」

    「呵呵。無妨,現在明白也不算晚,你別在小蕭這兒重蹈覆轍就行。男孩子的話,你整天疑神疑鬼的,當心被他厭煩啊。」

    蕭澤斜靠在椅背上取笑著,蘭塵有點不滿,側眼看了看沉靜地坐在旁邊的蘭蕭,動一動嘴唇,卻道。

    「公子這時候來京城,是有什麼事?門中不是正忙著追查那件事麼?」

    微微一笑,蕭澤順著蘭塵的話答道。

    「正是為此而來的,京中發現他們的蹤跡了。」

    「哦?怎麼說?」

    「慶王府接連有人造訪,來的可都不是尋常之輩。」

    「能確定不是密衛麼?」

    「確定,密衛的武功不會古怪到那種地步,而來自漠北的赤雪仙子,更不可能加入密衛。」

    「赤雪仙子?你們抓到了?」

    蕭澤搖搖頭,卻轉而對蘭蕭道。

    「小蕭,你也去看看甜粥做好了沒有吧。若是好了,你先吃,我們的叫他們送來就行。你吃完了就去練練我給你佈置的內功心法,晚上我可是要檢查的。」

    蘭蕭抬眼看看母親,便放下茶杯,拱手道。

    「是,公子。」

    目送兒子出去,蘭塵的視線轉向蕭澤。

    「怎麼了,公子?莫非是出了什麼狀況?」

    「赤雪仙子也算是江湖上威名遠揚的人物之一,但這次才擒住她,還不及問一個字,她體內的蠱毒便發作了,屍體盡數化為血水。」

    蕭澤直視著蘭塵,輕聲道。

    「對方行事手段頗為狠辣,這京城儼然已是虎狼之地,蘭塵,你——」

    「……我知道,你放心。」

    「這麼說還是決定留在京城?」

    蘭塵側頭笑了笑,道。

    「我明白自己這點堅持其實沒多大意義,但人做事,又哪裡是能都尋找到意義再去做的呢?綠岫走到今天到底是不是我的責任,早已經說不清了,只是她對我來說,的確算是一個特別的人。其實我做不到生死與共什麼的,不過是在最重要的這段時間裡,我想親眼看著她,無論成敗。而對小蕭來說,那是他的親生母親,那裡有他的姐妹,血脈是不能阻絕的,即使他什麼也不知道。」

    面對蘭塵坦然的目光,蕭澤沒說話,只沉默著,蘭塵想了想,又道。

    「公子真的可以放心的。我們匿名來到京城,又住在這不起眼的小院兒裡,平常又基本不外出,甚至都沒參與到綠岫這件事裡去。想想京城這麼多人,而且還是要人群集,密衛的鼻子再靈,那殺手組織的手段再殘忍,總不至於要屠城吧。再說了,公子為我們準備得也充分,真有個萬一,他們難不成連一刻鐘也無法抵擋?呵呵,好吧,就算運氣真背到那個程度,至少我也不是慌不擇路的那種人吧?再說了,有你們這批精英操作,還怕這仗最後贏不了?」

    注目良久,蕭澤無奈地吐出一口氣。

    「……你啊,看著萬事好商量的模樣,其實最是難說話的!」

    「怎麼會?公子的話,我可都好好聽著呢!」

    「左耳進右耳出?」

    「嗯,左耳進心,濾下重要內容,再由右耳出,闡述我的見解。」

    蕭澤聽著一陣好笑,回敬她道。

    「這不是難說話是什麼?」

    「當然不是,這叫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好,明兒叫薛羽聲過來跟你對吧,看你要如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

    蘭塵頓時語塞了,不曉得是不是跟顧顯混久了的緣故,薛羽聲的口才如今是好到無人可敵,連那等氣勢都強上旁人一截,蘭塵可不想在被她冷冷「瞥」一眼之後,目瞪口呆地等著被言語凌遲。

    幸好,院外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

    「什麼事?」

    「少主,粥已備好了。」

    「哦,端進來吧。」

    「是。」

    清香的甜粥被送了進來,隨著送上的還有幾樣蘭塵愛吃的江南小菜。蕭澤揮揮手,來人躬身退下,蘭塵已拿起碗和勺子,給蕭澤和自己各盛了一碗。

    食不言,寢不語。

    蘭塵是這麼教蘭蕭的,她也基本上算是言傳身教吧,不過若是像這樣比較閒暇地與蕭澤用膳的時候,他們會悠然地說說話,聊些家常。對此,蘭塵給蘭蕭的說辭是——與親近的人就沒必要弄得那麼規規矩矩的了,只要別造成讓人噴飯的效果就好!

    蘭蕭當然是牢牢記下了母親的教誨,不過蘭塵所未料到的是從此以後,當蘭蕭被人冒犯了的時候,他整人的招數之一就是優雅地讓對方在餐桌上這樣壯烈犧牲,活活毀了全場人的胃口,形象徹底掃到垃圾堆裡。

    這到底是孩子氣的表現,還是手段狠毒,大概是永遠沒法給個標準答案出來的,反正到弘光十二年的這個初夏為止,蘭塵還在單純地為兒子的早熟苦惱著。

    好胃口地吃了大半碗後,蘭塵停了停筷子,問蕭澤道。

    「公子,海船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嗯,沒問題,船塢那邊已經可以開工,只待最後一支探航的隊伍回來,我們就能立刻開始運作遠洋海運。」

    「羅盤的問題確定是解決啦?」

    「確定!放心吧你,他們都是老船工了,一點就通了的人。你的想法一說出來,馬上就有人頓時醒悟。」

    「哦,那就好。」

    蘭塵放心地點點頭,她初時可還生怕自己給說錯了呢。看她長舒一口氣的模樣,蕭澤夾了筷子菜到碗裡,撥了撥,卻沒吃,只笑道。

    「那航海圖也已經整理好了,你當時強調的那個島嶼,我後來又召他們來問過,果然是遠航路上極重要的一個中轉站,可惜還是座無人島,自然也就沒有名字了。我已經命人先期往島上去了,你不如來想個好名字吧?以那座島的位置,若人們將來真能往大海上延伸至那般程度,那座島,將會成為我昭國通往南洋的咽喉。」

    含糊地應了一聲,蘭塵沒有把自己關於海洋時代的所知說出來。她從不認為自己需要給蕭澤他們預言些什麼,歷史的可比性是有局限的,不同的人,創造不同的歷史,這裡,是昭國。

    「名字麼?唔,據他們的描述,這座島孤懸海外,聽著倒像天外飛來的一般,那……不如就叫蓬萊吧。」

    「蓬萊?」

    「嗯,蓬萊。」

    「——什麼意思呢?」

    蘭塵把手指搭在筷子頂上,一邊想著一邊微笑道。

    「蓬萊是我家鄉那兒的神話傳說中位於大海上的三座仙山之一,據說,那裡美得就是天堂,可是卻又是最真實的幻影。因為海上的人們經常能看到它雲霧繚繞的仙姿,但一旦試圖靠近,那蓬萊仙島就會被大風吹走,誰也無法登上它。」

    「這是,代表可望而不可得的夢幻?」

    「呵,也許吧。」

    「為什麼想到用這個名字?」

    「因為『蓬萊』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很美。」

    「……你也渴望蓬萊?」

    歪頭想了想,蘭塵笑了下,道。

    「對,渴望。因為知道它不存在,所以想到它的時候,就會很渴望。」

    蕭澤卻沉思了會兒,才抬頭緩緩問道。

    「蘭塵,你還想著回去嗎?」

    有點突然的問題,蘭塵愣了愣,抿抿唇。

    「不,早就不想了,它離我已經太遠,早已回不去了。」

    「……那麼,你究竟要回哪裡呢,蘭塵?」

    「我?」

    蘭塵頓住了,這樣的問題,她想過不知多少遍。人總該有個歸宿的,就像葉子落了,花謝了,至少要歸於大地一樣,那代表安祥,代表最後的永遠的安寧,她一向這麼以為。

    那麼,她卻是要落在哪裡?又能落在哪裡?

    ——問我,此生歸何處?

    此生,問我歸何處……

    離了京城,沈盈川的大軍日夜兼程往西北開拔,與此同時,昭國拜東靜王妃為女帥出兵晉城的消息也如疾風般吹向整個北方。

    領著兩萬精兵在茭河口與昭國軍隊陷入混戰狀態的燕南沉默地站在河邊葦草豐茂的堤岸上,因為知道昭國目前的朝局不簡單,也因為嚴陌瑛、顧顯的再度出山,所以這場旁人看來多半只覺得新奇的任命在燕南眼中,自然讀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殿下在想些什麼?」

    身後傳來涼涼的不甚真誠的問候,燕南已經連頭都懶得回了,會如此說話的當然只有他的「侍衛」。真正的顧顯還在他身邊,那也就是說堂而皇之地現身於東靜王妃帳下的顧顯是有人假扮的,這恐怕是出自嚴陌瑛的安排吧。

    「明日,在下便要告辭了,今特來與殿下道個別。」

    「……是嗎?」

    燕南的眼睛斜了斜,卻沒轉過身去,只不鹹不淡地這麼應了一聲。瞧著他挺立不動的背影,顧顯笑了笑,上前幾步,在燕南身後八尺遠處站定,也展眼看著遠處依山矗立的雁城,深呼吸了下。

    「這些日子多有叨擾,幸而殿下大人大量,不計冒犯之處,在下感激不盡。對此,我家主人也特別來信,囑我定要好好感謝殿下,所以在下精心準備了些許的一點身外之物作為答謝。送禮送到家,為免殿下費心,我已經命人送到皇子府上,相信這時候,王妃殿下應該已經可以查收入庫了。殿下盡可放心,我們辦事,絕對不會留下任何機會給別人生事的。」

    手緊了又緊,瞭解他們的勢力在北燕滲入得有多麼大的燕南沒有做聲,顧顯瞧見了,也還是笑笑的,繼續道。

    「我走之後,這場戰役的局勢就得勞煩殿下多多費心去把握了,昭國軍隊那邊,自有人與殿下通力配合。至於何時結束最好,我會派人告知殿下的。還望殿下謹記我們當初的協定,一切,但以大局為重。」

    「……顧公子此去,可是要赴東靜王妃麾下?」

    燕南忽轉身面對顧顯,神情平淡。微微挑了挑眉,顧顯笑道。

    「正是如此,殿下可有什麼話要讓我帶給誰麼?」

    「……不,沒有。」

    自嘲般輕笑了一下,燕南舉步離開河岸,錯身而過的時候,他的腳步頓了頓,瞥向顧顯。

    「你們的目的,是否只在昭國內?」

    與燕南對視片刻,顧顯略大聲笑了出來,他轉回頭去,展眼望著面前靜靜流淌的河流與開闊的河原。

    「若是這茭河對面的千里沃野萬頃良田對你們沒有吸引力的話,我們嘛,倒也不想惹麻煩——您說呢,殿下?」

    「……」

    收回視線,燕南不再多說什麼,逕直大步離去。顧顯獨自站在河邊側首西望,那裡,有一場必須取得勝利的戰爭正等著風雲彙集。

    翌日,顧顯輕裝簡從策馬西去。

    與北燕的戰爭,不過應景,不過是牽扯住昭國、北燕的將帥兵馬,唯其如此,沈盈川才有可能獲得兵馬大元帥之印。機會,總是要天給,也得人去抓的。

    昭國發兵之日,晉城已經陷入危急,劫掠個夠的西梁前鋒正待兵臨城下。剛剛受封驍騎將軍的劉若風正式成為沈盈川大軍到前的西北道兵馬總領,從任何一個角度考慮,他都必須將西梁悍勇的軍隊,擋在晉城之外。

    當顧顯從沈盈川的軍陣中消失後兩日的凌晨,顧顯出現在晉城,從假扮自己的下屬手中接過屬於他的將印,顧顯振一振風塵僕僕中不減瀟落氣質的白衣,洒然步入昭國殘軍嚴整的軍營中。

    紅日如血,西北的沙塵被春日裡的烈風狂捲起來,似要遮天蔽日,這就更顯得那枚太陽光芒無力。天候如此,然人世間的激烈不減。

    昭國軍隊在吃了聊城這個大敗仗,國土連連淪陷後,士氣本來極為低弱,加上早先軍隊訓練上頗為懈怠,也的確不是豁出性命的西梁騎兵的對手。幸而劉若風私下練出了自己的一批驍勇兵士,在與顧顯精心佈置後,由劉若風率主力死守晉城,顧顯則親率靈活的騎兵卡準時機集中力量攻襲西梁。

    急急搭建起來的雲梯一架架推向高聳的城牆,晉城雖亦是邊關重鎮,但這麼多年來,西方的敵人通常都可以被聊城擋住,何況前面還有個豐城橫著,晉城的城牆其實已失於修繕,為守城增添了極大的難度。劉若風親臨城頭,指揮士兵們以箭矢、擂石、刀劍禦敵。

    聊城失陷得匆忙,豐城嚴格來講並非要塞,所以軍中余留下的箭矢無多,在西梁悍勇的騎兵已經攻近了之後,劉若風把握住戰場上那繫於一髮間的戰場節奏,命士兵們推倒搭上來的雲梯,以沸油打退西梁兇猛的進攻。緊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從劫掠中緩解了亡族危機的西梁人絲毫無懼於死亡,一次次地發起攻城,昔日至少看起來巍峨的城牆已破敗不堪。但到近日落時分,西梁人仍然無法登上近在咫尺的晉城城樓。

    屍體在城牆上下堆疊,流火的箭矢,血淋淋的鎧甲,破損的刀劍與肢體,還有那瀰漫天地間的沙塵與血腥氣,倘從高空俯視下去,這晉城內外儼然就是修羅地獄的延伸。

    一支騎兵持刀握戟,屏息凝神靜靜地候在晉城左側山谷裡,他們新任的將軍,曾在西梁人中立下威名的青年男子已立馬矗於旁邊山頂上良久,雙目炯炯地注視著混亂的戰場。

    西梁騎兵本就勇猛過人,加上這兩年的災荒,他們為了種族的生存,更是不要命,這樣的對手,骨頭最是難啃。時機稍縱即逝,所以顧顯的這支騎兵,必須如最鋒利的匕首,一擊便擊中西梁心腹要害之處。

    全神待命的騎兵們終於等到了將軍那支高高舉起的右臂。

    「——殺——」

    吼聲如雷,隨著震天的馬蹄聲與滾滾煙塵湧來,為首的白袍戰將尤為耀眼奪目。於昭國而言,勝利始自這戰將手中利劍拉出的第一道長長的血痕。

    援軍的到來與這如虹的氣勢大大提升了守軍的士氣,而對西梁來說,這卻是大大的不利。他們這支前鋒跑得太快,此刻是絕無可能有援軍襄助的,晉城久攻不下,對方來助的援軍直如準確扎來的利刃,其勇猛更是不下這些馬背民族。這種景況下,任西梁軍隊如何驍勇,如何不怕死,也終究開始露出敗相。

    顧顯的目標早就瞄好了,西梁前鋒將軍,那個作戰勇猛,硬生生叫昭國士兵不敢攏他身的壯碩男子,他是這些士兵們的精神核心。

    與猛敵相持,以其巧,不以其蠻。

    這話,顧顯自兒時聽到的那一刻起就深以為然,更是在生活中活用得越來越精湛。戰場上隨手拈來,可說是毫不含糊的。

    突進,急轉,撤出,再殺入,貫耳的慘叫聲中,血花飛濺大地,彼此用沒有一點花架子的搏擊技巧在這個世界裡單純地重複著殺人與被殺的戲碼,結果只有生,或者死,勝負則是將領該考慮的事。顧顯的目的便是勝,他把西梁的攻城之戰完全打亂了,又在西梁抽兵而來時靈巧退去,這猶如讓對方重重擊出的拳頭打到鬆軟的棉花上一般,頗令人垂頭喪氣。如此三次後,西梁果然急躁起來,更是大亂。這時,晉城射來的箭矢忽如飛蝗而至,西梁死傷大片。

    憤怒的西梁前鋒將軍終於親自*馬來追顧顯,但顧顯反而躲入亂軍之中,並不與他正面交鋒,這無疑是火上澆油,那將軍幾乎忘了自己是指揮作戰的,竟把目標只放在了顧顯一人身上。

    而在戰場上,最不能防的不是強悍敵手的刀劍,卻是無法估計的四面而來的散箭。它們沒有附著射殺者強烈的情感,甚至可能沒有目標,甚至可能只是湊巧被揮得改變方向才折向某個正酣戰的人,而在殺氣瀰漫的戰場上,這樣一支箭飛過來時所帶的聲音與寒意,都已被淹沒了大半,能否躲過,全看造化。

    這位前鋒將軍的造化顯然不好,不等顧顯安排的弩機手出動,一支冷箭正中他胸背,弩機手馬上抓住這機會,連發三箭,壯碩的大漢轟然倒地。

    「西梁敗了!西梁敗了!」

    真正是一呼百應,原本還猶猶豫豫的西梁士兵們隨著這一聲接一聲淒厲的呼喊頓時潰散,他們甚至調轉馬頭就跑,這簡直等於空出後背給大開城門發動攻擊的昭國軍隊來打。戰勢,明顯一邊倒。

    歸德將軍顧顯,當日下午,在昭國軍隊與西梁軍的又一次交鋒中,兵出奇峰,與驍騎將軍劉若風聯手打退西梁前鋒的攻城之戰,共斬敵首兩千,重傷西梁前鋒勇將,並擒獲西梁前鋒將領一名。

    這是昭國軍隊在弘光十二年對陣西梁以來的首場大捷,經此一戰,顧顯盛名再起,劉若風也真正成為昭國人盛傳的太平朝八名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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